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夫妻，三个人的感情已经够拥挤，何况那人还是君主

#历史开讲#

我叫女英。也许你会问：是娥皇女英的那个女英吗？

是的。

也许你会笑笑，继续问道：那你是不是有个叫娥皇的姐姐？

是的。

此时你也许会收敛一下笑容，问：不会是你们俩也嫁给了同一个人吧？

是的——也不完全是。

历史上的娥皇女英同时嫁给了舜。我和姐姐则是先后嫁给同一个人，并分别被封为皇后。

如果我说后来大家都叫我“小周后”，也许你会比较熟悉。我的丈夫正是“春花秋月何时了”的南唐后主李煜。

一、

我出生在官宦世家，父亲周宗在南唐建国之前就跟随国君李昇左右，为南唐的建立立下汗马功劳，官至宰相，是不折不扣的三朝元老。中主李璟对我父亲特别赏识，曾在君臣参加的宫宴之上亲自为父亲整理帽子。我和姐姐从小就跟着母亲进宫，和皇子、公主一起长大。

姐姐娥皇大我14岁，从我记事时候开始，她就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鹅蛋脸庞肤如凝脂，一双温柔的丹凤眼，目光流转熠熠生辉。生的国色天香也就罢了，她偏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擅长弹奏琵琶。

一次，姐姐为当时的皇上李璟祝寿，弹奏了自己谱写的祝寿曲，皇上听后龙颜大悦，亲自起身为姐姐鼓掌喝彩，并命人将那把著名的琵琶——焦桐琵琶取来，当场赐给了姐姐。

当时姐姐眼里的星光比满殿的烛光加起来还要亮，再看看周围的皇亲贵女、诰命夫人，眼里或艳羡、或嫉妒，小小年龄的我不太明白。回家听母亲讲起这把琵琶的来历，才恍然大悟。

传说东汉时候著名学者蔡邕是个音律高手，他在吴国的时候，偶然看到有个人用梧桐木烧火做饭。蔡邕听到桐木在火中爆裂的噼啪之声异常清脆，知道这是一段做琴的绝佳材料，立即上前，将这段木头从火中抢下，请人做成一把琵琶，果然弹出的曲子美妙绝伦，盖世无双。可是这把琴的尾部被烧焦了，所以就叫做“焦尾”。

姐姐这样的家世，这样的人品，只有皇子才能与之匹配。在我5岁的时候，姐姐和皇上的第六个儿子李从嘉在金陵城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二、

虽然当时年龄很小，但那场婚礼还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皇帝和宰相的联姻，自然是要轰动整个国家的。金陵城装扮一新，处处张灯结彩。时值春日，雪白的李花随风飘落，身穿绣服的宫娥在宫城列队而行，衣袂飘飘，恍若天宫仙子。那时，我就对皇宫产生了强烈的向往，心里想，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像姐姐一样住在这样的宫城里该有多好。

姐夫李从嘉也不是普通人。刚见他的人心里都会咯噔一下：他的一只眼睛是重瞳。传说上古帝王舜也是重瞳，还有一个重瞳的人是大名鼎鼎的项羽。

除了重瞳，他的牙齿也是重重叠叠很不整齐。还记得第一次进宫见到他时的情形：他宽宽的额头，鼓鼓的脸庞，剑眉星目，整个人看起来和气又儒雅，和姐姐携手走来，见到年幼的我，他莞尔一笑，露出一嘴的牙齿。

回家的路上，我对母亲说了自己的感受：这个姐夫，长相太奇怪了，配不上漂亮的姐姐。

母亲赶紧捂住我的嘴，郑重对我说：“傻孩子，这是圣人之相。帝喾、孔子这些圣人，都是骈齿呢。”

我不以为然的撇撇嘴，看来圣人一个个都长的挺丑呢。

但是后来随着见面次数多增多，我渐渐发现姐姐真是嫁对了人，他们俩就是传说中的郎才女貌珠联璧合。他们都爱好音律、诗词、绘画，经常一起填词作曲，花前月下，对影互怜，眼神里都是爱。

在我12岁的时候，姐夫李从嘉上面的5个哥哥全部离世，他登上了王位，改名李煜。

此时，我们南唐早已成了中原政权大宋的附属国，他不能称皇帝，只能叫国主。

国主就国主吧，反正在南唐国内他仍是独一无二，最尊贵的存在。

在我眼里，他的重瞳也好、骈齿也好，都是显得那么独具魅力，毕竟，只有圣人和天选之子才能获得这样的异相。

三、

我和姐姐一样，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在才情上，我自认不输姐姐，虽然我承认音律上我大大不如她。

