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信长史传（35）本能寺之变

天正十年（1582年）五月二十九日，织田信长带着约三十人的小姓众，进入了京都的本能寺。在信长上洛以前，他便命令明智光秀、细川忠兴、池田恒兴等人返回领地，召集军队作为前锋出兵备中国支援羽柴秀吉。

明智光秀的根据地在近江国的坂本城，这座城池位于安土城的西面，与东面羽柴秀吉的根据地长浜城一同拱卫着安土城。因为安土城防御力低下，所以这两座城可以说是安土城的左右护法，承担着保卫安土城的任务，足以见得信长对明智光秀、羽柴秀吉的信任。

日本旧历里五月没有三十日，所以信长上洛的次日便是六月一日。织田信长在本能寺里会见了许多公卿以及诚仁亲王的使者。大家给信长献上了祝贺讨伐武田家的礼物，顺便预祝信长讨伐毛利家出兵顺利。恰好织田信忠此时也在京都，便也来本能寺拜见老爸。

信长非常高兴，在本能寺举办了茶会，和大伙儿一直聊到了晚上。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以后，信长将信忠单独留了下来，不知道信长是给信忠传授什么独家武功秘籍，还是只是和信忠简单地唠唠家常，总之二人一直聊到了深夜，信忠方才告别离开。

此时，明智光秀已经带着军队进入了丹波国龟山城，与当地的家臣们会师，按照原定计划，明智光秀应该率领这万余明智军经过三草山进入山阳地区，随后前往备中国。可是，当明智光秀抵达三草山时，光秀突然下令全军调转方向，随后朝着东面进军。

除了光秀的重臣明智秀满、斋藤利三等人以外，明智军上下没有人知道光秀为什么本该向西走的军队，突然调转枪头朝东走。

这时候有人提出，听说德川家康最近在京都游玩，主公会不会是奉命去京都讨伐德川家康？士兵们你一句我一句，似乎就是这么回事。可是此时的德川家康，早就已经离开京都去堺游玩了，明智军的下级士兵们自然是不知道这回事。

在京都的郊外，明智军遇上了二十多个早起去农田种瓜的农民，为了防止泄密，光秀下令将这些农民全部斩杀。

到这个时候，明智军的士兵们依旧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不久后，明智光秀进入京都，随后明智军便包围了本能寺。历史上，明智光秀压根就没喊过那句“敌在本能寺”，这句话是江户时代小说里出现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无颜面对织田信长对其的信任，其实明智光秀根本就没去现场，而是由明智秀满、斋藤利三带着三千人替他去的。

此时天色已经微明，几个从本能寺里出来打水下人见到了明智军，吓得返回寺内插上了门闩。这时候，斋藤利三朝着大门口喊道：“日向守为了出阵中国，率军前来接受检阅，快快打开大门。”眼见没有回复，斋藤利三、明智秀满立即下令攻打大门。很快，本能寺的大门就被攻破，几十个身着单衣的小姓持刀迎战，立即便被明智军以铁炮射杀。

此时，本能寺内的织田信长听到了外边的喧闹声，以为是有下人吵架，连忙找来小姓森乱丸询问。结果喧闹声愈演愈烈，随之几发铁炮击中了御殿。

“是城介（织田信忠官位为秋田城介）谋反吗？”信长问道。

森乱丸回答道：“看起来像是明智。”

“嗯，是明智么？那没有办法了。”

随着明智军的逼近，森乱丸也手持长枪出战，在本堂边战死。信长穿着白色的睡衣手持弓箭作战，结果中了一枪，被左右护卫拉到了后方。

织田信长见到身边还有不少女官跟着自己，便开口道：“女眷不用担心，他们的目标是我，快快逃跑吧。”光秀确实没有为难女眷，而是放他们离开。

随后，明智军在本能寺内纵火，而信长则在寺内自尽而死。因为大火的缘故，明智军也没能够找到信长的尸首。

本能寺之变发生时，织田信忠正住在距离本能寺不远处的妙觉寺。得知明智军正在攻打本能寺，织田信忠急忙带着身边的马廻众朝着本能寺跑去。

在前往本能寺的途中，织田信忠遇到了“天下所司代”村井贞胜。村井贞胜原本听到喧闹声，以为是治安事件，便出门查看。结果发现原来是本能寺遭到了明智军的攻击，便连忙改道前往妙觉寺。

村井贞胜告诉织田信忠，本能寺已经沦陷，恐怕信长公已经是凶多吉少了，还是以大局为重，不要莽撞行事。这时有人提议，不如离开京都前往安土城召集军队讨伐明智光秀，但是织田信忠却认为，明智光秀既然谋反，必然会阻拦自己离开京都，况且前往安土城的途中还要经过光秀的领地坂本附近，要是在野外遇到明智军，自己这点人全得交代了。

