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史记》这部巨著中,司马迁不惜笔墨, 详细记述了吕后篡权及其覆灭的过程, 成功塑造了一个残忍刻毒、权欲熏心的乱政后妃的形象。他把吕雉列入“本纪”帝王之行列, 使吕雉成为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女性野心家。由此可见, 司马迁是把吕后作为一位政治家的形象作人物传记的, 并且对吕后自刘邦建立汉朝以来的所有政治行为, 一一列入传记内容, 吕后的所作所为, 绝不亚于一个封建帝王的行为。
对吕后的评价, 有人说她强悍, 有人说她狠毒, 种种说法, 不一而足。其实, 纵观吕后的一生, 不外乎担任了两个角色, 一是政治家, 二是女人。
刘邦落草为寇,流亡外地后,吕雉因此下狱。吕雉受到狱卒的虐待, 幸亏被一个叫任敖的和刘邦关系很好的狱卒救下。《史记》对这件事, 没有说清吕雉为刘邦坐牢多长时间, 但是,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 吕雉为刘邦做出了重大的付出。吕雉的这种付出也为她日后执掌政权奠定了基础。
吕雉对刘邦的另一个重大付出是和刘邦的父亲在项羽营中当了28个月的人质。
吕雉的这一次人质生涯离危险更为接近, 基本上每天都要面临着死亡。刘邦攻下彭城之后忙于接收美女、财宝, 等到项羽杀回彭城, 吕雉和刘邦的父亲成了项羽的俘虏, 被迫成为人质。吕雉与刘邦的父亲从此在项羽营中做了28个月的人质。
吕雉在人质生涯中, 遇到了一场几乎灭顶的灾难。汉高帝四年 (公元前203年) , 刘邦、项羽荥阳对峙之时, 无奈的项羽突发奇想, 要烹煮刘邦的父亲, 以此威胁刘邦, 逼迫刘邦投降。但是, 刘邦竟然派人对项羽说:“只管烹煮,别忘了分我一杯汤。”
太公若死, 吕后也难以活命。在这次人质生涯中, 吕雉几乎天天都面临死亡的威胁。后来, 刘邦设计了一个“鸿沟议和”的骗局, 诱骗项羽放回已经当了两年零四个月人质的刘太公和吕雉。
28个月的人质生涯是吕雉对楚汉战争作出的重大贡献, 也是吕雉在刘邦死后执掌朝政的政治资本。
吕雉回到阔别7年的刘邦身边, 但此时刘邦早已有了新宠———戚夫人, 此后, 吕雉和刘邦的关系进入了一个新时期。汉高帝五年 (公元前202年) 12月, 项羽兵败自杀, 当年正月, 在韩信、黥布、彭越等人的共同拥戴下, 刘邦在定陶登基当了皇帝。为了当皇帝, 刘邦付出了很高的代价:将大片关东之地分给了韩信、彭越、黥布等人, 以调动他们联合消灭项羽。而刘邦当了皇帝之后, 对这些异性诸侯王尤其不信任, 这些功臣成了他的心腹之患。刘邦在前线平叛陈豨的叛乱时, 有人密告韩信和陈豨联手造反, 于是, 镇守关中的吕雉采纳萧何的意见, 把韩信骗进宫中后, 想方设法杀死了韩信, 为刘邦除掉了一个心腹大患。
彭越是刘邦消灭项羽集团中对刘邦直接帮助最大的功臣, 刘邦对彭越的处理, 是将他免为平民, 并流放到蜀地的青衣县 (今四川名山县) , 当彭越西行时, 刚好遇见吕雉从长安东来, 准备去洛阳。彭越趁机向吕雉哭诉冤情, 吕雉表示愿意陈情, 把彭越带了回来, 同时向刘邦提出彭越的处置方式。
刘邦采纳了吕雉的建议, 杀彭越, 还将彭越的尸体制成肉酱, 分给诸侯食用, 以警示天下。
吕雉对韩信、彭越的果断处理, 初步展露了她的政治才能, 吕后清醒地意识到, 刘邦在世之时, 尚且对这些功臣很忌惮, 一旦刘邦驾崩, 恐怕更难驾驭, 所以, 吕雉处理这些功臣的时候, 绝不心慈手软, 比起刘邦, 手段更加老辣。
刘邦在定陶得到戚夫人, 有了爱子刘如意。刘邦非常喜爱这个儿子, 多次欲废吕雉的儿子刘盈的太子之位, 欲让如意作为帝位继承人。
