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贾平凹的棣花

01

去丹凤县参加“桃花会”,入住“望山居”,才知道我已身在棣花镇了。十九年前,我常来棣花,这里的风貌外观早已“先入为主”,故而对眼前的建筑、路景没有了任何印象。“这是棣花吗?”又问:“这是贾平凹的棣花吗?”问得当地朋友一脸懵懂。他正陪我散步,指着眼前的街道说:“这就是清风街!”如果没人告诉我,我一定以为自己步入了江南的某个新兴的小镇。左顾右盼,认不出一星半点儿记忆里棣花老街的面孔。

清风街就是棣花街,因为贾平凹的《秦腔》而易名。2004年夏,我与木南等朋友来丹凤的第一天,便迫不及待地逛了一圈当地人嘴里的老街,也就是棣花街。当时走街,街已破败,沿街的房屋东倒西歪,但一些老店的门窗还在,走动着一些老人和小孩,偶尔能看见妇人,后边跟着狗,俱一副安闲自适的样子。记得一个女孩在门前台阶上圪蹴着,看蹲着的狗,我问她话,她的脸泛起了红晕,却友善,有问必答,并不怯生。一位中年妇女听说我们是贾平凹的朋友,立即热情了十分,说是和贾平凹耍大的,自己没得出息,嫁给外村了,回来看老娘。她带我们去看她家老宅,门户洞开,很久已经不住人了,门口竟长起了一棵嫩嫩的梧桐树。问了些贾平凹的陈年旧事,她对答如流。从妇人的脸上,能窥视被岁月改变的人生。那正是贾平凹笔下的脸,所以似曾相识。

晨曦中的棣花古镇

02

去了几次棣花,我们才渐渐地走进了棣花,了解到了棣花的前世今生。一位当地老人说:“以前的棣花不是你们看见的样子!”是什么样子,已经留在老人的记忆里了。幸而有贾平凹的文字还原,后人还能捕捉到老棣花的蛛丝马迹。贾平凹笔下的棣花街道,其实是依傍312国道形成的。国道升级改道,人撵国道,形成了新街,原来的街很自然就老了,老得少人光顾了。

那时候,老街的两头都是地。东头有荷田,也有稻田;西头有苞谷地,也有菜地。我们第一次去时,荷叶正舒展,荷花正鲜艳,稻子绿油油的,苞谷秆儿比人高,连路边的草都生机勃勃,令人看一眼就怦然心动。一刹那间,我竟爱了这一片天地,一个人走进去,四处转悠,但愿迷路,迷失在田园风光的诱惑里。我当时真迷路了,顺着阡陌,走了几个来回。一位商洛女子见我半天不出去,就寻我,我听见了声,悦耳得如同声音被这儿的空气过滤了,只剩下了甜美。她迎面走来,如同天降,我问:“你是真人吗?”她笑弯了腰,就近看路边的一簇黄花。我在一旁自言自语:我走进了水墨画,步步都是画境呀。我要端一个凳子坐在这里,一边读书,一边听蛙,眼累了就看景,心累了就看荷。她又笑直了腰,把脸笑成了荷花。

当地的朋友殷勤地向我介绍新的景观和景点,我的脑海里却总是浮现过往的情景。看见一个石头,上边有字,标明是丑石。我没有忍住笑,感觉这不是天大的玩笑,而是天大的幽默。当年一到棣花,第一问便是丑石。被人带到一棵老柿子树下,只见自上而下一条清流,依附了一条沟渠,汩汩而去。渠边静卧了一块石头,岁月留痕,也留下了被砍削的剖面。说这是丑石,我大失所望,因为与贾平凹笔下的《丑石》,形神都相去甚远。据说此石原来很大,后来被人砍去多块,用作阶石了。既然不完整,形神不似也在情理之中。

