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清朝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康熙帝第二次废黜胤礽的太子之位。此后，康熙帝对储位之事闭口不谈，朝野上下都非常不安，生怕一不小心站错队，就连隔壁的朝鲜王朝也有些坐不住了。

两年后，朝鲜国王李焞（肃宗）派使者来清朝进贡，顺便打探有关储位的事情。结果，使者在清朝转悠了大半年，回去对国王李焞禀报说：

“或太子允礽之子甚贤，故不忍立他子，而尚尔贬处矣。”

这句话出自《朝鲜李朝实录》，原意是：可能因为胤礽的儿子太优秀了，所以康熙帝还没有打算彻底抛弃胤礽，只是暂且将胤礽废黜。

言下之意：因为康熙帝喜欢胤礽的儿子，所以胤礽有可能还会第三次被立为太子。

在这里，朝鲜使者口中的“允礽之子”名叫弘皙。他是康熙帝当时年龄最大的孙子。朝鲜使者回国时，弘皙已经20岁了。

弘皙在清朝是特殊的存在，他受康熙疼爱，得雍正倚重，最后却栽在乾隆手中。

历史上，弘皙真的有这么优秀吗？本文，笔者将通过史料，来和大家分享胤礽之子弘皙的一生。

一、康熙之长孙，皇孙中最贤

清圣祖康熙帝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帝王，他一生除鳌拜、平三藩、收台湾、征噶尔丹，为清朝版图奠定了基础，然而，他晚年在立储之事上却颇为伤神，特别是胤礽的两次被废，对康熙是致命的打击。

其实，胤礽年幼时，康熙帝对他可谓关怀备至，寄予厚望。例如，胤礽4岁时出天花，康熙连续12天没有上朝，全心全意地陪在胤礽身边。待胤礽稍长，康熙为胤礽宴请名师，建毓庆宫，亲自带胤礽到景山骑射等，都体现出慈父心肠。

可惜，随着其他皇子们逐渐成长，胤礽在兄弟们的觊觎中日渐失去方寸，最终一错再错，被康熙彻底拉入“黑名单”。然而，即使康熙废掉了胤礽，但他对胤礽的血脉仍非常关怀。

胤礽一生有12个儿子，14个女儿。在他第二次被废之前，已有10个儿子，其中，胤礽的长子夭折，次子便是本文的主角弘皙。

弘皙出生于康熙三十三年，其生母是胤礽的侧福晋李佳氏。

根据史料记载，胤褆的长子弘昱和胤祉的长子弘晴皆出生于康熙三十五年。如此一来，弘皙便是康熙帝年龄最长的孙子。再加上弘皙的父亲是康熙嫡子，因此弘皙从年幼时便与众不同。

康熙深谙儒学文化，古代士大夫讲究“抱孙不抱子”。弘皙年幼时，其父胤礽的太子之位还很稳固，因此康熙帝对这个长孙非常喜爱，经常将他养在宫中，抱着弘皙书写作画。再加上弘皙聪明过人，康熙一度认为，弘皙可能是大清王朝继胤礽之后的接班人。

弘皙14岁那年，康熙帝带着诸位皇子皇孙去木兰围猎，弘皙也在随行之列。这年十一月，弘皙亲眼目睹了其父胤礽与叔伯们的矛盾激化。

先是大阿哥胤褆将胤礽“截留蒙古贡品”、“纵容下属欺压百姓”等罪行禀报给康熙，再加上胤礽对十八阿哥胤祄生病毫不关心，还偷偷窥视康熙的大帐，最终康熙一怒之下决定废黜胤礽，这让前途一向光明的弘皙眼前笼罩一团乌云，同时，也让他深刻体会到皇家斗争的残酷。

一年后，康熙见诸子为了争夺储位，相互拉帮结派，将朝堂弄得乌烟瘴气，为了缓和局势，康熙决定复立胤礽为太子。

毫无疑问，在康熙心目中，胤礽虽然不完美，但终究还是最合适的人选，康熙培养胤礽多年，他希望胤礽能痛改前非，做一名合格的接班人。

对于弘皙来说，这就是所谓的“柳暗花明”，他又成了太子的“长子”。康熙对弘皙的疼爱，仍像从前一样。

胤礽被复立之后，虽然表面上更加“贤德”，但私底下为了稳固储位，广结党羽，康熙五十一年，康熙查出胤礽指使户部员外郎伊尔赛贪墨巨额河工银两，后来胤礽甚至策划逼康熙帝逊位，这让康熙忍无可忍。康熙最终宣布第二次废黜胤礽，将后者幽禁在咸安宫之中。