刘邦欲废太子之事掀起轩然大波, 首先, 张良、周昌、叔孙通等朝中大臣都坚决反对废长立幼, 特别是周昌, 非常恼火, 但由于口吃, 盛怒之下, 回答:“臣口不能言, 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虽欲废太子, 臣期期不奉诏。”
当时, 吕后在朝堂东厢偷听, 听见周昌的激烈反对声, 非常受感动, 所以, 周昌下殿的时候, 吕后跪谢周昌。
在中国封建史上, 类似吕后这样以皇后之尊跪谢大臣的情形绝无仅有, 这也是《史记》中唯一一次记载吕后跪谢大臣的事情。由此可见吕后对太子地位的重视程度。
废立太子之事一旦成为事实, 吕后是最大的受害者。所以, 吕后最初得到这个消息时, 甚至茫然不知所措。但吕后最终还是沉着应战。经人指点, 她向张良求计, 逼张良为自己出谋划策。张良为吕后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请“商山四皓”出山辅佐太子。刘邦非常看重“商山四皓”, 屡次请他们出山, 都未能如愿, 之后看到这四个人出来辅佐太子, 他再也无话可说, 从此以后, 终止了撤换太子的念头。
高祖十二年 (公元前195年) 4月, 刘邦去世, 17岁的嫡长子刘盈继位。但是由于刘盈软弱无能, 当上皇太后的吕后大权在握。此时, 吕后完全是大汉政权的总舵手, 处处显示出杰出政治家的才能, 有条不紊地打理着刘邦留下的大汉江山。
吕后在朝廷内部采取一系列强硬的政治措施。概括起来大致有以下几项:
第一, 剪除异己, 毒杀赵王如意, 使戚夫人成为“人彘”。
第二, 惠帝刘盈忧郁病逝, 太后临朝称制, 行使皇帝职权。
第三, 重用宠臣, 打击诸侯王和政治上的反对派。
第四, 大肆追封、分封吕氏家族, 巩固吕氏天下。
吕后在内政上不仅仅忙于权力之争, 对外采取的政策也体现了一位优秀政治家的才能和风范, 主要表现在:
第一, 妙解匈奴冒顿单于的羞辱, 化干戈为玉帛。
刘邦去世以后, 匈奴的冒顿单于写给吕后一封信,竟然叫吕后嫁给他, 这显然是一种挑衅和侮辱, 吕后看后大怒, 召集诸将商议, 准备派兵出击,但最终吕后接纳了季布的正确意见, 忍辱负重, 维护了汉匈之间的和平, 表现了她不同凡响的政治家的胸襟和气度。在汉初宫廷斗争中残暴无比的女主, 对这次的汉匈危机保持了少有的冷静, 使汉匈关系继续保持友好状态, 这对西汉初年的休养生息十分有利。
第二, 废除苛法。主要废除三族罪、妖言令。
吕后废除了秦朝遗留下来的一些残酷的法令, 主要废除三族罪、妖言令, 实行休养生息的政策, 对医治战争创伤提供良好的社会环境。
第三, 在经济生活中, 对工商减轻赋税, 实行自由贸易政策。
吕后对商人之间的自由贸易采取相对宽松的政策, 促进了商业贸易, 改善老百姓的生活。
应该说, 在刘邦去世后, 吕后接过刘邦的权力指挥棒, 当政的15年中, 对汉初政权的稳定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虽然实际掌握大权, 但对外仍然延续刘邦治国的基本国策, 推行约法省禁、与民生息等政策。她遵守刘邦临终前所作的重要人士安排的遗嘱, 相继重用开国功臣, 而这些大臣们都以无为而治、从民之欲、从不劳民为治国方略, 为社会的发展创造了和平、稳定的环境。
吕后这些政治措施的实行, 使经受多年战乱、饱受离乱之苦的百姓得以进一步以休养生息。同时, 在政治、法制、经济和思想文化各个领域, 均全面为“文景之治”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司马迁对吕后参与治国的政治能力有很高的评价。班固对吕后的政绩评价也很高。虽然班固为吕后作人物传记的笔墨重点是吕后薨逝之后, 众大臣铲平诸吕的经过。这也许是出于一种对吕后的敬畏, 但至少是一种对吕后政绩的某种认可。
