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凝辉.哈尔滨百年江湖25

1903年7月,以哈尔滨为中心的中东铁路全线通车。俄国随即开始有目的逐渐扩充铁路附属地,在埠头区〈道里〉和秦家岗〈南岗〉蚕食鲸吞大片土地后,目光又转向傅家甸。名义上是保护铁路的护路队,实际上就是俄国军队的军人一度把指挥部建到了傅家甸船坞码头,还有向纵深老北市场延伸的趋势。当时焦头烂额的清政府无暇顾及,但涉及江山国土的大事,尤其是东北这样的满清龙兴之地,也必然得处置。傅家甸不容再由俄人染指,于是,当地驻防旗营和民众联手将企图沿江东进的俄护路第七队击退,俄护路第七队一度退至江北。吃了亏恼羞成怒的俄兵纠集兵马转土从来,这次,打败了驻傅家甸的巡防营官兵。但就此在未再向傅家甸推进,当时,那支俄护路第七队刚刚得胜,势头正旺,骄横狂妄。


俄国护路队士兵除了偶尔打仗,平时都是过着优越近乎奢侈的生活。他们除了喝酒就是招妓,埠头区那些在酒吧,角落里遍布倚门卖笑引诱中国众多无赖趋之若鹜的俄国妓女已经引发不了他们的兴趣,这些毛子大兵转而盯住中国的妓院。


娼妓行业在中国源远流长,历朝历代一方面对这个行业有高额的经济收入,另一方面满足人们的人性需求。两千多年前春秋时期,齐国名相管仲就被列为这个行业始祖加以供奉。狐狸也是妓院供奉的对象,骂女人“狐狸精”也就等于变相骂女人是妓女。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妓院有一套只有在同行业内秘密相传独特的管理和控制手段。所以,这个行业也不是有钱投资想开就能开的。管理妓女的老鸨,就是整间妓院里最核心的人物,基本都是曾经当过妓女的人来充当。妓女也并不都是被逼无奈,有着书本上描写历经一次次的毒打和一次次抗争的血泪史,新中国查封妓院,最大阻力都来自底层的妓女。基本上每家妓院都有一个震慑力十足的,用皮条编成的马鞭倒是真的。有的马鞭里面藏着钢针,一鞭下去,皮开肉绽,却取了个讨彩的名字叫满堂红。对于已经被深度洗脑,从精神上被牢牢控制的妓女来说,鞭子基本用不上。首先,笑贫不笑娼的思想根深蒂固,其次,身边人的行为思想和环境是最能潜移默化一个人的。妓女们天天虔诚的给祖师爷管仲烧香磕头,敲尿盆祷告,在床下烧黄纸等行为,为的就是求客源广进。老鸨还有意制造妓女之间的矛盾,相互之间争风吃醋已达到制约的目的。虚情假意是训练妓女的基础,除了钱财以外的任何事物都难以让妓女动情。断绝妓女和客人出现私情是根本手段,发现这个苗头,老鸨就让全体妓女在厕所烧纸,让所有人都衔恨这个产生感情的妓女。烧纸,行话叫“撇七”。意思就是丈夫死了坟头烧纸,彻底打消思念之情。凡此等等,总之,控制妓女的有效手段层出不穷。


清末民初,哈尔滨的妓院大约分为三类。日本朝鲜人的妓院在“地包小市”〈现地德里小区〉和“大同路”〈新阳路〉,地包附近还散布着没有活动规律的白俄妓女,她们大多都为酒,美食和漂亮衣服出卖肉体。职业的俄国妓女都在道里马迭尔附近,塔道斯西餐厅陪舞,中国五道街的酒吧里陪酒。道里的“民主大院”是中国人的妓院。中国人的妓院主要都集中在道外〈傅家甸〉桃花巷,太古十六道街“圈里”。“圈里”是当时政府为了集中管理妓女,方便收取纳税,在太古十六道街盖成一圈圆形的房子。“满新堂”,“新华堂”,“庆增堂”,“桃园书寓”,“群仙书馆”等多家妓院入驻该处。妓院竞争激烈,但家家都发了财。真正发了大财的却是圈楼圆心中心点开的那家杂货店,店主郭三傻子脑袋有些痴呆,但他是滨江镇守使郭瀛洲的侄子。当时傅家甸归滨江县管辖,滨江县的火车站滨江站的名称一直沿用至今。妓女们在圈楼不方便出入,基本上所有生活用品都在处于圈楼中心的杂货店解决。圈里的妓女属于第二档次,妓院陈设讲究,妓女年轻貌美。但它的职业就是开门迎客,不管什么样的人只要出够规定的夜资,就可在此留宿。这里的条件远超生活条件较差的第三档妓院了,与第二档妓院妓女略显“矜持”不同,第三档妓院就靠庸俗下流的动作,“十八摸”,“摘黄瓜”等淫荡小曲给客人灌迷魂汤,想尽一切办法牢牢地勾住客人。在往下一级的就是“常五毛”〈五角钱〉的卖大炕,暗门子,年老色衰的妓女在污浊不堪的地方接客了。