当年十一月十六日，康熙帝跪在太庙中向祖先们哭诉自己再次废黜胤礽时的无奈，悲痛万分，几乎气绝。

第二次被废，等同于彻底掐断胤礽的希望。但是，康熙帝并未牵连弘皙等人。当时，胤礽被软禁，弘皙和他的几位年长的弟弟还能自由出入皇宫。本文开篇提到，朝鲜李朝使者曾认为康熙喜欢弘皙，以至于胤礽有可能被第三次立为太子，这个也能作为胤礽被废后，康熙仍然喜欢弘皙的证据。不过，若说康熙帝要第三次立胤礽为太子，这已不可能。因为《清世宗实录·卷七》记载：

谕宗人府：“郑家庄修盖房屋、驻札兵丁，想皇考（康熙）圣意，或欲令二阿哥前往居住……”

这段话是雍正说的，他的意思是：康熙帝曾下旨在城外二十里的郑家庄建了一座府邸，待以后留给胤礽及其家人居住。

由此可见，康熙在第二次废黜胤礽之后，念及父子之情，还是给胤礽留了后路。这条“后路”中，自然也包括弘皙。

二、康熙留遗嘱，雍正执皇命

根据《朝鲜李朝实录》记载，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康熙帝在畅春园病重，临终前，康熙帝交代了三件事：

康熙皇帝在畅春苑病剧，知其不能起，召阁老马齐言曰："(康熙)第四子雍亲王胤禛最贤，我死后立为嗣皇。"……又曰："废太子(允礽)、皇长子(胤禔)性行不顺，依前拘囚，丰其衣食，以终其身，废太子第二子(弘皙)朕所钟爱，其特封为亲王。"言讫而逝。

这段话比较长，康熙临终前对大学时马齐说的是：其一，传位给第四子胤禛；其二，保胤礽、胤褆衣食无忧，安度余生。其三，胤礽的儿子弘皙被朕（康熙）所钟爱，待胤禛登基后，封弘皙为亲王。

需要说明的是，这段记载，是朝鲜使者金演在清朝得到的消息，回国后转述给朝鲜国王的。因为一直记载在朝鲜史料中，没有得到清廷的干涉，所以有一定的可信度。从这段记载中可以看出，康熙帝对他最疼爱的孙子弘皙还是有些放不下，不惜在遗嘱中专门提到弘皙，希望雍正帝给予照顾。

事实证明，雍正帝登基后，也兑现了康熙帝对他的要求。不过，雍正并未一次性封弘皙为亲王，而是先封为郡王。

根据《清世宗实录》记载，康熙帝是1722年（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驾崩的，到了十一月十四日，也就是康熙帝驾崩的第二天，雍正帝执掌皇帝权力的第一天就下谕给内阁，册封弘皙为多罗郡王。同日被册封的，还有“十三爷”允祥，他被册封为怡亲王。（注：雍正登基后，康熙诸子改“胤”为“允”，下同）

弘皙当时是雍正子侄辈中，第一个被封王的人。

弘皙被册封为郡王，但他的父亲允礽便没有这么幸运了。

雍正曾说允礽“中年神志昏愦病类风狂，皇考念宗社重任付托为艰，不得已再行废斥，待至十有余年，沈疾如故，痊可无期”。意思是，允礽曾是康熙帝打算托付重任的人，可惜他中年发疯了，因此被康熙废黜。现在十几年过去了，允礽的“病”仍没有好。因此，雍正只能延续康熙时的既定策略，继续将咸安宫的大门紧闭，不放允礽出来。

笔者分析，雍正之所以如此迅速地册封弘皙为郡王，一方面是因为康熙帝的遗嘱中提到了对弘皙的安排，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弘皙曾是太子之子，雍正优待弘皙，不仅可以拉拢人心，还可以借弘皙之势打压“八爷”允禩党羽。

那么，雍正是真的信任弘皙吗？显然不会。雍正元年五月，雍正便下旨说，康熙在位时，曾在郑家庄为允礽盖好了府邸，里面有400多间房子，足够住。既然允礽的“病”没好，不能去住，那也不能辜负康熙帝的一番美意，就让弘皙带着弟弟妹妹们去住吧。史载：

