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地下投机者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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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离火厚德

随遇而安而又倔强的我，在那个还不怎么重视学历的90年代，懵懂中上完了初中，在初中的十字路口面临着选择高中上大学，还是选择中专早就业的难题。妈妈总是说就算砸锅卖铁也会供我读书（家里最高学历就是上过高中的妈妈了），而不争气的我中考成绩却不尽人意，最后还是父亲托关系给学校交了2000元才勉强进了学校的普通班，不得不说下煤窑的父亲为了我真是操碎了心。

很快不争气的我高中三年在经历了内疚而奋力学习的高一、智商不在线苦苦挣扎的高二、平静如水没有波澜的高三后最终差本科线100来分落榜了。不甘心啊真的不甘心啊倔强的我选择了复读，内心的那股狠劲冲上心头，眼中心中都是毅然决然的果敢，虽然期间一所专科院校给我发来了通知书，妈妈也到学校征求了我的意见，在亢奋状态下的我还是坚持了自己的选择。不会学习智商不在线的我如忙碌的无头苍蝇在复习的一年中撞得的头昏脑涨，很累很晕很茫然。转眼又是高考季，高考前的下午看考场，碰到了初三留级的发小，在得知我们两个人座位紧挨着时，我看到了他眼中的火热，毕竟我是复读生在他心里鼓计碰上我他的大学梦有希望了，考试期间我们进行了多次紧张而刺激的地下交流。也许结果你们已经想到了，这次高考又失利了比上一次高考分数还低，知道分数后再碰到那个发小，我们两个人都会心的笑了。然而倔强的我却不得不服从命运的安排，因为去年给我发过通知书的那个专科院校又选中了我，这也是个倔强的学校，直到大学报到后我才知道这个学校选择我不是因为我优秀而是学校招不满人。

大专在那个年代也是大学生，还是比较吃香的，庆幸的是我刷新了家里的最高学历。大专的三年面对着为了达到招生人数而录取的鱼龙混杂的各路学生，我这个复读生还是有优势的，也拿到过几次奖学金，甚至于毕业设计还得到了学校老师的点头肯定。好快啊学生时代就这么结束了，大专我学的专业是计算机技术与应用，高一时才接触计算机的我感觉前途一片光明，然而后面我从事的工作与专业没有半毛钱关系，因为后面的我成了一个煤黑子。

我出生在煤矿，从出生到高中煤矿的变化都不怎么大，矿区和家属区是分开的，电车是往返于两地的交通工具。父辈们下煤窑都是起早贪黑的，早班中班晚班的三班倒，这几年一个月工资从几十到几百除维持着家里的生活还要支付孩子们的学费，现在想想那时候的钱怎么那么顶用呢，再一想父亲为我能上高中而出的2000元是多少个起早贪黑换来的。

高中毕业上大专的三年里，我出生的煤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前都是平房的生活区盖起了楼房，楼房两旁也种起了花花草草，泥泞的土路变成了现代化的水泥路，以前老破的体育场也变成了高级一点的体育馆了，儿时逃票看电影的电影院也被大屏幕的小广场代替。最让我记忆犹新的是煤矿的澡堂子，记得小时候和父亲去煤矿澡堂子，木质的更衣箱泛着浓浓的潮气味，一进澡堂门，一股子汗臭味、脚臭味、尿骚味扑面而来，人都要熏得喘不上气来。那个时候的澡堂子淋浴就几个，有6、7个大池子，煤矿工人上来了大都是在池子里打肥皂洗去身上的煤粉，所以池子里面的水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水面还飘着夹着着澡泥的白色肥皂沫沫，憋气入水洗头的那一刻我觉得那不是在洗头，是在染头，而且一不小心呛一口水，那酸爽让你终身难忘。我只记得那次精神小伙进去后，出来了变得萎靡不振，再也没有去过那个澡堂子，下煤窑的工人在这样的环境里能洗去一个班的疲惫吗。大学毕业回到矿山，澡堂子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以前的木质更衣箱变成了上下升降的吊篮，淋浴头增多了足够下井上来的工人使用，澡池子还有但是很少用了，里面的水也是清澈的，让淋浴后的工人泡一下减轻一个班的疲惫，整个澡堂的环境也维持的很好，那股子味也没有了。

大专毕业后我也回到了煤矿，倔强的我不得不服从命运的安排，我上一届毕业的同一所学校的学长，回到煤矿上班是包分配而且是干部管理坐办公室操作电脑的。迟毕业一年的我恰巧碰到了集团就业分配改革，原因是这几年毕业的专科生、本科生到煤矿上班的学生太多了，地面办公岗位饱和，需要进行考试按成绩录取招工，意思就是好的轻松的就业岗位少了毕业回来的学生多了。在那个煤矿子弟企业包分配结束的时间节点正好被倔强的我碰到了，不仅不包分配还需要考试上岗，而且岗位也不是干部管理是工人管理了，只有下井的选择，命啊。经过考试后还是我的老父亲出场了，托关系找领导将我尽力的安排在父亲工作的煤矿好有个照应。

