一夏的酱瓜

住在西大街的每一个夏天,做酱瓜是外婆的定规事体,顺便趁着高温腌晒各种食物。

时间节点是在梅雨前的某个周日,外婆拿了布袋子要去西下塘街的米店买面粉,我当然自觉跟上。从项泾西街,转到西大街,过了香花桥,就是西下塘街,走几十米,进弄堂,弄堂笃底就是米店,大大的漏斗自阁楼而下,两根管道通向木制柜台,朝外两大口子,一只买梗米,一只籴籼米。布袋袋候好,店员开关一开,哗啦啦,刹那间米直冲袋子,手脚要利索,否则在速度的冲击下,米容易洒在袋子外。面粉是店员拿只木头勺子勺的,磅秤上过一过,里外匀一匀,好了,袋口卷几卷扎紧。西大街周边基本上就到这家米店,一般上中旬时会排队,正当发薪日啊。拿了工资,大家都先来买米面。外婆买的是标准面粉,适合做酱。

面粉和了水和盐做成一块块面饼,贴在竹制扁箩里,拿出去晒。檐下滴雨,就收了竹箩将面饼阴在那张老式抽屉桌上,一面稍稍干了,翻过来,竹箩上圈着一个个淡淡水印子,继续晒。梅雨渐渐收干了天空,面饼呢,也发酵了,长出霉斑,毛乎乎的白绒,初看让人心里有点发毛,到了外婆手里像在摆弄奶油蛋糕,她心满意足地将面饼切碎了,浸在一个酱油色粗陶缸里,面饼浮在酱油、盐、糖、味精等等融合起来的液体上,随着外婆的筷子沉浮,慢慢收拾起鼓胀的身子沉落下去。这个缸子在太阳闪亮的日子里就成了外婆的“重磅宝贝”,端着它下楼晒在场地上,夕阳里捧着它上楼。渐渐,里面起了稠,发了泡,筷子一挑,粘连成丝了。外婆对我说:妹妹啊,阿跟我一道去买黄瓜?

作业做得顺当,礼拜天嘛,有辰光。和外婆一起早早吃了午饭,提着大竹篮去护国寺菜场排队,等午市开张。本地黄瓜,小身材,带毛刺,卖相普通,却是腌酱瓜的好料。买一竹篮,总是十多斤的样子,一老一少提了回家。提了重物,我觉得布鞋搁着弹硌路,疼。换个手,歇一歇,掏出手绢抹抹额头。到家,不忙坐,先洗黄瓜,一根根剖了,刮去中间的瓜馕,码在竹匾里,倒蛮像小孩子画的那种太阳边的光芒。等太阳将这些“绿光芒”晒焉起了皱纹,正好让它们投身酱缸,换个人间。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有点漫长,黄瓜在一天天的阳光里与酱亲密交融,乃至难分难舍,不分彼此。太阳出来,帮着外婆赶紧托起酱缸下楼晒。外婆已经在楼下朱家姆妈平房前的场地放好矮凳了;小雨了,下楼拿只斗笠盖上;落大雨,赶紧搬上来。天天上上下下。细察面酱和黄瓜的变化。当面酱渗透了黄瓜,黄瓜从青绿变身成酱色,差不多火候到了。外婆点了筷子尝味,点点头。早已洗净的一溜玻璃广口瓶排在灶台上,将腌了一夏的酱瓜收藏。

酱瓜做好了,茄子干豇豆干也晒得差不多了。这些干货和酱瓜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都是宝贝。见外婆用牛皮纸和麻绳封紧广口瓶,一溜酱瓜瓶排在了床底下。诸事停当,她像个小作坊主,专门匀出一些,切成小段小片的,盛在饭碗里,分送邻居阿芬姆妈周师傅玫姆妈们尝鲜,随口喃喃:过过泡饭,过过泡饭。晓得不是啥宝贝,但也是自己做的家常美味,而且从未失手过,外婆心里其实是美滋滋的。

早晨酱瓜过白粥,酱瓜炒毛豆过泡饭,夏天的晚饭这样吃最是爽口。酱瓜切碎了夹在淡馒头里,馒头的面香和酱瓜的咸鲜参差,别样有味,配合豆浆当更完美。一夏的酱瓜总要吃到翌年的春,一截落空的日子,正是乍暖还寒时分。不过,春天来了,梅雨季又要来了,去夏留的面酱,就成了老料,等着在雾数的江南之春里发酵的新酱,交融起来腌制夏天。

搬离西大街后,外婆就很少做酱瓜了,一则年纪大了,自制酱瓜劳力劳心的;二则少了楼下的晒场,小小的阳台实在难以饱吸阳光。也就罢了,买点榨菜大头菜差强人意吧。

现在想来外婆的酱瓜除了过泡饭炒毛豆这些传统吃法,其实配乌龙茶也很适口。这么些年来,吃过品牌酱瓜,也吃过邻居自制的,究竟不是那一口外婆的酱瓜味。那口滋味里也有我参与的劳作呢。

撰稿:龚静

编辑:张心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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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9

标签:酱瓜   酱缸   米店   泡饭   黄瓜   面粉   筷子   外婆   西大街   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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