如果没有吕后前期这些政治措施的贯彻实行, 也许“文景之治”还要推迟几十年, 当然, 历史是无法假设的。吕后在政治上的功过是非只能任由后人评说, 但至少可以说明她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
吕后作为一个女人, 最为后人所诟病的是对戚夫人的报复一事, 无论是支持她的还是诋毁她的人, 都认为她对戚夫人极其残忍。吕后接过刘邦的权力之后, 第一件头等大事就是找戚夫人算账, 先毒杀戚夫人儿子如意,再将戚夫人虐杀,做成人彘,以此洗刷失宠多年的怨气。
不仅如此, 吕太后听说是御史大夫赵尧当年向刘邦推荐周昌出任赵国相国, 以保护赵王刘如意, 于是又惩罚赵尧, 撤了他的御史大夫之职。赵尧的被惩罚被撤职, 正是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但也由此可见, 即使戚夫人、刘如意死了, 吕后对这母子俩的恨意仍然没有完全消除。
吕后用惨绝人寰的手段解决了戚夫人和她的儿子, 但也间接地导致了自己亲生儿子的死亡———刘盈是被自己母亲的残忍吓死了, 这一个结果, 吕后自己也始料未及。戚夫人毫无尊严地死去固然是自己缺少智慧, 咎由自取。吕后作为女人, 依笔者看来, 其之所以会成为吕后, 她的性格有一个发展的轨迹, 与她的人生经历息息相关。
因为父亲善于相面, 当初吕太公一看到刘邦的面相, 就非常吃惊, 于是就主动向刘邦提出要把女儿嫁给他。
这时的刘邦当然是喜出望外, 马上答应。而吕雉也顺从了父亲的安排, 嫁给了不但一无所有, 而且身边还带着一个不清不楚的儿子的刘邦。吕太公相信自己的相人之术, 认准了刘邦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而尚未出阁的吕后, 对自己父亲安排的这桩婚姻大事也毫无怨言。可见这时的吕雉应该是位乖巧听话温顺的姑娘。
与刘邦结婚后, 吕雉有了儿子和女儿, 她一边抚育孩子, 赡养老人,一边还要亲自下田种地, 勤劳持家。
有一天她带孩子在田间锄草的时候, 碰见一位过路的老汉向她讨水喝, 她便请老汉喝水, 此事也足以说明此时的吕雉是位善良、淳朴的女人。
刘邦身为亭长, 押送骊山劳工, 竟然放走劳工、自己逃亡, 这种行径为秦法难容。刘邦一走了之, 吕雉却为此下了狱, 代刘邦受过。在秦朝的监狱里, 吕雉曾经受过虐待, 后又成为项羽的俘虏, 被迫成为人质。刘邦的过失, 直接导致了自己的父亲和妻子在项羽的军营中做了28个月的人质。
吕雉经历了这两件大事后, 按照常理, 当她回到刘邦身边, 肯定会哭哭啼啼, 做小女人模样, 或娇嗔, 或埋怨, 但翻阅《史记》和《汉书》, 没有任何文字记载吕雉对刘邦的怨言。可见, 吕雉任劳任怨, 替夫受过, 即便回到刘邦身边, 发现刘邦已有了新欢———戚夫人, 甚至他们还有一位宠爱的儿子刘如意。
前200年, 匈奴屡犯边境, 汉高祖刘邦御驾亲征, 在白登之役大败而归, 建朝不久的大汉陷入极为惨淡的境地, 为应付这种局面, 刘敬建议派鲁元公主或另选一位“宗室女”嫁给匈奴单于以熄战火, 刘邦采用了这个建议, 完全不顾鲁元公主已经为人妻为人母, 要派他去和亲。吕后日夜哭泣哀求, 请求刘邦收回成命, 不要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嫁到蛮荒之地吃苦受累, 刘邦没办法, 只好答应。最终以“宗室女”冒充鲁元公主和亲。
吕后对刘邦的“嫁女和亲”行为极力反对, 但她没有和刘邦大吵大闹, 只是“日夜泣” (这种哭泣哀求估计不是一天两天的行为, 应该持续了好多天) 。作为一位母亲, 她实在舍不得让自己的亲生女儿远嫁匈奴, 承担汉匈和平之责, 应该说, 吕后是一位称职的母亲, 她的力阻和亲行为实际上是“母鸡爱护小鸡”的母亲的天性使然。
