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未了/孤岛

我有一艘船，在心里停了好久，今天我要远航。

在我出发的准备中，我带好了所有的情绪，把它们一一分类做成包袱，没有系死结，方便我使用的时候打开。去哪里？去找一座孤岛——四季分明的一个地方。在岛上重新开始我的文明，我想，我只用半个岛就行，另一半保持野生。

『春』

在这半岛上种满鲜花，火红的玫瑰、橙黄的迎春、粉色的桃花、紫色的丁香……我的船驶近岸边，照理说这本应该是一片姹紫嫣红，但闯入我眼帘中便是——风吹开的花儿只有一片白色，但是我想，春天有颜色，我心里有颜色。就在我的目光被苍白凝滞，突然有一朵花儿从眼角掠过，那花瓣的形状和数量我都一目了然，反应过来，疾步向前。白玉兰花？我何时栽植的这一株白玉兰树？我望着那一朵朵素白的花儿，又心生疑惑：玉兰花，为何你就不会被改变颜色呢？

我要这荒无人烟的半岛上是漫山遍野开满鲜花的，开花期的时候我再来登岛，这样它们的花瓣都是仅为我开放的了，这样它们就可以用色彩填满我的失望。可此时此刻，我并没有感到喜悦，甚至有点失望，白玉兰不在我心中最想栽植的列表中，况且我连何时种下这棵树都没了印象。

我看着我精心栽培的“快乐花”失去了原有的颜色，映入眼帘其实并非只有白，还有绿——被我认为是陪衬鲜花的绿叶。在这片竞相开放的白中，白玉兰是更胜一筹的。人都是有固有认知，当这些认知被打破后的短时间内他们肯定会感到不习惯、不自在，白玉兰本身是白，所以对比其他花儿从五彩缤纷被改造成白色，白玉兰更让人接受，而且它的白是最纯真、最洁白无瑕。想到这，我似乎又更失望了，因为白玉兰不是我所想要的，我甚至很自私地想过：如果是白玉兰被失去颜色就好了。这时，微风温柔地拂过，所有的花儿在枝头迎风摇晃，一股花香扑面而来，我如梦初醒般，对呀！没有颜色但还有气味儿呀！但没过多久，我又像一个泄气的气球了，比香，还是白玉兰最香。

白玉兰花，没有绚丽的色彩，那细腻的花瓣，开得很是灿烂，却没有人欣赏。我带着失望和遗憾离开了这座岛，待夏之日起，我再来寻我想要的。

『夏』

夏天，天气是那样炎热，仿佛一点儿星火就会引起爆炸似的。所以我打算去孤岛乘凉，这一次，我没有抱着春天的期待去。今天是个天气晴朗的日子，我搭建了一个粗糙的茅草屋，一个狭小且简陋的避身之所，供我在夜里安然地睡去，不必担心凶兽的惊扰。

在退潮时毫无顾忌地、赤裸地躺在沙滩上，任由火热的太阳炙烤我的单薄的身躯，任由狂风暴雨吹打我稚嫩的脸庞。用捡来的贝壳装饰我的屋子，做成头饰、做成项链、做成耳环，做成任何我喜欢的样子，放在任何我喜欢的地方，不被任何人评头论足。

花费好几天时间才找到合适的材料，做了几个趁手的工具，我懒洋洋地望着这满是粮食的山林和海洋，心中只有无尽的满足。我开始慢慢变更我的作息，一开始放纵自己，月挂中天不睡，日上三竿不起。慢慢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有一天，我有一些无聊，我便去山间捉一只小兔子。隔天清晨起床时我向它问好，它灵动的耳朵会立马回应我的欣喜。但是，我只能喂养两天，只能短暂的相遇，短暂的相处，因为我们同样都只属于这座岛。

夏天的雨是肆虐倾盆的，是骤然降临的。这天，台风来了，冰雹来了，我躲在一个离茅草屋不远的一个小山洞里，我看见，我脆弱的茅草屋和我一起经历了一个多月的风吹雨打仍旧顽强地屹立在岛上一角，这一刻它终究还是倒塌了。两天后，这个“不速之客”终于走了，在我灵巧的小手和聪慧的大脑愉快的合作下，我的小屋子重建了，并且更加坚固。但终究也只是木头、泥土和石头建造的小屋子，它坚韧，可是它也脆弱。如果能用机器打个坚实的地基就好了，如果它是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就好了。我这样想着。可在下一秒，眼泪忽然毫无预兆地滑落。或许，我该回去了。我的小屋子，重建了，可沮丧的情绪却在我的五脏六腑横冲直撞。但总体来说，我还是开心的，因为我还有这样的一座小岛，一座只属于我，只有我知道的小岛。

