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全民战争的启幕人,开创新时代军制与兵种,暴打强秦八十年

#古籍里的历史#

酷烈的先秦(4)

主笔:闲乐生朱晖

公元前410年,吴起接受了魏文侯的重托,拜将封官,去守西河。西河这个地方,确实很重要,春秋至战国前期,秦数百年来未能越黄河以东一步,便是靠了西河这片重要的缓冲地带。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就说:“河西之地复犬牙于秦之境内,秦之声息,晋无不知。二百年来秦人屏息而不敢出气者,以此故也。”

也就是说,魏秦两国在黄河边上的态势,这一两百年来都是处于拉锯状态,今天你抢我一块地,明天我抢你一块地,搞的这里的老百姓无所适从,经常处于国籍不断变换状态。

一句话,这鸟地方,打晋国还在的时候,就压根没太平过。特别是公元前453年韩赵魏三家灭智的时候,智氏遗族残部带着西河大片的智氏封地投降了秦国,而后三家又忙于分晋,巩固统治,恢复发展力量,根本无暇夺回失地。而秦又在战国初年乘机发动攻势,频频西进,不仅南服大荔,占领了临晋、彭衙,且北夺籍姑,切断了西河郡与上郡(今陕西延安榆林一带)之间的交通。至吴起上任之前,魏国在河西只剩下了少梁一座孤城,而秦则以堡垒战术已将其防线推至河旁,与魏共有黄河天险,随时可以进军河东,攻击魏国腹地。事实上,早在公元前419年魏国第一次西渡黄河在少梁筑城时,秦国国君秦灵公就已将秦国都城临时迁到了泾水北岸的泾阳(注1),亲自应对对魏战争。

我们知道,秦国东出有三条通道,第一条是豫西通道,即通过崤函古道进入洛阳盆地,但这条通道自春秋晋献公起就一直被牢牢的控制在三晋手里,想要突破此险关难如登天。第二条是商洛、南阳通道,即出武关穿越秦岭进入南阳盆地,经由楚国北上河南,但秦楚是联盟,且楚国也不会让秦国由此扩张,故此路亦不通。第三条则是晋南、豫北通道,即从西河的临晋或少梁渡过黄河,沿着中条山北麓,可以横扫河东、河内之地;而这些渡口都在西河,所以吴起必须拿下此地并稳稳守住,以彻底锁死秦国的东进之路。

图:后来秦统一战争便是经由这三条通道

总之,吴起此行,责任重大,秦魏对西河之争夺,是中国有史以来空前激烈之战争,甚至可以说是拉开了战国全民战争时代的序幕。而吴起的新职务西河郡守,也只是个半空衔,若要坐实,得靠他一刀一枪打下来。

于是,在公元前409年,吴起这条猛虎又出笼了,他的目标,是河西五城,当年晋惠公与秦穆公打得头破血流的地方。

这一战,史称“泾水之战”。

这一战,也注定是吴起彪炳史册的一战,吴起率领魏军,一路势如破竹,突破秦军西河防线,进入陕西,闪电般夺占了关中东部的韩城、大荔、澄城、合阳、华县等五座城池,随后直扑秦国进入渭河平原的咽喉要地郑(今陕西华县)。

这下可不得了,秦国人直吓得裤子尿湿好几条。秦国没了河西五城,就等于没了黄河之险,以后别说东出争雄了,想要自保都堪虞。更糟糕的是,吴起得陇望蜀,拿了五城还不够,居然还想抢了郑地,这不是要了老命了吗?要知道,郑地乃是秦国粮食基地渭河平原的门户,没了它,渭河平原无险可守,吴起可以以战养战,向西一路平推,如入无人之境,一旦兵临秦都雍城(今陕西凤翔)城下,秦国之社稷危矣。

乖乖隆地咚,魏国是打哪找来了吴起这么一个瘟神哟,如此厉害,他还是不是人类呀!咱们老秦家本来小日子过的舒舒坦坦看上去挺美,这一转眼儿就没了河西五城,再一转眼,老窝都快保不住了,这可咋办?

危急时刻,秦国人只好派人求齐国与楚国助拳,以减轻秦国的压力。齐楚二国明白,如果让魏国搞定秦国,他们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于是立即出兵犯魏,援助秦国。

吴起很清楚,秦国根基深厚,想要一举灭了它,为时尚早,如果继续西进,魏国就会处于双向作战的窘境,那样可就不妙了。

得,就放你一马,有了这河西五城,咱也就够了。我吴起只要紧紧守住西河,便破坏了关中地理形势的完整,能够时时威胁秦的战略安全,让秦动弹不得,

但是吴起也明白,西河是秦国人的命根子,他们是不会这么轻言放弃的,想要站稳脚跟,扎扎实实的保住它,自己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第一件事儿,西河北部的陕北高原上有很多地盘尚为戎狄控制,对西河的威胁很大。吴起于是率军北上,驱赶戎狄势力,并在这里设置了上郡,为西河郡提供战略缓冲。此外,上郡民风彪悍,百姓人人习射,吴起便从中挑选了很多优秀的射手补充的自己的军队中,大大增强了魏西河军的战斗力。

