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暮年，心中的念想就只剩下子女这一桩了。

1976年的一个午后，正打盹儿的梁宗岱，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他去开门，看到一个有几分眼熟的年轻女子。

梁宗岱一时没有认出，问道：

“你找谁啊？”

女子红着眼眶，喊出了一声：

“找我爸爸——找你！”

古稀之年的梁宗岱，赶紧揉了揉眼睛，左看右看，终于认出这就是他的二女儿梁思清啊！

自从妻子沉樱带着孩子们离家出走，他已经快30年没有见过自己的三个孩子了……

那么，当年发生了什么？

梁宗岱

01

事情要回到1931年，28岁的梁宗岱留学归来，邂逅了24岁的女作家沉樱。

一个是北大教授，一个是文坛才女。

两人都对文学有着狂热的爱，相互倾慕才华，顺理成章跌入爱河。

左边为梁宗岱、沉樱夫妇

1935年，梁宗岱和沉樱在天津举行了婚礼，婚后相继生了两个女儿。

随着时间的推移，梁宗岱成为知名教授，他的课座无虚席，极受欢迎。

可是，沉樱的创作却陷入了一片荒芜之地，几乎没有收获。

因为，她要照顾丈夫和两个女儿，每天忙于家务琐事，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创作。

但是，毕业于复旦大学、22岁就出版了小说集，受到鲁迅和茅盾等名家褒扬的沉樱，她怎么甘心放弃自己的文学梦想呢？

因此，为了家务之累，她心中生出抱怨，常常和梁宗岱闹脾气。

而梁宗岱性子暴烈，人称“翻天郎”，跟沉樱吵起架来一点都不客气。

夫妻俩天天吵吵嚷嚷，感情也渐渐出现了裂痕。

留学时期的梁宗岱

02

1941年，梁宗岱把妻女留在重庆，回到广西老家处理父亲去世留下的产业。

一天，好友杨明达买了两张戏票，拉着梁宗岱去听粤剧：

“铜雀台的花旦甘少苏，她的苦情戏可是出了名的。你不去看看太可惜了！”

梁宗岱早年先后就读于法国巴黎大学、德国海德堡大学、意大利佛罗伦萨大学，几乎游遍欧洲，什么没看过没听过？

他不屑地说：

“这种地方小戏，有什么可看的？别浪费了时间，还倒了胃口。”

但是，在好友的催促下，他还是勉强来到戏院，看了一出《午夜盗香妃》。

当女演员甘少苏一亮相，梁宗岱啪啪打脸了，她的演技让他深深地折服：

“想不到这小地方有这么出色的表演！”

当天晚上，梁宗岱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一直萦绕着甘少苏的倩影。

他索性一跃而起，给佳人写了一首诗：

妙语轻音句句圆，

谁言粤剧不堪传？

歌喉若把灵禽比，

半似黄鹂半杜鹃。

第二天晚上，梁宗岱等不及地直奔戏院，又看了一场《背解红罗》。

甘少苏饰演苏娘，当演到与儿子生离死别，她紧紧抱头大哭，哭得肝肠寸断！

梁宗岱震撼之余，忍不住好奇演员的身世：

“她仿佛就是苏娘的化身，把生活中长期憋着的眼泪，在舞台上一股脑儿倒了出来，真是哭断了肝肠！她到底经历什么，才能演得这么好？！”

就是这种禁不住的好奇，改变了三个人的一生。

梁宗岱

03

不久，梁宗岱想尽办法溜到后台去找甘少苏，他耿直地问道：

“您的悲剧角色演得太好了！也许我不该问，可是您为什么能够演得这么好？您是不是有许多悲惨的经历？”

听了这冒昧的话，甘少苏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叹息了一声，却没说话。

甘少苏越是缄口不提，梁宗岱就越是好奇。

很快，他在别处打听到甘少苏的身世——

甘少苏出生于广州的穷苦人家，只上了三年学，就辍学去赚钱养家。

12岁那年，她被父母卖去戏班，到了广西。

15岁那年，她被一个叫黄家保的丑生药倒，强占为妻。

在艰难和辛酸中，甘少苏好不容易唱红了，但没想到又惹来了大麻烦。

国 民 党 军 官钟树辉把甘少苏抢走，强行纳为小妾，想把她当成摇钱树。

钟树辉的妻子得知丈夫纳妾，风风火火从乡下赶来，把甘少苏当奴婢一样使唤打骂。

为了摆脱这种身心折磨，甘少苏重返舞台，跟着戏班辗转梧州、柳州、桂林、百色等地。

梁宗岱

当梁宗岱知道甘少苏的凄苦遭遇，他同情心大起，决定英雄救美！

他跑来对甘少苏说：

“你不要怕，不要难过。你比我小12岁，我认你作妹子，以后我会帮你的。”

