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文彬 - 往事呓语

1

在威海许多个寒冬的夜晚，我依然愿意独自走很远的路，去看海上的灯塔。凛冽的风撕扯着我的头发和大衣，但温暖的光芒却令这一切狞厉都成为了背景。我是燃烧的中心，虚无是黑夜的灰烬。海浪则呢喃着遗忘的梦呓，白昼似乎永远不会到来。

我们一同等待昨天的姗姗来迟……

2

怀念下雨的日子，我总是把伞留在了另一座城市。在我的现实与回忆之间，永远隔着漫天的雨滴。我不奔逃，雨滴的前面还是雨滴；我不闪躲，雨伞就在我的回忆里。

没有人知道，其实我是在等待着一条船，回忆的海洋终将淹没现实的陆地。

3

海水在寒冷和黑暗中孕育万物，花草和阳光是搁浅在沙滩上的回忆；天空捧起大地的面庞，令现实献给回忆深情的一吻

4

就像盲眼的少女凝望着窗外的雪花，失聪的少年聆听着窗外的雨滴，拥抱你我从不用手臂，亲吻你我从不用唇舌。

这一生，甘做一个雪花和雨滴的采集人，用来编辑你的影子，装饰我每个不眠之夜的梦境。

5

某日，我在海边的长椅上拾到一张清单，上面用铅笔写着：

Versace

流星

剑鱼长号

拳击套

秋千

猫砂

百香果

阿司咪唑

皮娜•鲍什

尊严

这张清单令我浮想联翩…

6

路边的空椅总让我感到欢喜，但却不是为了坐下。

它是等待，是敞开，是溢出的寂静。

我是疲惫的旅人，接受这空椅的问候。随即，我向它告别，前方的天空飘满云朵的空椅。
我是行走的椅子，永远无需坐下。

没有什么能比一把等待的椅子更有力量。

7

今冬不够寒，心里便自然少了些暖意，于春的期盼亦就落得阑珊。四季的模样总该缤纷些才好，故而尽量做自己，切勿似他季。

温和是好的，但一成不变的温和反倒显得无趣了，就像那始终温和的人，又有几多与之相处的乐趣？

要我说，容易总是败坏着趣味。

8

我所有的航行都是为了向你靠近，离开，是为了重新回去。

我把意气风发留给了陌生的重洋，把疲惫和垂老留给了你，因为我像相信死亡一样相信你。

我知道，我不属于那每一片刻的活着，我只属于永恒的沉寂。

从今天起，我开始细数每一颗砂粒，从中辨认你守候的轨迹。

9

自由令疾病有了花草和海风的气息，打开窗户即是良药，看见的风景，是满目的爱人。

10

汉语不是一种追求真实的语言，它喜欢在不及物的能指中自我陶醉。故而，遗忘和沉沦必将是它的宿命。

当我们的作家在谈论语言的时候，其实他们谈论的仅仅是自恋和淫荡。

11

我们的亲人也会这样：以为你好的理由控制你，让你感到恐惧，直至你丧失一切判断力，乖乖服从，就像那惊恐至极的兔子竟会主动跳入巨蟒张开的血盆大口。

所以，恐惧的极致不是本能逃生，而是主动送死，因为死亡是终结恐惧的一种有效方式。

12

死亡拿走的是并不属于逝者的时间，逝者需要的亦并非我们的悲伤和想念。

死亡只是收留，余下珍惜和感激。

何必用墓地强留下记忆？那只不过就是对于逝者的拘束而已。毕竟，自由的灵魂终究无法属于那里。

13

当记忆胜任不了时间，身体胜任不了行为时，即是到了最后告别的时刻。

所有的痛苦皆在于没有能力选择死亡，此时，死亡比活着更值得信赖。除了信赖自己，我只信赖死亡。

14

有多痛苦，人生就有多清晰。

痛苦是认知的感光剂，它会告诉你：幸福无需寻求，痛苦从不曾离开过幸福。

15

要么扎根，要么流浪。

旅行是不真实的。

16

乌纳穆诺说过，热爱旅行即对家园的憎恨。

空虚的心灵总是催促着人上路，好借助忙碌的眼睛将心灵的空虚暂时遗忘。

但，旅途上的新奇永远掩盖不住我们日常生活的乏味这一实质。

17

我最不相信两种人：医生和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