我经常进宫，深得钟太后的喜爱，再加上姐姐的关系，和国主姐夫相处的时间很多。姐姐对我有求必应，她身处深宫，虽然深得丈夫的喜爱，但丈夫还有很多的嫔妃，她心里也有苦。父母不能常进宫，我却是可以常住宫中伴她左右。国主姐夫不在的夜晚，她拉着我谈心，说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话，我半懂不懂，只能看见她眼底深藏的落寞。

这时候，大家都把我当成孩子。我自己知道我已经长大了，可他们还像小时候那样对我。有时宴席之上我也会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可是他们听了都哈哈一笑，仿佛在笑一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一样，这让我很是恼火。我决定向大家证明自己。

娥皇姐姐除了作词作曲，衣着首饰更是精通。她设计的“高髻纤裳”和“首翘鬓朵”的装扮，梳起高高的发髻，露出长长的天鹅般的脖颈，修身的衣裙包裹住玲珑有致的身体，行走时如风摆杨柳，停留时如云中白鹤。南唐的少女纷纷效仿，一时间风靡全国，国主姐夫很喜欢。

我开始尝试过自己搭配裙装首饰，可是每每穿出去，就看到宫女们抿嘴轻笑。姐姐笑着说，松针色和紫色搭配略显沉闷，雀青和朱红色搭配也太过抢眼，我年纪小，更适合娇嫩的颜色，比如驼色，鹅黄，杏色，新柳等。

我学的认真，学舞蹈，学音律，学穿衣打扮，当看到姐姐眼里透出惊喜的光芒，抚着我的头发说：“小女英长大了。”我高兴坏了，我知道我可以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了。

四、

姐姐和国主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把酒对歌，烛影摇曳，琴瑟和鸣。酒酣耳热之际，姐姐举起酒杯邀国主跳舞，国主说：“你把此时此刻写成曲子我就和你跳。”姐姐拾起纸笔，一挥而就，这就是后来风靡南唐乐坛的《邀醉舞破》。

国主立即亲自写词为和，跟着曲子唱起来，风花雪月之中，我看得热泪盈眶。

我已经十四岁了，早已褪去孩童的幼稚，成了风姿绰约的少女。姐姐和家人开始为我的亲事多方张罗。

以我的家世和相貌才情，整个南唐的公子王孙任我挑选，可是我都看不上，我认定只有那个人才配的上我。他今年刚过而立，正是最有魅力的年纪。他集儒雅、才华、威严、财富于一身，在我眼里，他就像天上的神灵一样。是啊，他原本就是真龙天子，不是吗？

姐姐开始做一件大事，整理失散民间的各种乐谱，补全《霓裳羽衣曲》。这首流行天下的名曲，因为战乱遗失太久了。姐姐派人找来各处的残谱，日夜用琵琶演奏，和宫里乐师研究商量，投入全部身心，甚至冷落了自己的国主丈夫。

国主不喜欢上朝，他总是在后宫和嫔妃饮酒作诗，有时和和尚道士们谈论因果，我总是会适时出现在他的身边，我那爱慕痴迷的眼神，相信任何男人都无法拒绝。

不久，我们相爱了，当然是背着娥皇姐姐。

我之所以背着姐姐，是因为姐姐不想我嫁到皇家。她自己体会过和无数女子分享丈夫的痛苦，不想让我也尝；国主背着姐姐是因为他真的很爱姐姐，不想伤害她。

对于我来说，想得到爱人的冲动战胜了理智。不曾享受得到的快乐，哪能体会到失去的痛苦；对于国主来说，他的爱有很多种，可以分给很多人，只是有的人分到的多点，有的人分到的少点。

他的心，姐姐无疑占有最大的份额。但他们相处太久了，已经快十年了，而我，新鲜的就像刚刚从水里钻出来的荷花花苞，上面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儿。

菩萨蛮（其一）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朦胧的月色下花儿是那么娇艳，在这迷人的夜晚我要与你秘密相见。我光着袜子一步步迈上香阶，手里还轻轻地提着那双金缕鞋。在画堂的南畔我终于见到了你呀！依偎在你的怀里，我内心仍不停的发颤。你可知道我出来见你一次是多么的不容易，今天晚上我要让你尽情的把我爱怜。