从那以后，他天天晚上都来给甘少苏捧场，倾听她的遭遇，关心她的生活。

渐渐地，梁宗岱的这种关心，超越了应有的界限。

一天，他写了一首词《玉楼春》，其中有一句“当时只道不关心，谁料如今心缭乱”，然后像往常一样送给了甘少苏。

对此，甘少苏在自传《宗岱与我》中回忆说：

“我看后，一言不发，只是坐到镜子边去化妆，宗岱没向我解释，也没问我写得怎么样（平时他总是要我谈出感受来的），就支吾过去了。”

看着甘少苏没有回应，过了一段时间，梁宗岱又直白地说：

“我写了诗词一定要拿给你看，讲给你听，不来我就不舒服；你化妆时，我也一定要看你，不看我也不舒服。”

此时，梁宗岱将重庆的妻女忘到了九霄云外，沉浸在这场自导自演的“救风尘”中，越陷越深。

梁宗岱

04

一个大学教授天天来找当地名伶，且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两人的绯闻很快就传开了。

钟树辉风闻此事找上门来，对甘少苏又打又骂。

甘少苏不堪忍受，求梁宗岱帮自己脱离钟树辉。

钟树辉趁机提出要三万元“赎身费”，否则绝不放她走！

当甘少苏告诉梁宗岱这个条件，梁宗岱大吃一惊：

“你跟他又不是正式夫妻，凭什么给钱？！”

甘少苏一个劲地哭：

“我怕他报复……”

最终，为救甘少苏出苦海，梁宗岱跟钟树辉讨价还价，达成协议：

“我给你26000元，你立刻回梧州老家。”

当时，这笔钱可购黄金十两。

谁知钟树辉拿了钱，不仅不回老家，还把甘少苏所有的戏服衣物洗劫一空。

梁宗岱气不过，跑去找他说理，结果被钟树辉叫了几个无赖，暴揍了一顿。

此事惊动了警察，梁宗岱的这段绯色风波，随之轰动广西。

第二天，《广西日报》的报道标题是：

“梁宗岱教授为一女伶大演全武行！”

大家茶余饭后，还编了一个歌谣：

“甘少苏，两万六，人比黄金重。”

经过这场“患难”，甘少苏誓死要跟着梁宗岱：

“人言可畏，我们本来没有什么，其实你完全是为了我的艺术前途。一片好心，弄到今天，社会上传得不堪入耳，真是黄河水都洗不清。我的意思是将错就错，我亦不想再过舞台生活，请你为人为到底，送佛送到西，不知你的意思是怎样呢？”

梁宗岱与沉樱游学日本留影

这时，梁宗岱终于想起自己还有老婆孩子：

“我已有老婆，沉樱一定不容许我的。”

甘少苏便哭哭啼啼地说：

“宗岱，没有你我活不下去，我要跟你一辈子，永远不离开你……你是不是嫌弃我？”

甘少苏一哭，梁宗岱心肠就软了：

“唉，现在只好这样了……”

就这样，梁宗岱与甘少苏正式结合，之后把她安顿在南宁朋友李白凤家里。

沉樱

05

1942年春天，梁宗岱的弟弟梁宗巨要去重庆。

甘少苏立马叮嘱道：

“宗岱和我的事情，暂时不要告诉沉樱，怕她承受不了。”

梁宗巨好笑道：

“她迟早会知道的。”

甘少苏便说：

“少受一天痛苦算一天。”

沉樱

一个月后，梁宗岱也回到重庆，他对沉樱编了一套谎话：

“我的继母在百色生活很寂寞很孤单，她需要一个女人陪伴她，最好的办法是给我娶一个小老婆留在百色管家，也好跟她作伴，继母看上了演戏的甘少苏……”

梁宗岱把一切都推到继母身上，沉樱自然不信，跑去质问弟弟梁宗巨。

梁宗巨想起甘少苏的话，没有将真相和盘托出。

因此，沉樱与梁宗岱仍然维持着夫妻关系，甚至又怀上了一个孩子。

然而，纸是包不住火的，瞒得过初一也瞒不过十五。

最终，沉樱还是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毅然提出离婚！

梁宗岱不肯离婚，他赶紧挽回，不断地认错道歉。

沉樱让他做出选择，梁宗岱却犹豫不决：

到底是选择长期地保护甘少苏，还是选择回到妻儿身边？

沉樱与甘少苏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女人——

一个性格刚烈，告诉梁宗岱我即使没有你，也能养活自己和孩子；

一个做小伏低，告诉梁宗岱我没有你就活不下去。

梁宗岱在极限二选一中，最后选择了柔弱的甘少苏。

沉樱

于是，沉樱不再心软：

“我是一个不驯服的太太，绝不顺着你！大概这也算是山东人的脾气吧！”