最终，织田信忠决定前往诚仁亲王居住的二条御所笼城。一来二条御所的防御工事较为完善，里面又有着诚仁亲王做挡箭牌，明智军应该不敢轻举妄动，二来织田信忠的不少马廻众都居住在京都，在二条御所里也可以等待马廻众们前来增援。

从上帝视角来看，明智光秀其实犯了个大错。那就是他的一门心思都在本能寺上边，完全忘了还有织田信忠这么个人。也就是说，如果织田信忠冒险返回安土城，或者返回岐阜城的话，是很有可能会成功的。

但是织田信忠没有冒险。

等到明智光秀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准备前往妙觉寺抓捕织田信忠时，才发现信忠早已离开。光秀满头大汗，觉得自己这下铁定完蛋，结果下人传来消息，织田信忠还未离开京都，正躲在二条御所里，光秀这才松了一口气。

随后，明智光秀包围了二条御所。

诚仁亲王派出使者来到光秀阵中，问道：“你想怎么处置我？难道要我切腹吗？”

光秀回答道：“我只想找织田信忠，并不想为难亲王，您大可以离开。但是为了防止有人混在队伍里，所以请您不要骑马或者乘轿，请步行出来。”

于是，堂堂诚仁亲王，只能和下人一样，带着女眷从二条御所里逃出。在离开二条御所后，连歌师里村绍巴找来了个轿子，让亲王乘轿避难。因为只有一顶轿子的缘故，女眷们依旧只能在百姓的围观下步行离开，这在当时是十分无礼的行为，让天皇和公卿们恨透了明智光秀。

亲王一行人离开以后，二条御所之战正式打响。虽然二条御所的防御比较坚固，守军一开始也占了上风。但是因为信忠一行人只携带了刀枪，几乎没有什么远程武器，所以当明智光秀下令让士兵们爬上周围的屋顶朝御所内射击时，守军便没有办法抵抗了。

织田信忠师从新阴流剑术，武艺十分高强，亲自斩杀了十七名明智军士兵。然而，无法快速结束战斗的明智光秀下令在二条御所里纵火，最终信忠只能在绝望之下自尽。跟随信忠的家臣、马廻众几乎全部战死，包括前文在北陆大放光彩的斋藤利治，也包括被武田家掳走，刚回家不久的弟弟织田信房。

结束战斗以后，光秀的家臣突然发现有两只白色的眼睛从眼前飘过，惊吓之余，才发现原来不是妖怪，而是信长带在身边的黑奴弥助。弥助在本能寺之变时趁着夜色靠着先天优势逃了出去，但是他无处可去，只好去妙觉寺寻找信忠，最终一同来到了二条御所。

家臣们想要斩了这个妖怪，明智光秀却制止了他们：“黑人不是人类，只是牲畜而已，他什么也不知道，饶他一命吧。”

这大概是日本史上第一次出现种族歧视的事件吧。

明智光秀为什么要谋反，历史上众说纷纭，大致观点一般只有三个：1、野心说。就是说明智光秀自己也想取得天下。2、怨恨说。明智光秀对信长感到不满。3、黑幕说。明智光秀只是颗棋子，想杀害信长的另有其人。

我先反套路一下，直接告诉你们可能性最大的答案，那就是怨恨说。不过，我们先来聊聊，为什么另外两个观点站不住脚。

首先是野心说，太田牛一就是这个观点，他说明智光秀想取信长而代之，所以发动政变。不过这其实是相当不合理的，因为明智光秀如果想取代织田家取得天下，又怎么会把织田家的正牌家督织田信忠给忘了呢？

其次就是黑幕说，黑幕说又分为足利义昭黑幕说，朝廷黑幕说，还有更离谱的耶稣会黑幕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不会出现一个明朝黑幕说或者火星人黑幕说。

先说说足利义昭黑幕说，这个观点通常是说义昭想消灭信长，所以策反旧幕臣明智光秀谋反。可是这有一个问题，足利义昭如果想策反幕臣，那么肯定也会尝试拉拢细川藤孝才是，这家伙比明智光秀还要根正苗红。可是从事后来看，细川藤孝好像对本能寺之变完全不知情，也没有心理准备。并且，即便足利义昭想拉拢织田家家臣，也不该是明智光秀呀，当年在京都纵火烧他房子的，不正是明智光秀么？

然后就是朝廷黑幕说，持这种观点的一般认为织田信长想把天皇废了，然后自己当天皇或者皇帝什么的，更有人说织田信长是个革新家想施行资本主义，就差说信长想当总统了。依据就是信长一直推辞任官。