位于傅家甸北二道街的青云书馆是名副其实的第一档妓院。来自江南水乡的温婉女子,仗着清脆的歌喉,和豆蔻年华就具有出众的才艺,只接待达官贵人,一般的暴发户只能望洋兴叹垂涎欲滴。


这一天深夜,几个醉酒的俄国毛子大兵挥舞着手里厚厚的卢布,在酒后癫狂的状态下,偏要在这个春天的晚上来此一亲芳泽。胡萝卜加大棒的引诱和威胁,青云书馆的老鸨被迫屈服了。楼上的老毛子兵在尖叫声中大呈淫威之时,楼下厨房里淮扬菜范师傅眼里的怒火也出现了熊熊燃烧之势。他从气候宜人的江南千里迢迢跟到冰天雪地的哈尔滨,就是为了此时被压在老毛子兵身下惨叫的“小茉莉”,怒火中烧的他迅速做出决定,他要放一把火,惊吓那个毛子兵,破坏其好事,但又不能伤害到他的“小茉莉”。


范厨师能控制得了灶台下跳动的火苗,却控制不住狂舞的春风,火势极速失控,大火吞没了青云书馆,同时烧毁附近住房二百余间。


1910年春天,三岁的陶喜斌因为这场大火,没有体味到家族巨变前殷实富裕的生活。陶父和刚刚在傅家甸五道街开业的“京都正阳楼”创办人王孝庭是山东掖县西由的同乡,家产烧末后,其父就在正阳楼谋到一份职业,在辛苦打拼中,陶喜斌一天天长大。重新落户在傅家甸七道街北市场的陶家没了往日风光,环境和人就是影响成长的主要因素,陶父发现长大成人的陶喜斌结交的都是附近的无赖之徒,变得顽劣不堪并开始有了小偷小摸的毛病,儿子的身边又有几个人鼻子化脓,溃烂,社会经验丰富的陶父意识到这些人都是常逛青楼妓院而染上的花柳病。孟母三迁,择邻而居,不动声色的父亲来了个釜底抽薪,以完婚名义把儿子送回老家掖县西由。


在老家完婚后,有着深厚男尊女卑家庭观念的山东大妞陪着陶喜斌过了一年多消停日子,低眉顺眼的小脚媳妇和宁静的乡村没能拴住男人的心,他又觉得厌烦了。在整日游荡周边村庄集市过程中,结识了绰号“荷叶飞”的老贼秦永昌。这个秦永昌是个隐匿的江洋大盗,早年参加过义和团,还随队参与过围攻北京东交民巷外国大使馆的战斗。因之以练武的名义,和师兄弟师姐妹们聚集一起日夜淫乱,被义和团坛主清除了出去。“荷叶飞”秦永昌壮年时期,在京津冀鲁做下不少案件。在结识陶喜斌后以近老年,被陶喜斌如簧巧舌描述的花花世界哈尔滨逗引的心驰神往,得到了陶喜斌在哈尔滨为他送终养老的承诺后,秦永昌把自己多年的行窃经验和技艺倾囊相授。陶喜斌正式拜师受“串”,成了标准的“老荣家”〈盗窃行〉人。山东人习惯使用大洋,想从人的衣袋深处窃取难度很大,经过苦练,陶喜斌逐渐掌握手法,对沉甸甸、动辄发出响声的银元如探囊取物般,对纸币就更不在话下,加上对各种江湖秘术的知晓,有技在身的陶喜斌开始日夜思念哈尔滨市井的繁荣景象,紧锣密鼓的做好了回哈尔滨的准备。