第二件事儿,就是大移民。魏国的河东地区发展较早,人口密集,而河西地区,却地广人稀,不用浪费啊。于是,在吴起的建议下,魏文侯一声令下,大批魏国移民渡过黄河,在西河开荒种地、安家落户。吴起遂开始大力发展农业,有了兵源,又有了粮食,西河就好守多了。

第三件事儿,就是改革兵制。西河的位置太过重要,仅靠传统的征发形式临时召集兵员是绝对无法应付如此频繁的战事的,吴起对于这些拉来的“壮丁”,评价是:“士虽有战心,然不经练,与秦战,如乳犬之犯虎,虽有斗心,随之死矣!”可谓一针见血。

基于此,吴起经过认真研究,终于开创了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一次军制变革,这就是“武卒”制度。

在吴起之前,中国的兵制全都是征兵制,也就是强制服役,即只发动战争时才临时征发去贵族及其私兵去打仗,所以呢,这样的兵是没有工资的,平常只给饭吃,甚至连衣服、武器都要自备。

当然,这样的兵,战斗力根本无法保证!特别是进入战国时代以后,战争的密度与强度都在急剧上升,征兵制已无法适应这新形势下的战争形态。

所以,为了保住西河这个兵家必争之地,并进一步压制秦国这个战斗民族,吴起就发明了募兵制,通俗一点讲,就是把“拉壮丁”变成“自愿参军”,把“义务兵”变成“志愿军”,把贵族的私属杂牌部队变成国家的职业军人。吴起还给自己打造的这支职业部队,取了个拉风的名字,叫做“武卒”。人数大概在五万左右。

吴起的口号是:“当兵吃粮,不用愁荒;一人光荣,全家幸福”。

是啊,能当上“武卒”是幸福的,不但吃穿不愁,一家赋税全免,还有工资可以领,立了军功,还可以分到田地,甚至可以当官,一步登天,多美呀!这也就是军功爵制度的雏形了。吴起这样做,不仅提升了军队的质量,并且,从制度上打破了阶层固化。从前只有贵族与士人学者才能当官,如今普通老百姓也能凭军功一步步往上爬了,这就使得整个国家充满了活力,每个人都有奔头,跟死气沉沉的鲁国完全不一样。

可是想要当上一名光荣的“武卒”并非易事,因为吴起选拔的标准,相当、非常、特别……苛刻!

首先你要能跑,其次你要能操,每个人穿上全面防护的“三属之甲”(注2),头戴铜盔,操十二石之弩,挎箭五十枚,荷戈,带剑,裹三日之粮(注3),半日之内行军百里(合今约40公里)而还没有趴下的话,那就恭喜你,你发达了。

天哪,这些“武卒”还是不是人哪,居然负重几十公斤半天内跑完马拉松,此等体能与坚忍,令人咂舌。

由此可见,魏武卒不单单是一支常备军,还是一支特种部队、超人部队,是在人烟稠密的魏国严格精选出来的职业军人。要知道,当时各国的主战部队还大多是战车,一日行军一般不过三十里(一舍),其机动性只有武卒极限水平的六分之一。

用吴起的话来说,他的武卒冠绝天下,只要“有此三千人”,便“内出可以决围,外入可以屠城”(《吴子·国图》),端的是中国历史上的步兵一哥,兵王之王,彪悍到不需要解释。此外,吴起还开创性的根据士兵身体素质与技战水平对其进行了分类编组,以“短者(身材矮小,四肢也不长)持矛戟,长者(身材高大,四肢修长)持弓弩,强者持旌旗,勇者持金鼓”(《吴子·治兵》)。总之,武卒的战斗力被吴起发挥到了极致,其战术水平与各国之间已有了代际差距。

然而,吴起所发明的这个“武卒制度”有个最大的缺陷,就是“以兵弱国”。因为职业军人只管打仗训练,不用从事生产,吃皇粮的人多了,种地的人就少了,这样对国家的经济压力太大。不过这个问题也不是没有方法解决,第一就是加强考核标准,控制兵员数量在一个合适的范围内,兵在精不在多嘛!第二就是按情况制定合理的服役期与分层福利机制,服役期满就必须减免部分福利,让其回去种地,把自己体力最鼎盛的时期奉献给国家就好了。

说一句,魏国“武卒”的超级成功,让各国也开始跟风,创建了各自的常备军,齐的“技击”、秦的“锐士”、韩的“材士”、赵的“百金之士”、楚的“选练之士”相继出现,中国历史上最可怕的军备竞赛时代来临了。春秋时代,最大的国家兵力也不会超过二十万,可是到了战国中后期,七雄中随便挑一个,都有将近百万的兵力,这都是吴起带的头。

第三件事儿,得士心。军队的战斗力上来了,只是打好了一个基础,想要让这支军队战无不胜,还需要士气与士心。能够不怕牺牲为主帅效死的军队,才是真正的百战雄师。

所以吴起决定好好爱他的士兵,比自己老婆还爱。

不要以为男人对女人的爱才会令人感动,吴起对下属的爱,一样深沉,一样热烈。作为一个将军,他将自己视同一个普通士兵,与士兵同样步行(行不骑乘),同样睡在地上(卧不设席),穿同样的衣服,吃同样的饭菜,还同样亲自背干粮,与他们同甘苦。有士兵身上长了毒疮,吴起发现后,竟毫不犹豫地跪下身子,把这位士兵身上毒疮中的脓血一口一口地吸吮出来,简直可以入选“年度十大感动魏国人物”。

这样的主帅,士兵们能不为他效死吗?