女儿好歹免于苦难, 儿子又要遭殃。刘邦要让他和吕雉唯一的儿子刘盈去打仗, 政治敏感性极强的吕雉立刻意识到这是刘邦想废掉太子的一个阴谋, 太子出征, 成则无功, 败则有罪。于是, 她再次上演苦肉计, 流泪恳求, 刘邦虽是同意, 但对外宣称, 要废刘盈这个太子, 另立戚夫人的儿子刘如意。
戚夫人凭借青春和美貌, 夺走了她的丈夫, 吕后无可奈何, 只要不威胁到她的皇后地位和儿子的太子之位, 她尚且可以容忍, 所以, 她一味地忍让。但戚夫人不仅是情敌, 更是她的政敌。戚夫人日日在刘邦耳边吹枕边风, 让刘邦立自己的儿子当太子。这位外表美丽的女人完全不知道, 她已经触犯了吕后最后的底线。吕太公的慧眼独识, 吕后的结发相从、患难辅弼, 吕氏家族的全力追随, 这所有的一切, 都将随着刘盈的被废, 付之东流。太子一旦被废, 不但会导致吕后的皇后之位岌岌可危, 整个吕氏家族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这个时候的吕后已经不再是那个纯朴善良、贤惠持家、替夫受过的吕后了, 政治手段老辣的吕后终于出手, 她发动了一场“太子保卫战”, 最终化解了这场危机。但是, 对戚夫人, 已经有了铭心刻骨的仇恨, 这种仇恨也许超出了任何评论家的想象。
因为皇权至高无上, 吕后的政治手腕再老辣, 始终都得听从于刘邦, 充其量顶多是个“二把手”。况且, 她非常了解自己的丈夫:一个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想救回, 甚至还要和敌人共分“烹煮父亲”一杯羹的男人, 一个为了自身逃命屡次把亲生子女踢下车的男人, 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吗?这一点吕后看得十分透彻。所以, 刘邦在世之时, 吕后始终小心翼翼, 绝不冲撞刘邦, 任由刘邦宠幸戚夫人, 自己忍受“空床”之苦, 哪怕刘邦要废掉自己的儿子立如意为太子, 吕后都不敢动戚夫人母子一根毫毛。一旦刘邦归天, “二把手”站在了权力的最前列, 吕后第一件要做的大事就是收拾戚夫人母子。于是就有了《史记·吕后本纪》和《汉书·高后纪》中所述的吕雉对戚夫人母子的令人发指的惩罚。其实, 刘邦死后, 吕后大权独揽, 她要杀死戚夫人, 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她甚至不用动个手指头, 只要稍稍使个眼神, 就会有人利索地为她解决这个事情。但是, 她就是要戚夫人当“人彘”, 让戚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最终毫无尊严地死去。唯有这样做, 方能解戚夫人的“夺爱、夺嫡”之恨, 为自己狠狠地出口恶气。
历代评论家对吕后的这一行径都进行了无情地批判, 认为吕后惨绝人寰, 惨无人道。吕后对戚夫人的报复行径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连她自己也预料不到, 对戚夫人的残酷打击甚至吓死了自己的儿子———孝惠皇帝。人的性格极其复杂, 尤其是像吕后这样一生充满传奇的女人。世人所诟病的是吕后对戚夫人的报复手段, 但是, 作为女人, 她的性格其实有一个发展的轨迹, 从善良纯朴、勤俭持家, 到任劳任怨、替夫受过, 到舐犊情深, 直至触及她作为妻子、作为母亲的最后底线, 应该说, 刘邦去世之前, 吕后一直是隐忍的, 甚至是谦卑的, 而正是这种非常人所有的隐忍, 才是最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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