今弘皙既已封王，令理郡王弘皙率领子弟於彼居住甚合。（出自《雍正朝满文硃批奏折全译》）

不仅如此，雍正还让恒亲王允祺、淳亲王允佑两位弟弟带着上千名兵丁护送弘皙及其家眷到郑家庄，以免路上出现什么“变故”。作为郡王，弘皙此后每月只需要入朝一次，其他时间都不必入京。

这些记载，看似充满了雍正对弘皙的关心，但细思下来，不免存在另一层意思，大家体会……

弘皙在雍正朝比较“识趣”，他多次上奏给雍正，直呼雍正为“皇父”，雍正也喜欢弘皙这样的表现，因此叔侄两个关系非常融洽。

雍正二年，允礽病危，雍正帝为了尽兄弟情义，特准弘皙入咸安宫照顾允礽。当年十二月，允礽病逝，雍正追封允礽为理亲王，按亲王礼下葬。允礽临终前曾给雍正上奏，根据《清世宗实录》记载：

（允礽）训伊子理郡王曰扵尔君父之前，有一分之能即竭尽一分之力，有三分之能即竭尽三分之力，若能一心竭诚效力以事君父方为令子。

允礽在奏折中说，他已经训诫过弘皙，让弘皙以后有一分力就尽一分力，有三分本事就尽三分本事，要一心一意，全力效忠雍正帝，否则就不配做他（允礽）的儿子。

不得不说，允礽毕竟生在帝王家，为了儿子，他也得向雍正帝表表忠心。雍正对于允礽父子的态度，自然非常满意。

因此，到了雍正八年，雍正帝钦封弘皙为理亲王。此时，弘皙已经36岁，他成为“弘”字辈中的宗室成员中，爵位最高者。

三、堂兄执礼仪，乾隆不能容

纵观弘皙在雍正朝13年的经历，雍正虽然没有给弘皙实权，但对弘皙还是比较倚重的，特别是在礼仪祭祀方面，在弘历还年幼的情况下，基本上都是弘皙在主持。

例如，雍正四年，雍正帝命弘皙代为祭祀景陵（康熙帝陵）；雍正九年，雍正的嫡妻乌拉那拉氏去世，弘皙主持祭奠仪式等。弘皙在雍正朝办的几件差事，都没有出过差错。

总之，在没有实权的情况下，雍正帝并没有特意和这个大侄子过不去。

雍正十三年，雍正帝驾崩，宝亲王弘历即位，是为乾隆帝。雍正帝的遗诏中，命张廷玉、鄂尔泰、允禄、允礼四人辅佐乾隆帝。

乾隆登基后，开始加恩于宗室，弘皙当时仅存的三位弟弟皆被封为郡王。后来乾隆帝过生日，弘皙作为大堂兄，还专门派人做了一顶鹅黄色的肩舆（一种轿子）送给乾隆，不过乾隆没有收下这个礼物。

弘皙不知道，就是这顶肩舆，最后给乾隆留下了把柄。

实际上，乾隆帝刚登基时，对宗室子弟还是不错的。但待他站稳脚跟后，他的态度开始转变。

首先，乾隆三年，果亲王允礼病逝，两位托孤的皇叔，现在只剩下庄亲王允禄这么一位了。允禄德高望重，在宗室中影响力很大，很多年轻一辈的宗室成员都以允禄为尊，这引起了乾隆帝的不满。但允禄毕竟是长辈，乾隆不能直接拿允禄开刀。于是，乾隆打算从外围下手。

乾隆在得知允禄与弘昇（恒亲王允祺的长子）往来密切后，开始调查担任正黄旗满洲都统兼火器营统领的弘昇，最终弘昇被冠以“诸处夤缘，肆行无耻”的含糊罪名，被乾隆严厉问责。允禄也被乾隆狠狠地批评一顿，乾隆训斥允禄要约束宗室子弟，保全宗室之颜面云云。

可是，在调查允禄的时候，乾隆有了意外收获，他发现理亲王弘皙经常出入允禄的府邸，和弘昇多有联系。于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乾隆查出包括宁郡王弘皎（怡亲王允祥嫡四子）、贝勒弘昌（怡亲王允祥庶长子）、贝子弘普（庄亲王允禄次子）等人有“结党营私、往来诡秘、欲图不轨”的嫌疑，因此将上述堂兄弟们全部拘押严审。

在审理弘皙的过程中，弘皙义正言辞，拒不认罪，“不知畏惧，抗不实供”，这种不合作的态度让乾隆非常恼火。乾隆本来是剑指庄亲王允禄，以达到震慑宗室子弟的目的 。现在因为弘皙的态度不好，乾隆决定改变了方向，把枪口对准弘皙。