之后，她挺着个大肚子，带着两个女儿离家出走，投奔自己的妹妹，同年生下了梁宗岱的儿子梁思明。

后来，女儿梁思薇评价父母的这段三角恋，说：

“小时候，我经常听到父母亲吵架。即便没有甘少苏，两个人也未必合得来。母亲看不惯父亲那种爱吹嘘的性格，有时不免说他，两人就会吵嘴。两人在一起时，吵吵闹闹不停，一旦分处两地，却频繁地书信往来。应该说，两个人是有真感情的，父亲对母亲的为人也很尊重。母亲只是不喜欢父亲爱吹牛这一点。甘少苏自然会顺着父亲，还可能会捧着他。他们当然就吵不起来。父亲当时是不在乎我们三姐弟的，说没有孩子可以再生，后来结果就没有孩子。”

梁宗岱与甘少苏

06

没错，梁宗岱在挽留无果时，曾对沉樱撂下狠话：

“你们走就走，我没有孩子可以再生！”

然而，狗血的一幕来了！

过了几年，叫嚣着“孩子可以再生”的梁宗岱，发现甘少苏失去了生育能力……

于是，他只能去求沉樱，希望见见自己的孩子们。

沉樱自然不愿意，她带着两个女儿以及后来出生的儿子，直接远走台 湾！

沉樱

往后余生，沉樱成了一位中学老师。

她独自抚养三个孩子，并且把孩子们都培养得很出色。

60岁以后，退休的沉樱重拾文学梦想，翻译了茨威格小说集《一位陌生女子的来信》。

没想到，这个译本受到极大的好评和追捧，连续加印几十次。

沉樱大受鼓舞，她又翻译了茨威格的长篇小说《同情的罪》，赫尔曼·黑塞的《悠游之歌》《拉丁学生》，以及毛姆、屠格涅夫、左拉等人的作品。

这些译本不仅让沉樱得到翻译界的认可，还让她再也不用为钱发愁。

与此同时，她重新找回了文学梦想以及自身价值，她说：

“人生的快乐有两个来源：一是创造，一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后来，沉樱隐居乡间，建起三间小屋，与大自然的花草枝叶、溪流虫鸟相伴。

平日里，她做椅垫、手帕等工艺品，还练就了一手巧折纸花的绝技。

她自得其乐，常常乐呵呵地说：

“我不是那种找大快乐的人，因为太难了；我只要寻求一些小的快乐。”

70年代初，沉樱随在美工作的子女移 居 美国。

而梁宗岱与甘少苏相依为命，由于甘少苏不孕之故，梁宗岱再无其他子女。

转眼到了1976年，二女儿梁思清与丈夫来到广州梁宗岱与甘少苏的家里。

对着前来开门的梁宗岱，她喊出了一声：

“找我爸爸——找你！”

父女俩骤然相见，梁宗岱喜极而泣。

不久，梁宗岱的大女儿梁思薇和丈夫，也来探望父亲。

梁宗岱能够重新和两个女儿相见，心中的快慰是难以言说的。

然而，当他请两个女儿出面，希望见儿子梁思明一面之时，得到的回答却是：

“他那样对待母亲，我不想见他！”

梁宗岱非常难过：

“儿子与我素未谋面，却恨我至极！”

沉樱

1982年，沉樱回到祖国大陆探亲，她拜访了昔日老友巴金、赵清阁、朱光潜、卞之琳等人，在各个城市徘徊数月。

但是，她就是不去广州。

此时，梁宗岱已在病中，几度进出医院，但沉樱始终没去见他一面。

1983年11月，梁宗岱去世，临终前也没能再看一眼儿子梁思明，以及为他生下二女一男的沉樱。

梁宗岱

07

这就是梁宗岱与沉樱的爱恨纠葛。

自古文人多风流，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他们总是容易发生婚外情呢？

其实，这不是没有原因的：

“文人一般比较感性，心思也较细腻，待人接物格外注意他人的感受，加上才华横溢，异性自然容易对他们生出好感，这种好感离婚外情只有一步之遥，一旦控制不好，马上就是一场风花雪月。”

梁宗岱正是超级感性的文人性格，他做事从不计较事情的后果。

他因为英雄救美，玩火自焚爱上甘少苏，在没有和沉樱离婚的情况下，就匆匆与甘少苏结合。

而沉樱是一位有思想的女性，她在被梁宗岱背叛后，及时止损，当断则断。

“和他分开，其原因，既简单，又复杂。他很有钱，是一个有双重性格的人。我只有离开他，才能得到解放，否则，我是很难脱身的。我是一个不驯服的太太，决不顺着他！大概这也算山东人的脾气吧。”

她携子女远走高飞，凭借自己的本事培养三个孩子，还重新开始自己的文学事业，活得风生水起，没有浪费自己的天分和才华，最终华丽回归、衣锦还乡，将故事续得浓烈饱满、元气淋漓。

并且，对于孩子见不见父亲，她开明地让他们自己决定，既不鼓励，也不阻止。

不得不说，在梁宗岱、甘少苏、沉樱这段三角恋中，沉樱是最让人佩服的！

参考书籍：

01《梁宗岱传》——黄建华 赵守仁著

02《宗岱与我》——甘少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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