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戚做到梁冀的份儿上，只剩两条路：要么杀皇帝，要么被皇帝杀

衣赐履按：从历史的记录来看，东汉朝的外戚专权，有两个高峰，一个是大将军窦宪，携“勒石燕然”之大功，权倾天下，然后被和帝刘肇带着几个太监干掉了；再一个是大将军梁冀，凭立质、桓二帝，权倾天下，然后被桓帝刘志带着几个太监干掉了。

这一回，我们讲一讲梁冀的快意人生。

公元146年，闰六月七日，梁太后和她老哥、大将军梁冀，立十五岁的蠡吾侯刘志为帝，是为汉桓帝。

公元148年，正月十九日，刘志行成年加冠礼。

公元150年，正月初一，赦天下。改年号。正月初二，梁太后下诏，将朝政大权归还给刘志，从此退居二线。

二月二十二日，梁太后去世，时年四十五岁。

【刘志：朕就知道，亲政个锤子！】

衣赐履说：如果梁太后真的把权力还给了刘志，我相信，梁冀的命运会有不同。实际上，尽管刘志已经成年，但大权仍然掌握在梁冀手中，这为梁冀之死埋下了伏笔。

随后，刘志增封梁冀食邑一万户，连同以前所封食邑，达到三万户。封梁冀的妻子孙寿为襄城君，兼收阳翟（颍川郡郡政府所在县，河南省禹州市）的租税，每年收入达五千万钱之多，加赐红色绶带，地位比长公主（皇帝女儿称公主，皇帝姐妹或姑妈称长公主）。

梁冀是侯，得有侯府；孙寿是君，得有君府。这两口子挺有意思，隔一条街，各修住宅，就跟《红楼梦》里的荣国府和宁国府似的，街这边儿是梁冀府，街那边是孙寿府。两处大宅，极尽奢华，咱就不形容了，反正据说家里有九里长的池塘，满院子珍禽走兽，大家自己个儿想像吧。

【梁冀家比这二府大多了】

梁冀和孙寿经常在自家乘车游玩，后面跟着各种文艺团体，边游边歌边舞，夜以继日，纵情欢乐。有人登门求见，看门儿的不给通报，客人们就给看门儿的塞红包，看门儿的就靠红包置办了千金家产。

梁冀在洛阳附近各县修建了很多私人园林，其中在洛阳城西所建园林名为“兔苑”，面积纵横数十里，命官府向老百姓征集活兔，每只兔子剃掉一撮毛，作为梁氏兔子的标志。如果有人胆敢猎取梁氏兔，判处死刑。曾有一位来自西域的商人，误杀了一只，结果人们互相控告，竟至处死十余人。

孙寿给梁冀出主意，让他把梁家当官的罢免一部分，这样呢，显示出谦让的品格；而腾出的位子，都让给孙家的人，肥水没流外人田。梁冀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于是乎，孙氏宗族中做了侍中、卿、校尉、郡太守、长吏的多达十余人。这些人都贪婪成性，凶暴荒淫。他们在哪里任职，就把当地的富户记录下来，然后找个罪名，把人家抓起来，严刑拷打，逼人家出钱赎罪。出钱多，就放人；出钱少，就处死，或者流放。有个扶风人叫士孙奋（士孙，是复姓），很有钱，但又很吝啬。梁冀非要赠给士孙奋一套车马，然后，向士孙奋借五千万钱。士孙奋只肯给三千万。梁冀大怒，便诬告士孙奋的母亲本是梁家的奴婢，偷了白珠十斛，紫金千斤逃走了。于是官府派人，把士孙奋兄弟关押起来，活活打死，家产一亿七千多万，全部没收。

从全国各地征收来的财物，以及一年四季进贡的物品，都得先把上等的送给梁冀，皇上见到的，全是次一等的。官吏和老百姓带着财物到梁家求官请罪的，络绎不绝。

衣赐履说：史书上对梁冀和孙寿的记录，就是实足的两个恶棍，例子很多，我们就不多讲了。

侍御史朱穆，向梁冀上书进谏说：

大将军你，位居三公之上，只要一天行善，天下无不感恩；只要一天作恶，四海立即沸腾。近来，各级政府和老百姓都很穷困，又不断有水灾、蝗灾的侵害，京城开支巨增，圣旨颁布，征收税款，高达平时的十倍。而地方各级都说没钱，全都转嫁给老百姓，老百姓苦不堪言。朝廷的捐税已经十分沉重，各级官员还要聚敛私财。州郡官员，大多品行恶劣，贪得无厌，他们对待老百姓，如同对待盗贼和仇敌。有的百姓直接被官吏们打死，有的则不堪忍受追逼勒索而自杀。关键是，这些掠夺百姓的暴行，都说是得自大将军府的命令，这就使将军你受到天下的怨恨。将相大臣，与君主同为一体，同乘一车，同坐一船，一旦车翻船沉，大家都要完蛋。我建议，应该及时裁撤不称职的州郡官员，大House大花园什么的，就别再建了，各郡、各封国奉送的礼物，别再收了，对内提升品德，对外解除人民疑惑，使那些仗势为恶的家伙失去依靠，负责监察的官吏，能够尽职。法纪得到伸张，远近都将清明。将军你就会更加尊贵，事功更为显赫，恩德永垂于世。