二十年代的哈尔滨,已经是拥有二十多万人口的大城市了。1917年俄国爆发十月革命,存在近三百年的俄罗斯帝国覆灭。1918年7月16日,曾经访问过哈尔滨的俄皇尼古拉二世,连同皇后,患有血液病的儿子阿列克谢和四个如花似玉的公主被枪决。消息传出,引发原俄罗斯上层贵族巨大恐慌,纷纷寻找各种渠道外逃。中东铁路的枢纽哈尔滨是他们的重要目的地,众多贵族留在哈尔滨滞留观望,期待恢复原有秩序和其原有的地位特权。


携带大笔财富的俄国没落贵族又一次刺激了哈尔滨的加速繁荣。道里,南岗住着十多万的俄罗斯人及其他外国人。哈尔滨道里的街头巷尾活动着成群珠光宝气又闲极无聊的俄罗斯贵妇,重新返回哈尔滨的陶喜斌为了避开严父的管教就把家安在道里的沿江地带。


听说哈尔滨有近半年奇寒严冷唾沫成冰的传闻,孑然一身的老贼秦永昌倒是觉得无所谓,他相信,陶喜斌口中胸大如盆的俄国女人必定给他带来温暖。陶喜斌的山东媳妇却畏惧不前,眼见哭闹和儿子都阻挡不了他北上的决心,没办法只能跟随而来。


令这个山东小媳妇没想到的是,一进入哈尔滨,就立即被眼前这个洋气的冰雪童话世界吸引。住的地方前所未见,和窗外的冷风如刀截然不同,室内温暖如春,举架高大一应电气化俱全,欧式壁炉里终日燃烧着温暖的炉火。这座位于松花江畔中国二道街的四层欧式建筑房屋,让陶喜斌媳妇来前的忐忑不安顿消于九天云外。中国大街上的欧式建筑中,租住的都是中国籍的铁路工程技术员,银行职员,商业经理等有一定身份的人,对面的外国大街房屋都是私有财产,外国人居住地。


陶喜斌将家安排好后,并未急着和父亲见面,而是扮成富商模样频繁出入各种娱乐场所,酒吧,整日花天酒地。一来是缓解在山东封闭小乡村呆那些日子的郁闷心情,二来,他有心了解适应离开这些年,哈尔滨江湖中的变化。期间,貌似商人的他见机行事,几次偷窃得手。小试身手成功后,他对自己的“技术”有了底,认为自己有了一个取之不尽的聚宝盆,遂下定决心终身以此为业。


有了这个无本买卖之后,钱财易得。陶喜斌信心十足,又在“新城大街”寻觅一处房子,和秦永昌二人以叔侄相称,一人找了一个俄国女人,俨然一家人一样过起了日子。秦永昌每晚捏着滚烫的小酒壶,搂着丰腴的异国女人品味着满足的快乐。满足之余,秦永昌深知,偷窃这条道绝非坦途,他十分担心陶喜斌的掉脚将会提前终止自己的幸福,力劝他的弟子找一个正当生意来掩护,并全力结交各方面人物,尤其是军警宪特。这是一个侵匿黑道多年经验丰富老贼的肺腑之言,想在任何一个有江湖底蕴的城市生存,这都是必走之路。


