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通国

举子陈微明拜访武术名家孙禄堂是1915年的事情。

陈微明是1905年在湖北武汉考中的举人，时年24岁。不过，此刻，时间的脚步已经移动到了1915年，陈微明在北京已经打拼多年。从出生到现在，这个一心苦读圣贤书的清末举人，除了生长在湖北，去过武当山，对武术祖师张三丰倍生崇敬之心外，还没有一丝一毫的什么功夫傍身。期间，他想没想过学习点功夫？或许是想过，因为他很是崇拜武当太极拳，当然了，也就是脑海泛起一阵涟漪，然后就归于平静了，他缺少点契机。

不过，今天，一个机会像是要降临了！

青年孙禄堂

一、起波澜

北京城，一个叫孙禄堂的武者，出了一本书，名曰《形意拳学》。

一不留神，这本书竟然成了当年北京城里的畅销书。

1914年袁世凯根据新宪法，改内阁制为总统制，邀约徐世昌出山，徐世昌于民国四年（1915年）5月，就任北洋政府国务卿。孙禄堂随徐世昌来北京。一直跟随徐世昌的孙禄堂顺理成章地成为国务院卫队的卫队长。但是仅仅几个月，徐、袁因为政见不和，徐世昌从民国政府辞职。徐世昌退隐，孙禄堂没有跟随徐世昌离开北京，留在北京发展，因为他即将出版自己的第一本武学著作《形意拳学》。

可能孙禄堂做梦也不曾想到，这部著作，来得恰逢其时。

武术著作能成为畅销书，网友们不太容易理解，因为时过境迁，现时代已经不是那个时代了。那是那个先贤们提倡体育强身健体，从传统到现代迅猛转换的巨变时代，而孙禄堂先生的《形意拳学》，是有了现代出版业后，出版得最早的一本武学著作。它站在了时代的风口上，实在有点时代宠儿的味道。

孙禄堂和他的著作成了名。

在清史馆做编纂的陈微明，也碰巧看到了孙禄堂的《形意拳学》，一向埋头苦读四书五经的陈微明，第一次被武术著作中尽精微致广大的拳理论述深深地打动。与作者同在一个城市，他希望能见一见作者，或许能够谈论一下，他一向梦想的武当拳法。

他没有见过孙禄堂，在官场朋友圈混惯的陈微明，陌拜一个武术作者也没有高不可攀的心理纠结。孙禄堂的身上从来有一个武者豪爽的真性情，有喜欢武术的朋友来访，欣然应允。

一个武术圈里小有名气的武者，一个满腹经纶，从事文化工作的文人，因为一本书，因为对武术的热情，在北京城里碰撞了。

孙禄堂演练太极拳

二、和智者聊聊天

孙禄堂能写，也是一个很健谈的人。当然，兴致所至，止不住信手演练起招式拳架，那也是司空见惯的事。孙禄堂自然知道陈微明是传统文化高材生。他从他熟悉的知识来谈论形意拳。

他说，形意练气，它的气是运转先天自然之气，如孔子《中庸》里谈“致中和”，达到一种不偏不倚和谐的境界。《孟子》里谈“气以直养而无害”，与形意拳里所练之气是一回事。

事实，孙禄堂先生，把实际形意拳练习中的“运气之法”和练习的最终目的试图与“道”或者说本质联系起来。因为孟子说，气要与道合，如果没有道的支持，气也就萎缩了。

他接着告诉陈微明：“现在内家拳法发展出了太极、八卦、形意三派，但是这三家如同三股道上的车，各自向不同方向奔跑而且渐行渐远，本是同根生的事物，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势必我们忘记了它们之中最为本质的东西，这就是我三十年来致力于探索的东西，我用三十年的时间使它们融合到了一起。”

他前面谈论形意拳之气的时候，用陈微明所熟知的孔子和孟子的话做比喻，应该是他对举人陈微明的一种提示。我们且用心聆听一下，他是如何做到的？

果然，他首先谈到，三家技击之法皆要守“中”。

他说：“内家拳的技击方法，一定不离守“中”的根本方法。太极拳是空“中”，八卦掌是变“中”，形意拳是直“中”也。守住了“中”就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而那些在技击中偏离“中”的人，没有不挫败的。”

孙禄堂演练八卦剑

第二，他谈及三家化解之法不离“中”。

他说：“形意拳攻人之间而不攻人之瑕，八卦掌纵横矫变，太极拳则浑然无间，它们都是随着敌人的攻击之势而变换，不离开它也不强力对抗它，以“中”应对。我浑身之力似乎极柔软，双臂运使如同婴儿一样娇柔，敌人始终无法摸清我劲力所向。在倏忽纵横之中自如运用，敌人虽然孔武有力但是却是无法施展其刚猛之力，他即便有万军之力此刻也都化为无力了。”

三家之法，变化无端但是方法却不离其中。运用得当，产生多么神奇的力量。三家技击方法要守中，化解之法不离中，那“中”的本原又是什么呢？

陈微明思忖。

还是听孙先生的解释吧！

孙禄堂看出陈微明的疑惑，他解释说：“太极、八卦、形意三家的根本追求都是‘道’。我们练习武艺，并非是要用高超的武艺去打败别人，一切有追求的人，一切有希冀的人，把武艺作为手段，养我浩然之气，平和我心，然后专心致志成就自己，成就自己人生的理想。上古圣人尧、舜、禹、汤、文、武，相传精通执中之道。不求胜天下，可是天下莫能胜也。所以《庄子》说：‘道也，进乎技矣’。”

内家拳的武艺是成就自己的一座桥梁。

内家拳追求者，道也。

孙先生直觉里举人陈微明仿佛是自己志同道合的老朋友，一番话直抒胸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酣畅淋漓。孙禄堂真是健谈，神游千年，从横捭阖，把一项技艺提升到一种高妙的精神境界。他的技艺在文化的加持下，笼罩着一层朦胧的神秘的光环。这个出生书香门第的清末举人，仿佛随着先生的高论灵魂出窍，心游万仞，驰骋千里，他觉得他讲的话像他的著作一样的妙言连珠让人神往。

不错，功夫上，孙禄堂是一把好手，但他也有网红的气质，有着能把自己的功夫，化繁为简讲解得通俗易懂的非凡才能。换句话说，他既是一个优秀的产品经理，也是一个优秀的推销员，他是一个综合才能的武者。以他这样的能力，放在今天的网络化时代，无疑，一样会成为一个网络大V。

陈微明服了，他相信他确实遇见技艺高人了！原来，自己苦心孤诣几十年求索的孔孟之道，与中国的武术技艺有着这般神一样的联系。

拜师习武了！

孙禄堂形意拳

三、你意下如何？

我们总结一下，孙禄堂以三十年之功力，把内家拳中的太极拳、形意拳、八卦掌合二为一，表现在：

其一，技击和化解之法的守中。其实化解也是技击之法，一种化被动为主动的技击方法。

其二，道者，近乎技矣。是三者本质的精神追求，它脱离了技艺的束缚，成为成就我们生活，成就我们理想的一座桥梁。

你觉得孙禄堂先生的说得有道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