菩萨蛮（其二）

蓬莱院闭天台女，画堂昼寝人无语。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

潜来珠锁动，惊觉银屏梦。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幽美的庭院里住着一位美丽的女子，在华丽的房屋里白天睡觉，没有人一起说话。人熟睡时头离开了枕头，头发乌黑光亮，衣服上都残留着异乎寻常的香气。

偷偷地进来碰到了有珍珠镶饰的门环，惊醒了女子的好梦。甜美可爱的脸上，洋溢着盈盈笑意；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彼此真有说不完的无限深情。

这是国主为我写的两首词，不用多说，我们都深深沉浸在爱情之中无法自拔。

五、

聪明如姐姐，很快觉察到了异常。她并未声张，让父母将我接回了家。

我在家如坐针毡，很快听到了姐姐生病的消息。而父母也在我的突然归家中察觉到不寻常，在他们的追问下，我说出了我的想法：既然我们叫娥皇女英，那就像娥皇女英一样共侍一夫。

父母没有反对。我就知道，他们没有反对的理由。

第二天母亲进宫见探病，回来时脸色不好。她说姐姐不同意我入宫，希望我在外面嫁个年龄相仿志趣相投的夫君，白头偕老。

我知道，如果姐姐不同意，国主是不会纳我入宫的。国主是喜欢我，但他对姐姐是刻骨铭心的爱。

父母不再说什么，但也不再忙着为我 操持亲事了。

姐姐的病一日重过一日，听说渐渐已起不来床了。我心里很愧疚，多次提出想进宫探病，但是都被宫里回绝了。姐姐肯定在怨我，但是我也想不明白，明明国主还有那么多的嫔妃，姐姐平日对她们都是和颜悦色，为什么就是容不下我？我只想陪在国主身边，哪怕不要名分都可以。

终于，姐姐卧床一个多月之后，宫里派人来接我。入宫之后，没有进入国后的中宫殿，而是直接进了国主的寝宫。

久别重逢，别有一番滋味。自此，我就在宫中住下了。国主给我安排了住处，时不时过来留宿。他时常回忆和姐姐在一起的时光，姐姐的美貌才情随着病重已经不复存在，每当说到此处，他就抱着我失声痛哭。我心疼他，也挂念姐姐，一心想去看看姐姐，国主不让我去，他说姐姐需要静养。

一日，趁着国主不在，我偷偷溜进了姐姐的寝殿，殿内落针可闻，药香参杂着沉香的气息，让我一时有点喘不过气。

穿过空荡荡的大殿，对着迎上来的宫女摆了摆手，来到姐姐的床前。落地的纱幔遮住了华丽的大床，我轻轻掀开床幔，看见床上形容枯槁的女子，她也睁眼看到了我，眼眸一闪，说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看着姐姐憔悴的样子，我心里难受极了，忙回答道：“来了一段时间了。”

正想上前和姐姐说话，姐姐转身向里，宫女上来，将我带出了寝殿。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姐姐，多年以后，我想起姐姐，都是她留给我的这个背影。

六、

姐姐死了。国主悲痛欲绝，几日不吃不喝，走路都走不了。我全心全意陪在他的身边，宽慰他、照顾他，帮他走出痛苦。那一年，我刚好16岁。

从此我留在宫里，位同国后却未得到册封，国主对我的宠爱有增无减。第二年，一直宠爱我的钟太后去世，国主守孝三年。

在姐姐死后的第四年，我终于被册封为过后，那一年我19岁，和姐姐嫁给国主时的年龄一样。这或许是宿命的安排。

接下来的几年，是我人生最风光的时光。

我的封后大典独一无二。这是第一次在位的南唐国国主娶国后，礼仪、乐器、车辆、服饰全部都是最高规格。

我知道，此前我和国主的风流韵事和国主的词早已传遍全国，大家都想看看我这个半夜脱掉袜子、拎着鞋子去会姐夫的小女子是何等风韵。婚礼当天，金陵城万人空巷，听说有些人爬到树上屋顶上围观，一不小心掉下来丢掉性命的都有。

我自认受到国主的宠爱远远超过我的姐姐。我们居住的宫殿，装扮的富丽堂皇，金银珠宝镶满了墙壁。每逢七夕节国主的生日，我们用绫罗绸缎将房间装扮成月宫的样子，在其中唱歌跳舞、饮酒作乐，好不快活。