但哈尔滨情况特殊,作为一个依托铁路而生的地方,哈尔滨从一个荒草滩涂形成一个城市刚刚二十几年。最初住在这的主要也是由修路的民工,工人,技师等组成的那几万人。


1898年6月9日,是哈尔滨的出生日。在这之前的哈尔滨,茂密的植被覆盖肥沃的黑土之上。一条在中国位居前七名的大江在它身侧奔腾而过,满语管这条江叫“松阿里乌拉”,这条大江在中国源远流长的历史中早有记载,松花江旁,是众多的沼泽和洼地,野鸭遍地,天鹅翱翔。冬季,银装素裹,千里冰封,荒凉满目。这条经年肆虐的大江,也终于顿失滔滔。在其江南岸四公里处,有高地,适合筑室生息,那就是现今南岗一带,但有近半年的寒风刺骨大雪纷飞,无路可走寸草不生。要不是这条铁路又有谁能居住于此。这片荒地是双城和阿城的界地,因距双城较近,所以归双城管辖。距江南岸八公里处,有田家烧锅一处,稀稀落落住着几户人家。和周边的“拉林旗屯”等,是呼兰,双城,阿城几个相对称作大地方的中转站。在这歇一宿,第二天在有四十五公里就到阿城了。田家烧锅就是老香坊区的雏形,1898年5月5日,被俄人买去,作为铁路工程局驻地。原本俄国当局要以香坊当做中东铁路中心开展建设的,为此还在香坊建造了气象观测台。可因香坊与松花江相距较远,沿江航运而来的大型器械还要修很长的路才能运到香坊,费工费时,从而作罢。但这些举动还是提升了香坊经济飞速发展,并因设有香坊站而使香坊形成一定规模。


道外区,哈尔滨地势最低洼的地区。常年饱受水患,临江处遍布沼泽更不适宜居住。道外区最早叫“傅家店”,早在1870年就有人在那居住,是距离松花江南岸一公里处能躲避水灾的地方,那时平原巷太古街就基本形成了。那有一条小路,绕过沼泽地,能通向松花江南岸唯一的一个渡口〈现近头道街船坞码头〉,渡口有三两只小船,沟通江南江北的联系。起初,刚闯关东而来少数山东人靠在此摆渡为生,后来打鱼,拓荒,人也越聚越多,逐渐形成“天一街”,“延爽街”,“头道街”,“二道街”,乃至“桃花巷”。


俄国在1898年修建中东铁路后,又在1914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雇佣了大批中国劳工。俄国人视为廉价的中国劳工,其所发给的工钱,在看天行事土里刨食的中国农民眼里意义非同一般了,响当当的大洋可以买来土地,可以用本身的手艺开店,做生意。消息传开,本就灾荒不断,土地稀缺的山东人河北人拖家带口纷沓而来。这批人经过一番筛选,一千多人进了道里铁路总工厂,住在搭成“人”字型的共计三十六个棚子里,成了该厂正式工人。这就是日后车辆厂的前身,道里工程街一带俗称“三十六棚”。除了这些工人,很多闯关东的农民都把家安在道外。


新兴城市哈尔滨在飞速发展,街道一条条出现,大楼也一幢幢拔起,桥梁跨过河流,尘土飞扬的马路铺上了沙石。教堂,医院,学校,商场,影院,酒店,住宅,车站,有数不清的就业机会使祖辈靠土地生活的农民溶入了他们自己创建的城市。不习惯华洋杂处的新城市人首选之地就是临江,交通方便乡音熟悉的道外〈傅家甸〉。“傅家店”升级“傅家甸”,傅家甸里面有了多支建筑工程队,没有竞争对手,只有干不完的工程等待完成。何况,还有与工程相配套的设备,材料,工具等相关的生意。大量财富聚集后,有了钱的人们就得追求生活上的享乐。第一批哈尔滨的创建者们,都是民风淳朴,基本上都没有靠坑绷拐骗巧取豪夺赚取财富想法的人,否则也不会背井离乡千里迢迢远赴这片荒凉之地。在财富热流滚滚而来的建设之中,人们也无暇旁顾。


前后不过十年,当财富和人聚集一定程度后,曾经荒凉满目的江滩变成五光十色目眩神迷的花花世界。人们开始追求精神物质上的双重享受后,能刺激精神并让人成瘾的烟管,赌场,妓院,酒家开始遍地开花,在这些暴利行业的刺激下,加之哈尔滨的各种市场日趋稳定饱和,财富不像最初那样来的容易,各种手段层出不穷的竞争和纷争才开始兴起,不择手段的纷争使哈尔滨的江湖初具雏形。也就是说,哈尔滨第一代的建设者们创建了哈尔滨,他们的下一代,则创建了哈尔滨的江湖。


哈尔滨的江湖虽显稚嫩,但一开始,以山东河北居多的哈尔滨人,就显示出齐鲁大地的侠义血性,和燕赵之地的慷慨悲歌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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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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