梁冀看过，把朱穆的上书扔一边儿了。

【以朱穆的品性来推论，质帝不会是梁冀毒死的】

朱穆见梁冀不听，接连上书劝谏，直到有一次把梁冀说烦了，给朱穆回了一封信，说，老朱，我特么就那么不堪吗！按照你说的，我特么就一无是处吗！

然而，梁冀一向尊重朱穆，所以也没怪罪他。

衣赐履说：朱穆出身名门，是当年的名士，因为他是被梁冀提拔起来的，所以愿意给梁冀提个醒。梁冀给朱穆回信说，照你这么说，老子难道一无是处吗！给人感觉梁冀还有那么点儿可爱之处。

梁冀虽然完全把持了朝中权力，但仍然与桓帝刘志身边的太监交往，太监们的子弟、宾客，梁冀都很关照，全在州郡政府安排重要岗位，目的在于巩固刘志对自己的恩宠。

衣赐履说：与皇帝身边的太监交往，是梁家的祖传秘技。梁冀老爹梁商当大将军时，就让梁冀、梁不疑哥儿俩与顺帝刘保身边儿的太监保持密切来往，一来可以准确掌握皇帝心思；二来也是对皇帝的一种监视。梁商名声颇好，令子与阉人交往为士大夫耻笑，然梁商到死都没有改变，其中的利害关节，当然不足为外人道。

梁冀写信给乐安（山东省高青县东南）郡太守陈蕃，托他办个事，陈蕃听说是梁冀派来的使者，就拒绝见面。于是，使者冒充是其他客人，请求谒见。陈蕃大怒，下令把这个使者鞭打而死。陈蕃被贬为修武县（河南省获嘉县）县令。

衣赐履说：陈蕃就是中学课本里“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少年，是东汉中晚期的名臣之一，确实做到了“一屋不扫偏要扫天下”。我们后面会详细讲他。

一直有个疑问：代表正义的一方，是不是可以随便杀死他们认为非正义的人？

似乎，弄死一个“坏人”，大家都可以理解；弄死一个好人，凶手就不是东西，就应该偿命。

我不想探讨法律问题，我只想说，既然陈蕃可以随便弄死梁冀的使者，那么，当后来他被太监们弄死的时候，读者也不要觉得太监们有多坏。实际上，太监们弄死陈蕃的理由，比陈蕃弄死这个使者的理由要充分一百倍。因为，如果太监们不弄死陈蕃，陈蕃就会弄死太监们。我无意为太监们鸣不平，只不过想说，我们在评判历史人物、历史事件时，往往忘了我们一直戴着的有色眼镜。

这时，皇子有病（说明桓帝刘志是有儿子的，但刘志死时，不是儿子继位，说明他也是只能生，但养不大），下令各郡县购买珍贵的药材。梁冀也趁此机会，派门客带着他写的书信去京兆（长安），要求同时购买牛黄。京兆尹延笃逮捕梁冀门客，说：

大将军是皇亲国戚，皇子有病，应该进献医方，怎么会派门客到千里之外谋取小利呢？

于是，延笃把这个门客斩首示众。梁冀吃了闷棍，非常恼火。立即就有相关人等跳出来，追查这一杀人案件，以延笃有病为理由，将其免职。

【梁冀：张尚书，咱们走着瞧！】

衣赐履说：与陈蕃事一样，把梁冀的人，说杀也就杀了。后面我们讲到党锢之祸时会发现，太监杀士大夫，眼都不眨一下；士大夫杀太监，也是眼都不眨一下。唯一的区别只在于，看谁的刀快。

公元151年，正月初一，群臣朝见刘志，梁冀身带佩剑，进入宫中。尚书蜀郡人张陵厉声斥责梁冀退出，并命令虎贲和羽林卫士，夺下梁冀佩剑。梁冀吃了一惊，连忙跪下道歉。张陵拒不接受，立即向刘志上书弹劾梁冀，要求将梁冀移交司法治罪。刘志下诏，罚梁冀一年的俸禄。于是，文武百官无不对张陵肃然起敬。