为了浪漫，国主为我种了一片梅花林，在花树间建了很多彩画小木亭，仅能坐进两个人，我和国主在其中赏花对饮。每逢春盛花开，就以隔筒为花器插花，置于梁栋、窗户、墙壁和台阶上，名为“锦洞天”。

七、

好日子没过几年，我们渐渐支撑不住了。先是因为连年向大宋称臣纳贡，国库日渐空虚，后来我想置办一套新的翡翠头面居然也不能了。

其次，大宋数次派遣使者前来劝降国主，国主都不答应。是啊，南唐虽弱，到底是祖宗打下来的江山，在这里他是万人之上的君主；一旦投降，那就是亡国君，说不定转眼成为别人的奴才。

面对强大的宋朝，南唐国内分成两大派：主战派和主降派。其实所谓的主站派，说主守派更合适，南唐哪里还有实力和大宋抗衡呢。

我这个国主，在诗词歌赋上无人能敌，说到治理国家，他的水平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他常年不上朝，政事全部交给自己的亲信陈乔和张洎负责，这两人体谅国主整日风花雪月，从不把前线来的书信报告给国主。

我偶然从一个宫人口中得知金陵被围的时候，金陵已经被宋军整整围困了半年有余。我将消息告诉国主，国主立即叫来两人询问，两人说根本没有这样的事情，有长江天险阻隔，宋军哪能打过来。再说金陵城城高墙固，就算宋兵过了长江，也攻不下金陵城。

国主相信了，我心里却有了疑惑。姐姐爱读史书，在她的影响下，我也粗通历史。天下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唐朝末年至今，天下割据已有70余载，大宋以不可抵挡之势平定荆湖，灭了后蜀和南汉，如今联合南边的吴越国共同攻打南唐，纵使城墙是固若金汤，又能抵挡几时？

果然，在国主即位的第十五年，大将曹彬率领的大宋军队占领了金陵城，包括国主和我在内的五十五名皇亲和官属被押送到大宋的都城东京。

八、

大宋太祖皇帝亲自在明德门迎接我们。他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凶神恶煞，反而威严中带着和善，当场下诏所有南唐来的人全部免罪，并且各有封赏。宋朝皇帝还免去了宣读露布，给足了国主面子。（露布是一种告捷文书，献俘时当场宣读，内容是斥责、告诫被俘人员）

在忐忑等待几天后，国主被封为违命侯，这个封号自然不好听，作为亡国之君，他只能领命谢恩。我被封为郑国夫人，太祖皇帝给我们安排好房舍人手，从此我们成了大宋南唐人。

在大宋过的头几个月还算平静，对于我来说，没有了奢华的宫殿和珠宝固然可惜，但是也没有数不清的嫔妃和我分享丈夫，我的心慢慢安定下来，如果能够这样平平淡淡过完一生也不错，至少和心爱的人厮守一起。

国主，不，他现在是违命侯，却不这样看。从古至今，亡国之君都没有好下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的命运完全掌握在别人的手里，怎能不终日忧心？

不久，太祖皇帝病逝，太宗皇帝即位，他不像他的哥哥那么仁慈，经常命人斥责违命侯，违命侯日日揪心，刚过不惑之年的他居然有老态龙钟之感，只有在写词的时候，他那重瞳之中才能看到一丝往日的风采。

我的封号是郑国夫人，表面上是尊贵的一品诰命，实际上却做着最低贱的事情。每隔一段时间，太宗皇帝就会宣我进宫，这一年我28岁，正是一个女子最美的时候，此时我的美丽成了罪过，成了杀死我和我爱人的利刃！

每次从宫中回来，我只能向违命侯哭诉，我恨他不能护我周全，也恨自己拥有这付相貌。

此刻，我突然想起了姐姐曾经说过的“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我没有听她的话，既没有得到一心人，更无法做到白头不相离。

违命侯在心痛、纠结、恐惧中度过了两年的客居生涯，身心俱疲的他在病重写下那首传唱千古的名作。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这首词惹怒了宋太宗，他叫人送来牵机药，将病重的违命侯毒死。而我，断然拒绝了皇帝要我入宫的诏令，不久后也随违命侯而去。

那年我也是29岁，和姐姐去世的年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