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何以成为皇帝的“至尊之称”，以及字义和读音之演化

都说，“朕”，自秦始皇始，成为皇帝专属的“至尊之称”。

其实，甲骨文中已有“朕”字。且卜辞中，“朕”已借用为单数第一人称主格代词，作为在世之商王的自称。

见“乙六九八八”“乙七一一九”“前四·四·七”“人二六九”等卜辞。

前说亦有合理之处，因为甲骨卜辞中，“朕”还是方国名。

见“合二三六”“乙四六0六”“库五0一”等卜辞。

可知，“朕”，作为在世商王第一人称代词，确为“借用”；“朕”，也应另有本意。

《说文》：“朕，我也。阙。”

这个“阙”，是说许慎的原文至少一部分已经亡佚。

所以，段玉裁认为：“朕，我也”，不过是“此说解既阙，而妄人补‘我也’二字。未知许说字之例也。”

他说，许慎原来的解说丢失了，“妄人”也就是不知深浅之人，补上了“我也”这两个字。补此二字的人，并不懂得许氏解字的惯例和规则。

自然，也全怪“妄人”不得。其所依据的，大概是早于《说文》的《尔雅》。许慎书中，多有援引《尔雅》之处。

《尔雅·释诂》：“卬、吾、台、予、朕、身、甫、余、言，我也。”《注》：“古者贵贱皆自称朕。”

如屈原云：“朕皇考曰伯庸。”

始皇二十六年，李斯等上书，秦王诏定“朕”为皇帝“至尊之称”，汉因不改，以迄于后。

班固缉撰《白虎通义·号》又对此做了“权威解读”——

“帝王者何？号也。号者，功之表也，所以表功德，号令臣下者也。德合天地者称帝，仁义合者称王，别优劣也。……王者自谓‘一人’者，谦也。……或称朕何？亦王者之谦也。朕，我也。或称予者，予亦我也。不以尊称自也，但自我皆谦。”

这是从“法理”上确认了“朕”何以作为帝王的专用称谓。

然而，秦之前，“朕”有另外的含义是不争的事实。

《周礼·函人》：“视其朕，欲其直也。”

是说专门制作铠甲的工匠，缝制皮革必要对直其缝。“朕”，隙缝也。

《庄子·齐物论》：“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朕。”《注》：“朕，兆也。”

是说虽如“隙缝”般细小，但隐藏着以后得“征兆”。

段玉裁所说甚值关注——

“朕在（《说文》）《舟部》，（许氏所阙）其解当曰‘舟缝也。从舟，㑞（此字应无人旁）声。’何以知为舟缝也？《考工记·函人》曰：‘视其朕，欲其直也。’戴（震）先生曰：‘舟之缝理曰朕。’……本训舟缝，引申为凡缝之称。凡言朕兆者，谓其几甚微，如舟之缝，如龟之坼也。”

他说，许慎将“朕”字收在《舟部》，其解说，应该是‘舟缝也。从舟，㑞声。’他举了《考工记·函人》为例，还援引戴震的解释，以此证明“朕字”之“本训舟缝，引申为凡缝之称。”他说，凡是讲到“朕兆”，其实都是说其是极其微小的痕迹，就像船的缝隙和龟甲上的裂纹一样。

船不可有缝，否则极可能舟毁人亡；龟甲纹理极其难辨，但巫筮仍可看出“预兆”。

徐中舒先生说：“戴震、段玉裁所说似可从。”

段氏还说，“朕”，原来的读音一定来自没有人字旁的㑞（㑞的本字），凡以“舟”为部首的“勝、腾、滕、螣、鰧”等字，皆为“eng”声皆可为证。他说，“朕”字，与上述字均在古音六部。六部与七部合韵，最近，后来转读为七部了，就是 “zhen”这个音。

所以，“征（徵）兆”这个词，其实原本是“朕兆”。

“朕”之“我也”义，一定也是从“㑞”而来。“㑞”在无人字旁时，即为“仆人”义。

据此，亦可理解《白虎通义》所说“或称朕何？亦王者之谦也”之原有。虽然，帝王不会自认是黎民的“仆人”，但可自认是“上天”的“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