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统 与 我-孟 真(上)

作者自一九二八年中统创建伊始即参加其间工作;一九四九年以后,他随国民党到了台湾,又曾在内政部调查局任主任秘书,深知中统内幕。这里刊载的是他从美国休斯敦寄来的文稿。

一九二八年二月,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组织部,增设一个“调查科”,这就是“中统”的前身。我于是年冬由曹立瀛介绍,参加工作。其时的科长由统计科科长吴大钧兼任,下设总干事二人:一是曹立瀛,一是濮孟九。全科工作人员不足二十人,如今记得的有:陈石泉、郑伯豪、范诵尧、刘青原、王保身、岳佩兰(女) 等,任务是调查党内各派系的动态。

那时,国民党内派系林立,最大的一派,是改组派,首领汪精卫, 大将有陈公博、顾孟馀、甘乃光等,活动范围遍及全国,由于汪在国民党内的声望和资历高过于蒋介石,所以这一派的活动,对蒋的威胁甚大。地方性派别,如山东有丁惟汾所组织的“大同盟”,河北有张清源、焦实斋领导的“实践社”。这些小组织,都不奉蒋介石为正朔,所以要设立一个机构,经常注意其行动。我所担任的工作,是调查安徽省的派系活动。大约工作了半年光景,陈石泉发表为北宁铁路特别党部委员,后调任天津特别市党部委员,邀我去帮忙,遂离开调查科到天津工作了三年。

一九三三年春,我重返中统,中统的规模已大加扩充,办公地点也迁出丁家桥的中央党部,分别在许家桥、道署街等处办公。机关名称对外仍是调查科,对内则称“特(务) 工 (作) 总部”。总部设在道署街的“瞻园”,乃明代徐达的中山王府的西花园。工作对象由对党内的派系调查,转变为对付地下党活动。

特工总部领导人徐恩曾,字可均,浙江吴兴人。上海交通大学电气工程系毕业后,到美国西屋 (Westing House)工厂实习,后又进Carnegie Inotitute of Technulogy研读工厂管理。一九二五年回国,初在上海南市自来水厂任总工程师,一九二七年转任江苏省党部工作,翌年又主持建立首座广播电台,同时受国府建设委员会委托,在上海建立中国第一座商用无线电台和国际无线电台。一九三◯年调任调查科科长,以一个科学人才,担任特务,这大概也是“历史的误会”吧?这一误会,一直误会了十四年,直至一九四四年解职,由叶秀峰继任。在徐恩曾主持中统的十四年,是中统声誉最辉煌的时期。中统的组织规模和传统作风,都是在他任内建立的,所以人们将他和军统的戴笠并称。

中统的成员,“转变”分子几占一半,也许是受他们的影响,中统的作风和内部生活,也受到中共的感染,如重视政治思想工作,提倡集体意识,过小组生活,即其一例。小组的组织,上有核心小组,组长是徐恩曾,组员则是各单位的主管。

中统还有个群众性组织——联益会,所有员工均须入会为会员,会长当然是徐恩曾。在员工薪水中每月扣除百分之五,作基金,从事生产事业。曾在苏北的海州和湖南的株州购置大片土地,计划开辟农场。后来抗战爆发,农场失陷,以致血本无归。联益会订有会员十大信条,全部内容已忘记,只记得第一条是“只有实行三民主义,中国方有出路”;其余是: “自视太高,自私自利,是内部分化的最大原因”;“互相猜忌,内部分化,是亡国灭种的主要原因”;还有:要过俭朴生活,要帮助别人,要不断求知等等。

这十大信条,每周小组开会,由组长领导每人朗诵一遍,然后静默三分钟,各自反省一周来的思想言行,有否违背信条? 进行自我批评和相互批评、这是学了中共那一套。但比中共的有所改进,就是个人的家庭私事,也在检讨批评之列,如夫妻失和、婆媳不睦,都可由小组评断解决。倘家庭发生变故或有困难,报告小组, 大家都有帮助解决的义务,所以中统人员视中统为“大家庭”,徐恩曾就是大家的“家长”。批评之后,组长传达核心小组的决定。最后是报告“读书心得”。报告人由上次小组会指定,所读的书也有规定,除中山先生的遗教外,中共的若干经典书籍,也在必读之列。

这种小组生活,抗战后,由于不断搬迁,生活不安定,就无形中止了。

中统的特工总部,初分三股办事。一是指导股,指导各省市党部特务室的工作;二是行动股,负责侦查、逮捕、审讯中 共分子;三是训练股,掌管工作人员的思想训练工作,主要是编辑一份内部刊物。我重返中统后,即参加训练股工作。全股不足十人,除组长和我,及另一位管图书的女同志之外,清一色是来自中共的“转变”分子,每人都有大来头,使训练股成为藏龙卧虎之所。