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所有热爱大众的伟人,都对自己和自己的家庭十分残忍。儒家“爱生活,爱父母,爱国家”与“先齐家方能治国平天下”的道德标准在历史上有的时候并不适用。所谓忠孝不能两全,既能家庭和睦爱情幸福,又能建立一番伟大功业的人,其实并不多见。

第四件事儿,明法令。管理一块国土,统领一支军队,光靠一个劲的爱呀爱可没用,那还得赏罚分明严肃法令。所谓恩威并施,光有恩,没有威,只会将下属宠坏,搞到管理混乱,让军令政令无法贯彻执行。

有一次,魏军与秦军交战,一个士兵不等命令就恃勇直前,如旋风般的冲进敌阵连杀两人,割下他们的头提溜回来向吴起领赏。吴起确实要赏他,但要赏给他的却是一刀,旁边人忙劝:“此材士也,不可斩。”吴起说:“材士则是矣,然不遵将令,虽材必斩。”

这就是罚。

吴起命令,每次大战后举行庆功宴会,立上功者坐前排,使用金、银、铜等贵重餐具,山珍海味应有尽有;立次功者坐中排,贵重餐具适当减少,吃得也更差;无功者坐后排,饿肚子看人家吃。宴会结束后,还要在大门外论功赏赐有功者家属。而对于烈属,吴起每年都派使者慰问,赏赐他们的父母,以示不忘。

这就是赏。

赏罚分明,吴起显然已经是个法家作派,这是他来到西河后新学的一门手艺,具体情况,我们后面再来详细讲。

关于吴起的严肃法令,在《韩非子·内储说上》还记载了这么一个故事。吴起在任西河郡守期间,秦国有个小哨亭靠近魏境,这颗眼中钉严重妨碍到了当地百姓的生产。但就为了这么个小哨亭就出动大军,那也不值当。于是吴起想了个办法,在北门外靠置了一根辕木,然后下令:“谁能把它搬到南门外,赏给他百亩良田、豪宅一栋。”

没有人去搬它,都以为吴起在开玩笑,搬根木头就能发财?天上怎会掉这么大的馅饼。

终于有个人穷疯了,把木头搬到南门,然后去找吴起。他可没真想发财,他只想混顿饭吃。

没想到吴起还真的赏给了他百亩良田、豪宅一栋。

百姓们全疯了,一个个肠子悔青。

等到大家都心疼的睡不着觉了,吴起才又下令道:“明天攻打哨亭,谁能先上去,我任命他做大夫,良田豪宅大大的有赏。”

大家全疯了,一个个不要命的往前冲,一转眼的功夫,哨亭就被攻下了。而第一个冲进去的村民,竟真的被赏赐了国大夫的爵位,进入贵族行列,走上人生巅峰了!

诸位看这个故事,是不是觉得很眼熟,没错,商鞅后来在秦国立法,也学的是吴起这一招。

原来,“徙木立信”的原创者是吴起,商鞅只不过拾人牙慧而已。当然,招式不怕老,有用就行。古人云:“民无信不立,国无信则衰。”吴起、商鞅都徙木立信,目的就是要树立国家的公信力。先秦百家,法家与儒家都非常重视国家的信誉(注4),就像如今我们市场经济最重视企业信誉一样。换现在,如果谁能用这么低的成本,为企业做一场如此轰动天下的事件营销,那绝对是宗师级别的营销大师了。

通过这四件大事儿,吴起终于把西河锻造成固若金汤的悬空之锤。他又一次改变了整个中国的历史,从此,魏国将秦国压制在洛水以西长达八十年,使秦国不得与中原交通,魏国独擅关东之利,秦国被大大削弱,直到商鞅变法,才又重新缓过劲来。吴起,真是秦国人的克星啊。

可惜,吴起有一个好的开头,却没有一个好的结束,否则,天下哪里有秦国人出头的机会。这是后话,咱们先不提,后面再讲。

注1:即今陕西省咸阳市泾阳县。之所以称其为临时性都城,是因为:一、当时秦国的根据地仍然是雍城;二、泾阳的都城规模都、比较小,建筑形式也比较简单 ,都城的设备和设施也不齐全。

注2:即除了标准身甲之外,还要附属盆领、臂甲、胫甲,实现防护面积全覆盖。

注3:古今中外的军队,一般都将单兵自持力(单兵携带补给所能支撑战斗的最长时间)设为三日,如项羽破釜沉舟便让士兵“持三日粮”,而美军的精锐轻步兵部队“游骑兵”也惯用三日攻击背包(3D背包),蒙古国的巡逻士兵一般也是带着三日口粮。

注4:见《论语·颜渊》:“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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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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