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错率高的人生不是一场《大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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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静波 | 文 关注秦朔朋友圈 ID：qspyq2015 ·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谁说做买卖一定能赚？

那个叫美查的英国小伙子已经赔了好多次，他跟着哥哥从英国来东方淘金，本来想做的是茶叶生意。可大家都知道，茶叶、丝绸、瓷器是晚清中国出口的三大件，早就竞争成了红海。没点儿过硬的关系，哪里能分一杯羹呢？

不出意外，美查赔了。

这样的倒霉蛋，在近代的上海满坑满谷，要不然这里也不会成为冒险家的乐园，冒险家不就是提着脑袋赚钱的么？

不过，美查没有继续在红海里搅和，他把目光投向了当时还是蓝海的报业。当时上海只有洋人办的英文报纸，以及作为英文报纸翻译的中文报纸。那种诘屈聱牙的欧洲句子让中国读者敬而远之。美查是商人，商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能从消费者的角度考虑问题。

他要创办一份中国人愿意读的中文报。

当时，唯一成功的经验，就是王韬在香港创办的《循环日报》。作为来自一个近代报业发源地英国的洋老板，他派人问道于王韬，潜心学习《循环日报》的经验。（王韬的故事请见上篇《容错率高的人生不是一场<大梦>（上）》）

在1872年，他创办了《申报》，聘请中国文人作为主笔，开展铅印、石印多样化的经营。在《申报》的文字中，你看不到什么洋味儿，是一份真正办给中国人看的报纸。

很快，《申报》成为了上海第一大报。

1884年，王韬回到上海之后，这位《申报》的引路人，也成为了该报的编辑，直到逝世。

如果晚清《申报》的名字是和美查这个生意场的失意人联系在一起，那么民国《申报》则和另一位科举场上的失意人史量才联系在一起的。

史量才是江宁人，父亲在松江府开了一家药铺。七岁的时候，母亲去世，父亲就把他带到松江泗泾读书。小史量才天资聪慧，刚刚十八岁就考中秀才，在科举前途可谓曙光一片。

但是，举报者来了。

有人说，史量才是江宁人，怎么到了泗泾考试呢？那不是抢占咱们松江府的名额么？可是，不能说史量才是那种目的强烈的高考移民啊，人家已经在泗泾住了十几年，难道就没有在自己受教育的地方考试的权力么？

但凡有利益，就必然是一笔糊涂账。

史量才没有办法，蹉跎了两年后，1901年他去杭州蚕学馆读书，这一步算是踩对了风口。那时候离着废科举还有四年，大部分读书人还意识不到手中的圣贤书无用，史量才领先一步进入了新学蓝海，遍地都是机会。

转换赛道的史量才从事了一段时间的政治，反对清廷向列强借款，收回路权，结识了黄炎培、狄楚青这样颇有影响力的大佬，终于得以展露头角，参与一些政治大事。辛亥革命后，他积极参与南北议和，担任了上海海关清理处和松江盐务局的负责人。

看上去这两个岗位不是很高，但搞海关和专营的盐务，在当时是妥妥的肥差。然而，命运又给他开了一个玩笑，1912年国际银行团五次借款给袁世凯，助其抢占辛亥革命成果，用关税和盐税做抵押，史量才这个处长、局长登时成了空架子。

幸好，辛亥革命前，史量才曾经当过一阵子《时报》的主笔，既然如此，那就也买一份报纸自己当老板吧！

辛亥革命之前，美查把手上的《申报》股份卖掉，叶落归根回到英国。美查这么一走，原来赫赫有名的上海第一大报失去了灵魂，逐渐没落，泯然众人。史量才拿出多年的积蓄12万银元，买下了《申报》的所有权。

那时候，他三十岁出头，这是他的孤注一掷，想不到竟一发不可收拾。

《申报》很快在他的手上复兴。1918年双十节，在史量才的运作下，宏伟的申报大楼在汉口路角处落成。1921年，世界报业联合会会长、《泰晤士报》老板北岩爵士拜访申报馆，给予高度评价，并邀请史量才担任世界报业联合会副会长的职务。

前后两代《申报》的老板，都是在传统的赛道上犯过战略性错误后，又在战略上领先一步抢占新兴领域，才获得成功。

历史断绝了一种可能，往往却会给你打开一个新的平行世界。戊戌变法失败后，张元济被清廷永不铨用，前往上海，担任了商务印书馆总经理，反而成就了一代出版文化业的巨人。

反观严复，早已在翻译界功成名就，却依然骎骎于科举和政治，被清廷授予了一个不伦不类的文科进士出身，后来又成为袁世凯筹安会六君子之一，可谓是晚节不保，何苦来哉！

人生就像一场大梦，于是有人便写了一首《大梦》。

其实人世间有多少的执念与不足，皆可为梦。很快就有人填了一首“城市中产版”的《大梦》，想来很快会有各种各样版本的《大梦》，幻灭又重生。我也赶着潮流，写了一段不押韵的学术版。

今年三十二

博士还一年，C刊差两篇

单身又一年，该怎么办……

我已三十六

国青没资格，特聘第五年

非升就要走，该怎么办……

站在校园里，不敢哭泣，该怎么办？

来到四十八

正高没希望，论文被拒稿

天天忙填表，该怎么办……

倏然五十四

首次拿项目，经费不会报

年底要回收，该怎么办………

孩子是学渣，还不听话，该怎么办？

如果学术只是大梦一场

你该怎么办？

今年二十八

三战上博士，人家奉承说

未来美如画，该不该信他？

这不过是游戏之文。熟悉高校工作的朋友，当然能在里面看到非升即走、课题申请难、文章发表不易、成果难以精心打磨等痛点。如果仅仅将学术作为一份工作，以晋升，得奖，获评领军人作为唯一旨归，那自然是充满了黑暗。

可是，倘若明白自己的所求所得，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

说回宝积禅师的师父马祖道一。他早年修禅的时候，整天枯坐禅房，却久久不能开悟。怀让禅师拍他的门，要他出来见世间，却遭到了马祖的拒绝，于是拿着一块砖，在马祖门前磨得山响。马祖便出来问他。

“你这是做什么？”

“磨镜子！”

“用砖能磨镜子？”

“磨砖不可为镜，枯坐就可以么？”

马祖于是开悟。

人生的目的终是人生本身，过于纠结那些以往的舒适区、既有赛道、习惯领域，只是执上加执，磨镜为砖，用战术上的勤奋掩盖战略上的懒惰。

我们很多人都像是马戏团里的小象，从小的时候被拴在一根小棍子上，小象力气小，挣脱不开，就成为一种习惯，等到大了，明明有力气挣脱这根小棍子，却不愿意去尝试。

可是，一旦着火呢？是感慨过去只是大梦一场，还是勇敢地走出去。

世间的选择，不是早被标注了好肉劣肉的区别，也不是一味努力坚持苦修就能圆满的。

我已经六岁 走在田野里

一个不小心 扑倒在水里

该怎么办……

也许人生的一切苦难，都源自于在六岁那年，扑到在水中后，起身问自己“怎么办？”

于是就在一生中，不断循环重复。

如果在那一刻，他告诉自己的是“我可以”呢？

• 作者：苏州大学传媒学院副教授，戏剧影视编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