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的题壁与今人的涂鸦，本质区别在美丑

今天的许多景区，墙上、树上、石头上，只要是能写字的地方，往往都难逃“到此一游”“××我爱你”“我要发财”的毒手，即便这种行为已经被公认为不文明、不讲公德，受到大众的鄙视，仍然难以绝迹。

更有甚者，有人在曲阜孔庙还发现了堪称腐朽的涂鸦，一个叫“范县李小平”的人，在大成殿后墙涂鸦许愿“学业有成，官运亨通，封侯拜相”，日期是2019年12月28日。都9102年了，还在想些什么呢？

人总有表达欲，今人古人都一样。古人也喜欢在墙壁上题字，但古人的题壁与今天的“到此一游”“封侯拜相”区别甚大，说到底前者有文化底蕴支撑。

汉灵帝时的书法家师宜官，因为书法颇受欢迎，就经常在墙上写字，向观众讨酒钱，钱够了就擦掉，下次再来写。此后，书法家题壁成为一种风潮，王羲之、王献之、怀素等书法大家都曾经在各处题壁，甚至互较高下，被他们题壁的寺庙、酒馆能够招徕更多顾客，自然十分欢迎。

唐中宗时，张莒考中进士后畅游慈恩寺，一时兴起，将自己的名字题在大雁塔的塔壁上，其他进士纷纷仿效，传为佳话。皇家后将这一风俗制度化，此后所有新科进士都会在曲江饮酒赴宴，然后推举书法最高明的进士，将进士们的姓名、籍贯、登第时间书写在大雁塔的壁上，是为“曲江赐宴，雁塔题名”。这种题壁，本质上是一种书法和荣誉的展示，而大雁塔也因此成为唐代最著名的人文景观。

唐宋时代，诗人们多喜欢在壁上题诗，像白居易这样的知名诗人，连皇宫和官署的墙壁上都敢题诗。诗人们在题壁时，也常有斗诗的意思，李白曾经想在黄鹤楼题诗，看了崔颢题的《黄鹤楼》之后，认为自己的水平无法超越崔颢，心高气傲的他只好感叹“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就此作罢。被诗人们题诗的地方会广受社会欢迎，是一种荣耀，有些地方甚至会请知名诗人来壁上题诗。

苏轼、章惇曾经结伴游终南山仙游潭，仙游潭旁边就是绝壁千尺，虽然有路可以下崖，但是非常不好走，一个踩空就会坠崖身死，章惇让苏轼到崖壁上题字，苏轼不敢，章惇就自己走险路下崖，在崖壁上大书“苏轼章惇来”字样。这种题壁是征服险境的标志，本身就是一种成就的展示。

以上情况虽然千差万别，但有一个共通点，就是题壁的背后具有书法、诗力、荣誉、成就等因素加持，因而这种题壁也就不是轻佻之举，本身很有意义。这些为题壁加成的因素，从本质上来说都是美学的体现，书法、诗词作为艺术，固然是美学的重镇，征服险境则可以视为一种行为艺术，同样具有美学意义。

审美，是情感激荡的艺术。通过美育，可以培养人的共情能力、仪式意义、表达效果、精神广度，让人变得有温度、具威仪、善修辞、能解脱，对良好社会的建设，具有无可替代的积极意义。

古人无论雅俗，多少都懂得这一点，故而对具有审美意义的题壁十分欢迎，而现在很多人则全方位粗鄙化，往往与美为仇为敌，其涂鸦更是直接呈现出粗鄙化的内核，不具备美学意义，自然也就不受欢迎，是一种缺乏公德的行为。

简单来说就是，古人的题壁提升了景区的文化价值，今人的涂鸦则破坏了景区的景观。

古人对于没有技术含量的题壁也一样不欢迎。北宋刘颁《中山诗话》记载了一位“豁达李老”，诗不好却喜欢四处题诗，有一次在别人刚粉刷的墙上题诗，诗句却很烂，把主人惹怒了，直接告官，打了李老一顿板子，还要李老买石灰来把自己的诗涂掉，才放他走。

有些寺观则会悬挂木板专门供人题壁、涂鸦，称为诗板、诗牌，木板上事先会刷上白粉，别人题的诗如果不想要可以刷掉，想要则可以保留下来，今天许多景点也会设置类似的涂鸦墙。只在主人允许的地方涂鸦，是对主人的尊重，是对自己权利边界的认知，是今人应该具有的基本素质。

那位官迷心窍的“范县李小平”，不知有没有想过，你的涂鸦破坏了孔庙的景观，刻在大成殿的墙上也是对孔子非常不尊重的贴脸输出，倘若孔子真的在天有灵，他是会帮你“封侯拜相”，还是会让你一事无成？

今天我们的景区布满涂鸦，也与景区基本上公有，工作人员利益与景区关联不大，因而阻止不力有关。相比之下，私有的景观，主人会用心阻止游客的涂鸦行为，相对要好很多。但不论景区有没有花力气阻止，自觉地不去涂鸦，不去破坏景观，本身就是对美的尊重。

（作者系历史学者）

•（本文仅为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本报立场）

彭治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