股长王杰夫,辽宁人,燕京大学毕业,是一虔诚的基督徒,与人谈话,必劝人信教,故被称“王牧师”。他就是由陈建中陪同到长汀劝说瞿秋白的人。当他失败归来,大家都很奇怪,国民党的决策是要争取瞿秋白,他又是一心向道,苦口婆心劝人为善的好好先生,怎会失败呢?我问他:“你在长汀,难道不曾发生一点怜悯心,放他一条生路? ”他叹了一口气,连说两声“意外,意外。”究竟怎样“意外”,他未再解释,我也不便再问。抗战后,王杰夫派到北方战地工作,在郑州火车站遇日机轰炸受伤,割掉一臂,来到重庆,后失联络。

股员中的知名人士,首推罗仲言。他出身北大,在北方从事工人运动,因遭对立派的忌恨, 派人向中统告密而被捕。他个子不高,剃平头, 说话细声细气, 温文儒雅,恂恂有君子之风,不象是个风云人物。日常沉默寡言,意气有点消沉,后将兴趣转到线装书方面,专心钻研《易经》。抗战后,脱离中统,一直在河南大学教书。闻现在北京,年纪算来已近九旬。

第二位闻人是姚蓬子,浙江绍兴人,鲁迅的同乡, 和胡风一起常在鲁迅家中走动,也算是文化圈中人。他的作品,问世不多,名气不如胡风。被捕后,受中统的优待,在训练股工作不久,派到芜湖去办《芜湖日报》。抗战后脱离中统,在重庆经营作家书屋,生活尚不恶,我和他时有过从。胜利后,书店迁到上海,我在上海撤退前一日去看他,时已近午,他还高卧未起,原来昨宵雀战,黎明方归。我问他:“走不走? ”他两手一摊说:“象我这样的生活,还能走到哪里去? ”

近阅徐铸成的《海角寄语》,说初识蓬子是在麻将桌上,可见他沉溺已深。解放后,久无消息。直到姚上台,姚文元是四凶之一,他是姚蓬子的儿子,父以子显,报上才又见到蓬子的名字,也勾起我对这一风云人物的迷蒙印象。我曾见过姚文元一面,那时他才七八岁,显得聪明而顽皮,我呼他“阿元”。不料这个顽皮孩子,长大后更加顽皮,竟掀风作浪,造下无数罪孽,蓬子倘在人世,亦当自责对阿元有失管教了。

卜士奇,湖南人。留俄甚早,留俄同学都称他为“老大”。曾任加仑将军的翻译,东征陈炯明时,他和加仑将军及邵力子与蒋介石生活在一起。蒋经国在俄,曾得到他的照顾。抗战时,任张冲的副手;张冲逝世后,接任顾问事务处处长。后在台湾去世。

此外,如袁家镛(后改名严英)、汪浩等等,个个都是博学多闻之士,可惜这些人在中统,英雄无用武之地,不能发挥所长。人才来到国民党便被埋没,这不过我亲见的实例而已。

从一九二八至一九三七年,这十年之间,是中统最受蒋介石倚重时期,中统成了处理中共问题的权威机关。但卢沟桥的炮声一响,国共二度合作,中统顿时失去工作对象,一时无所适从。于是一部分人员转入陈立夫为部长的军委会第六部工作,一部分人外调担任税务及盐务督察,一部分人(约有一百余人)外调担任司法工作,由司法部特设法官训练所,施以法律专业训练,结业后分授各地方法院检察官之职。中统原有人员,经分别外派,约减少一半。国民党对它还不放心,所以中统在汉口派出三组人员,驻扎在边区的边缘地带实地监视。我是其中之一,但会错了意,以为要我进入边区去实地考察一番。所以在是年冬到西安后,向陕西省民政厅长彭昭贤要了一个“视察员”名义,以视察各地的省政设施为名 (其时陕西省府在肤施、清涧派有县长, 在绥德设有专员公署) ,去延安“探险”。

当时,西安至延安之间,没有公、民营的交通工具,只有八路军西安办事处有不定期的交通车可以搭乘。我乃到七贤庄八路军办事处,会见伍云甫主任,蒙他慨允搭乘。同车乘客约二十余人,除八路军的官兵外,外客五人,一是省府派出的清涧县长艾善甫,一是我,其余三人,由刘岫青带头,都是中央政治学校地政系毕业的专业人士。他们是去陕北和中共交流土改经验,中共派出的交流对手是王观澜。

我们所乘的是一辆无篷卡车,下面装载军用物品,上堆行李,乘客就坐在各人的铺盖卷上。时值隆冬,塞北的寒风凛烈,扑面犹如刀割,这趟旅行是够辛苦的。途中发生一件趣事,至今记忆犹新。那是傍晚时分,公路道旁有一士兵扬手招呼,要求搭车到十余里外的宿营地。押车员限于规章,不允所请,双方遂起争执。只听见要求搭车的士兵说:“我是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过来的,就凭这经历,难道还不够资格搭车吗?”押车员说:“你既已走过二万五千里,难道这十几里路还走不动吗?”士兵一闻此言,立即大怒,认为不准搭车犹可,不该出言侮辱长征干部,坚持到前站召开批评会,请大众评理。后来车到前站,双方果去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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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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