衣赐履说：这个事儿有点儿意思。我专门查了一下，张陵是正宗的士大夫出身，祖父张霸，号称一代大儒，在地方做到太守，在中央做到侍中，朝野都有名声。老爹张楷，那可是“得道高人”，会“作五里雾”，官做得不大，但名声极大，详见拙文《“太监还阳”这种聊斋故事，竟然出自正史！》。公元147年，刘志征召张楷，张楷以有病为由拒绝，估计就把张陵召过来了。延伸下去想，刘志为什么要召有“道术”的张楷？张楷不来，就召了张陵，这里面恐怕大有文章。张陵让大将军梁冀吃了个瘪，梁冀会放过张陵吗？史书上没有记录，我个人认为凶多吉少。刘志是个唯唯诺诺的皇帝吗？我看不像。没准儿，就是他教唆张陵这么干的。

另，大家有没有发现，在朝里当官的，哪怕再小的一个角色，可能都是士家出身，也就是说，老百姓家的娃娃能够做官的，恐怕是少之又少。

梁冀的弟弟、河南尹（首都洛阳市长）梁不疑喜好儒家的经书，乐于接待有学问的人士，梁冀对此很是憎恶，于是将梁不疑改任为光禄勋（宫廷禁卫官司令），任命自己的儿子梁胤为河南尹。当时，梁胤年仅十六岁，容貌非常丑陋，穿上官服以后不堪入目，道路上的行人见到他这副模样，没有一个不嘲笑的。

【孙寿：哪个龟孙埋汰我家胤儿，老娘跟他没完！】

衣赐履说：梁胤肯定是被史官丑化了。就如同士大夫随便杀人就是正义的，太监杀人就是罪恶的一样，梁冀是死老虎，必须再打一遍。梁胤的母亲是孙寿，孙寿简直就是能迷死人的妖精（可参详拙文《大将军梁冀：连皇帝都敢杀，竟然害怕一个柔弱女子？》），而且肯定没去过首尔整容，梁胤断不会丑到不堪入目的地步，呵呵。

梁不疑认为兄弟内斗，是一桩丑闻，干脆辞官，和弟弟梁蒙一道，闭门在家。梁冀不愿意梁不疑与宾客交往，暗中派人到梁不疑家监视。南郡（湖北省江陵县）太守马融、江夏郡（湖北省新洲县）太守田明，刚被任命时，曾向梁不疑辞行。梁冀便授意有关人员弹劾马融在南郡贪污，以及田明的其他罪行。二人都被判了髡刑（剔光头）、笞刑（鞭打），放逐到朔方郡（内蒙古包头市）。马融自杀未遂，田明死在发配路上。

【梁不疑：幸亏洒家死的早，没赶上被诛族】

桓帝刘志继续褒奖和尊崇梁冀，命朝廷中二千石以上的官员集体讨论。特进胡广、太常（祭祀部长）羊溥、司隶校尉祝恬、太中大夫边韶等人，都称赞梁冀的功德，堪比周公，应赏赐给他山川、土地，以及归梁冀管辖的小封国。

唯独司空黄琼提出异议说：

梁冀以前因亲自迎立皇上有功，已增封食邑一万三千户。而且，他的儿子梁胤也有封赏。封国都是用食邑的户数或县数为单位，而不管面积大小，所以梁冀可以比拟开国功臣邓禹，食邑定为四个县。

刘志批准。

于是，有关单位再上奏：

梁冀入朝之时，可以不必小步快走（入朝不趋），可以带剑穿鞋上殿，拜见皇帝时，谒者（礼宾官）只称他的官衔，不报姓名，礼仪比照萧何；加封定陶县（山东省定陶县）、阳成县（山东省鄄城县）全部户数，连同以前封的两县（襄邑县，河南省睢县；乘氏县，山东省钜野县）共四县，比照邓禹；赏赐金钱、奴婢、丝绸、车马、衣服、住宅，比照霍光（霍光的赏赐是：前后黄金七千斤、钱六千万、各色绸缎三万匹、奴仆婢女七百人、马二千匹、住宅一区。霍光死后另有封赏）。每次朝见皇帝时，梁冀位在三公之上，另设一个专席。每隔十天，入朝一次，处理尚书台事务。并把这项殊荣，布告天下，作为万世表率。

可是，梁冀还认为赏赐太薄，心中不悦。

衣赐履说：外戚做到这个份儿上，只剩两条路了，要么被皇帝杀，要么杀皇帝。我们下回讲，梁冀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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