06年我正式成为一名煤矿工人。上班了，成了工人阶级了，每个月能拿工资了，哎呦心里还是那个得劲啊。我被分配到瓦检队做了一名瓦斯员，煤矿五大灾害之首瓦斯成了我的对手，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时候心里只有钱，才不会在乎什么五害八害的。经过职工学校简单的培训，正式被分配到队组，分到瓦检队的12人中有10人都是大专毕业的，原来是瓦检队的队长为了提高瓦检队伍的整体素质，专门和矿上争取了一些“高学历毕业生”（那时候下煤窑干活的有小学文化都是好的了），不得不说这个队长还是有眼光的。因为随着采掘深度的增加，煤矿瓦斯问题已经越来越严重越突出了，难题还得尖兵上，队长鼓励我们成为未来我矿瓦斯战线的尖兵，那时候我觉得我的工作热情已经膨胀到如同文革时期的红卫兵一样了，打了鸡血似的要为煤矿奉献青春洒热血。

我们的第一个井是在3月的一天，跟着老师傅熟悉井下环境，因为井下温度低，风速大每个下井的工人都要更换工作服，秋衣秋裤、绒衣绒裤、棉衣棉裤一套穿下来整个人都胖了好几圈，厚厚的布袜子大大的水鞋，不经意间加重了前行的阻力，因为是第一次所以手忙脚乱的，满头大汗，秋衣秋裤已经湿透了。领取了矿灯，集体跟着老师傅走进电梯一样大小的罐笼里，在信号发出后，罐笼急速的从地面往下下降，井筒深度300多米，乘坐着300多米的电梯感觉还有点小兴奋。罐笼停下后还要步行一百米到达乘坐人车点，因为井底到工人们工作的采区还有3000多米所以要乘坐电机车，一趟电机车有10个车厢，每个车厢能坐8个人，3米长1.2米宽的小小车厢挤着八个人，稍微胖一点的坐一块都感觉影响呼吸。车厢四面漏风，坐下后湿透的衣服在井下冷风的加持下，让我瑟瑟发抖，我环抱着双手紧缩在车厢的座椅上，在哐当哐当的声响中，看着外面漆黑的巷道。电机车搭线杆与高压线轨摩擦的电火花时不时的照亮着巷道，电机车穿行在忽明忽暗的巷道中，让我有种穿越的感觉。

首先师傅带着我们去了一个综采工作面，从下车到综采工作面行走采区巷道又步行了半个小时，穿着厚重装备的我们，即使在井下冷冽的寒风中，大家也早已湿透了秋衣秋裤，满头大汗。到了综采工作面的时候工作面正在割煤，回风巷满巷道的煤尘让睁着眼的我们如同瞎子，借着矿灯明亮的光依稀可以看清脚下的路，呼吸的空气中都是煤粉，不戴口罩鼻子很快就被煤粉堵满，满头大汗的脸庞被扑面而来的煤粉糊满粘乎乎的，拿着白帆布手套一抹，手套立马黑不溜秋。师傅一路快走，想尽快经过500米的回风巷，被煤粉糊黑的眼镜也擦拭了好几回，一路穿过回风巷到达工作面。因为煤层低，工作面的支架也很低，弯着腰，喘着气穿行在支架间，还时不时的被绊到，割煤机、煤溜的轰鸣声，加上顶板不停的来压响着煤炮声，支架间不断掉落的煤渣，就感觉巷道顶板要掉落一样，地下300米这个时候巷道跨下来那不是煤加肉了吗，内心的恐惧油然而生。在惊恐和两眼一抹黑中，我们穿过工作面的支架，翻过低矮的人桥，我们来到进风巷道。进风巷道的空气质量、巷道能见度恢复了正常，大家喘着粗气，彼此看着对方黑乎乎的脸庞，惊恐的眼神暴露了大家的胆怯，对煤矿工人的艰辛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我们还是被这恶劣的工作环境暴击。

短暂的休息后，我们又开启了紧张的赶路，下一个目的地是目前矿井最远的掘进工作面，经过半个小时的路程隐约听到掘进工作面巷道口风机的嗡鸣声，一路的爬坡赶路我们已经精疲力竭，彼此间也少了刚入井时的小兴奋和新奇。师傅认真的介绍到井下错综复杂的巷道都是这样一米一米的掘进出来的，3米高*5米宽的巷道组成各个工作面和各个采区，再到工作面回采巷道报废封闭结束它的使命。师傅详细的讲解疲惫的我们没听进多少，只渴望着早点结束这痛苦的旅程。从入井到综采工作面再到掘进工作面这一圈下来已经5个多小时了，由于是新工人下这个井只是熟悉巷道和工作环境，所以任务早早的结束了。从掘进工作面到乘坐人车点还有1500米的距离，步行了10多分钟，中间又乘坐了20分钟的架空人车，到上井整个过程经历了6小时30分钟。当乘坐罐笼重新回到地面，看到阳光的那一刻，感觉能在地面好幸福。回到更衣大厅，大家都疲惫的瘫坐在地上，一个个黑乎乎的，几乎已经认不出原来的样貌，喉咙不舒服的吐口痰也是黑黑的，嘴里骂骂咧咧的上了大学回来干这，真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我也疲惫的脱下笨重的水鞋，脱去粗糙的布袜，看着磨红的脚指头，眼神也模糊了。我们还只是简单的在井下走了走路，都已经受不了了，那些在井下一线的工人还要进行扛工字钢、打锚杆、打锚索，清煤等等繁重的工作，一干就是8个多小时，从早上5点半起床到队组开班前会、换衣服下井、到工作面干活，下班升井换衣服洗澡，到队里报到签退，距离远的工作面工人下班回到家就晚上7点多了，在冬天上8点一天你都见不上太阳。如果不是为了生活，谁愿意吃着阳间的饭干着阴间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