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泥墙穿华衣

山里人住的屋十有八九都是泥土盖的。土黄色的四堵墙里住着一家人，头顶着灰色的瓦片，脚踩着土黄的泥地。睡在泥块盘的炕上，头枕着炕边的泥背墙子。

在过去，村里人的思想观念似乎惊人的一致。他们对居住环境要求不是很高，只要能遮风挡雨就行。四面土墙怕什么，用散发着一股油墨味的报纸糊一糊就行了。

还别说，把整间屋子的墙壁用报纸糊起来，吃杂面，吃糊汤面，吃洋芋糊汤，吃黑馍的光景突然就变得有滋有味了。相对于靠着泥巴墙蹭痒痒的村民。知道用报纸糊墙的人家，日子绝对过得不差。他们之所以在粮食装满仓的时候还吃黑馍，吃杂面，只不过是贪恋那种地道的美味。

老屋

把墙壁用报纸糊起来，这也算是一种进步。知道泥墙容易把衣裳弄脏，知道泥墙难看。知道用报纸将难堪的一面遮住，这本身就是对贫苦生活的厌弃，对美好未来的渴望。这种意识的产生本身就是一种进步，这种进步是喜人的。有了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变化将是迟早的事情。

可以给泥墙遮丑的东西不只有报纸，用过的书本和作业本也可以成为它华丽的外衣。

我家有两个炕，炕四周的墙面必定是用报纸糊过的。至于从什么时候开始，几个哥哥和父母把糊墙作为年前必做的事，这我是不知道的。

那些墙面就像女人的脸，家人只知道往它脸上擦脂抹粉，却从未想过给它卸妆。那些墙面年复一年的被糊着报纸，书纸，作业本的纸，还有各种年画。久而久之，它的脸皮就变得越来越厚了。哥哥们和父母亲只知道将新的糊在旧的上面，却从未想过将旧的撕掉。这主要是因为几十年前，用泥浆抹滑溜的墙面，由于长时间的烟熏火燎已经开始褪皮了。

这也很温馨啊

有时候，只要我碰一下墙壁，就能听见墙皮脱落的声响。墙皮剥落之后顺着那层厚厚的纸袼褙的内里滑落下去，掉在炕的根部，亦或四个墙壁的拐角。如果不将铺盖卷起来，掀开铺在炕上的席子，就没办法将堆在下面的泥皮扫出来。

老化的墙面时刻褪皮的话是没法用报纸去糊的，至于年画只能勉强用钉子钉着。不过，即便钉住了，过不了几天钉子也会因墙面太酥松而自行退出来。鉴于此种原因，每年家里糊墙就只能把“新衣裳”往“旧衣裳”外面套，即便“旧衣裳”已经够脏够烂要不成了，也不能将它脱掉。

我母亲没念过几天书，平时只知道忙家务，即使有点空闲也还是在做与家务有关的琐事。屋里的书从未见她碰过，偶尔将它们挪一挪也不过是在扫灰尘。

回忆满满

我家的报纸，书刊是父亲和哥哥们用来给空乏的精神世界补充营养的。他们会把看完的书好好保存着，只将报纸和作业本献给墙壁。墙壁应该不太喜欢这种黑，白，灰的冷色调，嫌它们太过素净沉闷。可那年月，彩色是奢侈品，它的造价绝对比黑白灰三色昂贵。连环画不也全是黑白两色吗？只有封面那一页满足了读者对缤纷色彩的渴望。然而，就算那一页封面有颜色，那颜色也像是被晚秋的雨淋湿了，腐朽得不够艳丽。

我长到十几岁时，我家的墙壁已成了半老徐娘。这时候，父亲才开始讲究了，买了年画贴上去，给这个大半辈子没资本招摇的烂泥墙穿上了一袭华衣，使它有了女性的风韵。

现如今，这可怜的老屋都七、八十岁了。曾经的“黄皮肤”变成了“黑皮肤”，一如步入迟暮之年的老人皮肤老化了，不仅掉皮屑还长着老年斑。父亲不再看报纸了，可彩色图文的书籍倒是多，有我的，也有侄儿的。然而，谁还会用它们糊墙呢？用一块丝绸补一件补丁压着补丁的烂衣裳能有多好看呢？新房子都建好了，谁还住老屋啊？终究要被遗弃的老屋，再不舍，也没花心思打扮它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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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