就这个石头,姓刘还是姓贾,当时似有争议。我们正在给石头拍照的时候,奔来一个老头,手拎着镰刀、斧头,说是要把石头劈了,吓得我们一行人赶快闪远。他踢了石头一脚,可能踢疼了自己的脚拇指,弯腰去揉,呲牙咧嘴。腰再直起来,奔上坡去,坡上有一个碾盘,在贾平凹笔下也出现过。老头儿擂起斧头,将本来就闲置不用的朽木劈了个稀烂。嘴里还骂骂咧咧,好像有一肚子怨气。过后,我们去二郎庙歇息,老头儿背着空背篓闪进门来,腔调和善得跟换了一个人似的。他姓刘,比贾平凹年长,与贾平凹关系融洽。他是当地有名的鼓手,被贾平凹写进书里的鼓谱就是他提供的。一席话化解了老头儿心头的乌云,他居然谈笑风生。我们第二次去棣花,那个碾盘居然被老头儿修补一新。至于那个“丑石”,后来不翼而飞。听说谁家盖房,被挖去做基石了。

03

路过贾平凹文学馆,我没有进去,却问贾平凹家的老宅,被告知,已经不存在了。即使那个老宅,也非老宅,应该叫父宅,是贾家分家后贾平凹的父亲另盖的,其时贾平凹已离开棣花多年了。贾平凹年幼时住的是老宅厦屋,我们第一次去棣花时已经不存在了。那个父宅,我去了多次。第一次去,院门锁着。从邻居那里要来钥匙,我们才得进去。院子逼仄,水泥地面,长了一棵梨树,梨已成熟,我们就顺手摘了几个,味道甘甜、爽口。房门也锁着,推开一条缝儿,可以窥见屋里摆设,一张八仙桌,墙上挂了中堂。一旁有柜、瓮等,典型、简陋的农家摆设。门的左右两侧是方格子木窗,雕花了,足见主人的审美品位非一般人可比。这个宅子坐北朝南,空间窄狭,视野受限,只有上了屋顶,才能望见南山。

有一个意外收获,就是找见了刘高兴。他改造了老宅子,居然卖书、卖字为生了。我和朋友步入他的工作室,一院书卷气,他正孤独地伏案看书,有人进去也不抬头。当地朋友向他打招呼,他才抬起头来,定睛,出神,即呼:“孔明!你是孔明么!”近20年未见面了,他居然认出了我,足证他不是等闲之辈。当年第一次见到他,他就自称是和贾平凹玩尿泥长大的。他健谈,谈了半下午贾平凹,可以说口无遮拦,信息量很大。他说他在城里送煤,显摆说儿子比他能行,他蹬三轮,儿子开三轮,比他挣钱多。贾平凹的长篇小说《高兴》就是以他为原型的,捡破烂则另有其人。他不认为贾平凹丑化他,而是给了他扬名立万的机会。当《高兴》大卖之时,他瞅准了商机,要以文化安身立命呀!他利用了自己的老房子,又建了新门楼,开张卖书、卖字了。他卖自己写的自传书,卖自己书写的书法字。他的文化底子不能小觑,一个转身,就华丽得令当地人目瞪口呆了。他赋予了农民以新生的角色内涵。谁都不是天生的,给农民平台,农民也能变成文化人,而且比文化人更多了一种颇可咀嚼的韵味。我与高兴握手,对他说:“重温棣花,不虚此行。”

但对棣花,我总觉有话如鲠在喉。棣花是因了贾平凹及其作品出名的,但不能因此低估棣花古镇的历史底蕴与文化含金量。棣花,贾平凹的棣花,不应该是眼前这个样子。棣花不是一堆房子,不是一堆砖头,不是一堆积木式组合的水泥建筑。扑入眼帘的荷塘可能比当年的荷塘更荷塘,但已经没有当年荷塘的那种乡村遗韵、意蕴了!棣花诞生于农业社会,农业元素才是棣花的文化基因;棣花有着自己的蝶变,但万变不离其宗,那个“宗”字就是传统符号,只应放大,不应缩小,更不能一笔勾销;今天的棣花非比寻常,天翻地覆不应把老棣花全部格式化。时光并不久远,很多棣花人记忆犹新,可以不复制、粘贴昔日棣花原貌,却可以还原、再现昔日棣花的风韵、风姿,不令文化的坐标发生颠覆性位移。人们去棣花一定不是为了看那些与他乡相若的样子,而是要领略棣花异于他乡的独特风韵,去了后惊呼:“哦,这就是贾平凹的棣花!”去的人去了,还想再去,那棣花才算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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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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