因为乾隆知道，把弘皙这个“弘”字辈老大干掉，照样能震慑大家。

乾隆帝最初把弘皙软禁于郑家庄他的王府内，弘皙坚称自己对朝廷忠心耿耿，从来没有结党不轨，还是不认罪。于是，乾隆帝下旨申斥弘皙说：

“康熙时期，你们父子获罪，皇考（雍正）不计前嫌，封你为郡王，后来又晋你为亲王。我登基后，对你一家也恩遇有加。你却‘行止不端、浮躁乖张’，在我面前毫无恭敬之意，只知道一味向庄亲王允禄谄媚。”

最后，乾隆说了一段话，才真正要命，乾隆说：

“且胸中自以为旧日东宫之嫡子，居心甚不可问。即如本年遇朕诞辰，伊欲进献，何所不可，乃制鹅黄肩舆一乘以进。朕若不受，伊即将留以自用矣。今事迹败露……”

这段话出自《清高宗实录》，乾隆的意思是说：

“你（弘皙）自以为是旧日东宫嫡子，居心不良，竟趁我生日的时候送我一顶鹅黄色的肩舆，我没有收下，你竟然敢自己留下使用。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足以说明你有篡位之心……”

俗话说，杀人诛心！弘皙听完乾隆的话，心都凉了半截。

四、杀人者诛心，士入朝见疑

乾隆的话，让弘皙辩无可辩，无任何转圜的余地。《清史稿·卷二百二十》云：

乾隆四年十月，高宗谕责弘皙自视为东宫嫡子，居心叵测，削爵。

最终，弘皙被削去爵位，囚禁于郑家庄之中，从此和他的父亲允礽的后半生一样，困于高墙。

然而，乾隆也没有就此放过弘皙。乾隆四年，郑家庄里有个叫福宁的仆人逃出王府，跑到宗人府去告发弘皙，说弘皙在乾隆三年曾找了一个萨满巫师来询问几件大事，其中有问“皇上寿算如何”。也就是说，弘皙让巫师算一下乾隆能活多久。

在封建社会，这无疑是大逆不道，乾隆怒不可遏，认为弘皙心怀异志，将弘皙从宗室中除名，贬为庶人，终生圈禁。这还不解气，乾隆要效仿雍正帝处理允禩、允禟的方法，给弘皙改名。当年，雍正将允禩改名为“阿其那”，将允禟改名为“塞思黑”，而今，乾隆帝给弘皙改名为四十六（因为弘皙这一年虚岁46岁。）

此后，朝廷便再无弘皙的消息，直到3年后，乾隆七年，弘皙病逝于郑家庄，年仅49岁，乾隆下旨以庶人身份将弘皙下葬。

弘皙去世36年后，乾隆帝下旨，恢复弘皙的宗牒。

在笔者心目中，弘皙无疑是清朝皇室成员中的悲剧。他出生于康熙三十三年，死于乾隆七年，活了49岁。弘皙在康熙朝的28年，是康熙帝最爱的孙子；在雍正朝的13年，他虽然没有实权，但也得雍正的倚重。但在乾隆朝，弘皙“旧日东宫之嫡子”的身份深深地刺激到了乾隆帝。

笔者认为，弘皙在康熙、雍正时期都没有篡位之心，在乾隆朝更不会去谋求篡位，因为这完全没有任何希望。他或许有结党，但谋逆之罪，应该纯属诛心之言。只有“巫师”之事，可能存在，但巫师具体做了什么，一个家仆是不可能知道的。所以，弘皙之案，冤枉的成分更多。

但是，对于乾隆帝来说，弘皙冤枉不冤枉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除掉了前太子之子，又震慑了宗室成员，一箭双雕，岂不快哉？

司马迁在《史记·扁鹊仓公列传》中说：

女无美恶，入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疑。

意思是，女子无论美丑，只要入了后宫，就会被人嫉妒。士子无论才能如何，只要入了庙堂，就会被人怀疑。

笔者认为：弘皙的悲剧有二，其一，他作为前东宫之子，身份限制了他的才能的施展；其二，他没有遇上一个光风霁月的帝王，他的一举一动，都会遭到怀疑。

本文参考：《清世宗实录》《清高宗实录》《清史稿》《朝鲜李朝实录》《雍正朝满文硃批奏折全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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