其实信长并未推辞任官，他一直都说自己会在平定日本以后再复出，从来没有说自己坚决不进体制这样的话。况且信长一直保留着自己的位阶，这不就是为了将来当官做准备？那么，织田信长为什么要推辞出任“三职”，也就是征夷大将军、太政大臣、关白呢？如果信长想当官，他会选择三职里的哪一个呢？

从信长的动向来看，他将来选择太政大臣的可能性比较大。首先，当时的征夷大将军是足利义昭，信长并未让朝廷解除他的官位，这说明信长压根就不想碰这个。其次，关白这个官职，在信长以前是没有藤原氏以外出身的人出任的。信长早年曾自称藤原氏出身，但是后来为了与足利义昭这个“源氏栋梁”对抗，信长一直自称是平家之后，也就是平清盛的后裔。

当时的人们都认为，源氏的气数已尽，接下去将又是平家的天下。早在天正初年，公卿们之间就有信长当太政大臣、关白的谣言了，但是却没有信长当将军的谣言。这说明在当时的人们眼中，信长很大概率是不会选择将军的。那么，织田信长既然自称是平家后代，他的选择当然会是太政大臣。

在织田信长死后，朝廷追认其太政大臣官位时，提到“重而太政大臣”。这句话是第二次出任太政大臣的意思，说明信长生前很有可能表达过自己想当太政大臣的意愿，或者是在信长死前，朝廷原本准备任命他出任太政大臣。

最后一点就是怨恨说了。以往怨恨说比较流行的有两点，一个是说明智光秀的母亲在攻打八上城期间被光秀送去做人质，劝降了波多野兄弟，但是信长却不顾光秀母亲还在八上城，下令处死了波多野兄弟，导致光秀大意失亲妈。另一个则是说，织田信长下令没收光秀的领地，将其转封到出云国和石见国，而这两个地方目前还在毛利家麾下，信长变相地没收了光秀的领地。

前者前文已经解释过了，波多野兄弟其实是被家臣绑了送出来的，自然不存在什么送妈的故事，后者其实也是利用了一个误区误导了我们。首先，没有证据能证明信长想转封光秀，甚至光秀本能寺之变时的军队，都还是坂本和丹波国召集来的，在分封制的背景下，如果没收了这两个地方，光秀打仗就只能光着膀子自己上了。其次，即便这事是真的，这在织田家也是很常见的。比如羽柴秀吉攻打播磨国，就受封播磨国，明智光秀攻打丹波国受封丹波国，佐佐成政攻打越中国受封越中国等等。

那么，光秀究竟为何怨恨信长？主要原因可能是明智光秀认为自己在织田家快不行了。

信长早年曾与四国岛的长宗我部家结盟对付阿波三好家，可是在阿波三好家投降以后，这个结盟实际上就没什么必要了。而信长下令只承认长宗我部元亲土佐国的领地，但是元亲经过长年的征战，领地早就扩张到四国各地，信长的命令无疑是让元亲放弃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地盘，龟缩回土佐国，他自然不愿意。

长宗我部元亲是前幕府奉公众石谷光政的女婿，而织田家重臣明智光秀的家臣斋藤利三的弟弟则是石谷光政的养子，因此织田家和长宗我部家的外交，一直都是由明智光秀负责的。长宗我部元亲与织田家交恶，让信长把怒火都撒在了明智光秀的身上。

在本能寺之变前夕，织田信长组建了讨伐长宗我部元亲的四国军团。按照织田家的先例，这个军团长应该由负责和长宗我部元亲外交的明智光秀出任，比如信长攻打毛利家的军团长羽柴秀吉就曾是和毛利家的外交负责人，织田家进入关东的代表泷川一益也是织田家和北条家的外交负责人。但是信长却让三子织田信孝出任军团长，明智光秀则被抽调至西国战场支援羽柴秀吉，这意味着光秀的地位变得比秀吉低了。

其次，在四国岛的政局中，光秀是支持长宗我部家的，而羽柴秀吉则是支持阿波三好家的。织田信长不但支持羽柴秀吉的观点，还把光秀丢到秀吉手下效力，这自然是明智光秀不能容忍的。

本能寺之变后，明智光秀写信给亲家细川藤孝时说，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子孙。明智光秀早年出身低贱，如今过惯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生活，自然不想再回到过去。

所以，因为在织田家中失势而怨恨信长，恐怕才是明智光秀发动本能寺之变的缘故。从他把织田信忠给忘了的情况来看，这件事根本就是临时起意，没有经过详细的策划。恰好信长下令让他召集军队前往西国，恰好他路过京都，恰好他路过京都后，信长又上洛了，恰好信长身边又没有什么人……

一切一切看似随机的条件，促使明智光秀做出了这个仓促的决定。而织田信长的故事，也随着明智光秀的这次激情杀人而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