海风吹拂着我的面庞，带着一点点咸，吹动我枯燥的发丝，带走一丝丝苦味。我背靠小岛，望向这广阔无垠的海域，逐渐释然，而后豁然开朗。

我终归还是有一片栖息之地的。

『秋』

黄昏时分，夕阳倾斜，阳光安和地洒在宽阔的海面，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在这美好的季节里，我为自己建了一座咖啡屋。不需要多么精致的装潢，用木板便能搭建。屋里有一个简单木制的吧台，猫咪可以伏在案上看我制作咖啡。我还定制一套最柔软的沙发，这样不管是下雨还是晴天，我都可以窝在沙发里小憩，抹一口咖啡，想自己的心事。我把窗户换成大大的玻璃窗，框子涂成白色的，这样，我探头就可以看见屋外的风景，看到屋前那片火红的枫树林，看落叶怎么慢慢铺满地面。我用旧的牛皮纸装订了好几本日记，我可以在上面尽情地涂鸦，划我的人生规划涂我天马行空的情思。这一刻，在背向所有喧闹的世界一隅，我尽可静美绽放开来。门前这一小块空地，我装置了一顶遮阳伞，风清月明的时辰，我就可以在外面享受阳光和夜色了，那时咖啡的香气会轻柔地飘出来。

今天，金风送爽的清晨，我手捧一杯热茶坐在屋里的角落，听一首喜欢的歌， 任思绪随着熟悉动听的旋律舞动， 让秋意在音符中拉开帷幕。雨果曾说过：“音乐表达的是无法用语言描述， 却又不可能对其保持沉默的东西。”

今天，微晒的午后，在屋子里，我拿起一本心仪的书， 坐在某个角落静静地待了一天。

今天，霞光万道的傍晚，我穿起好看的裙子，伴着扑簌落下的枫叶，拍下最动人的照片。

……

经日之后，我开始感觉很累，一种不知名的疲惫感蔓延全身，充斥在细小的血管之中，散漫地蠕动着。

你走的时候，冬天还没到，秋天的野菊还在翩翩舞蹈。

这天，我站在像脊背的孤岛上发呆，以前觉得是很惬意的事，可是有了你以后就再也不是了。我想和你去抚摸血红色的落叶，感受山上的浓雾，看火烧过的晚霞，呼吸深秋来临时的凛冽；我想和你在秋天树叶金黄的时候捡最好看的一片做书签，困了腿搭着腿陷入睡眠；我想和你一起去吹吹海风，喝喝啤酒。秋天就要过去了，我也知道这样的日子总是不会有。

我坐在飘落的枫叶上，细数每一片飘零的往事 ，岸边的孤风，一头扎进了海里，海鸥在叫，我却不懂它的困惑，可是，不懂又能怎样，海风依然在吹 。飘落的阳光，侵占了整个海面，魅影里的船帆，只能驶向心的孤岛，在不懂生活人的眼里。

我会在秋天这个浪漫的童话般的季节，驻足在一棵树下，闭上眼，让阳光在脸上跳跃、幻想，变作一片毛茸茸的叶子，轻轻地纵身从枝头一跃而下……

『冬』

说实话，我不喜欢冬天，因为冷。尤其在这个不供暖的南方，低温裹挟着强风，或者夹带着冷雨，真是叫人头疼。我不喜欢冬天的冷，却很喜欢冬天的雪。位于亚热带的南方人，儿时幻想童话般的冰雪世界，我曾数不清有多少次，天真地仰望冬日天空祈祷：晚上下大雪吧，就下几天，那该多好哇！哪怕积雪有二米厚，也不要融化，那该多神奇呀！

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个粽子一样，登上这座岛，我只待到下雪后两天就离去。

入冬后的小岛更加冷清了，我的猫在不久前意外死去了，又是我一个人了。呵。没关系，只要我心里一直想着它，它便一直陪着我。我想给这冰冷的寒冬增添颜色，我种上了紫罗兰，但由于过于寒冷，几天后，我不得不看着她渐渐凋零，那残败的花蕊，更徒增了几分悲凉 。于是我将其践踏成泥，又毁了那方土地，回归到一如既往的沉寂。我所拥有的，不过海风和波浪而已。我看见了别人的岛上如何繁华，思量着自己的荒芜算不算一种另类的美丽。我选择了随遇而安，学着欣赏这满目的苍凉，时而引吭高歌，时而低首沉默。然而夜晚的寒风又令我瑟瑟发抖，我只是渴望着哪怕一丝丝温暖。终于我无法忍受这无边的孤独，又种上了几棵小树，至少以后能为我遮风挡雨，带着点滴期许我安然睡去。当我醒来时眼前又是一片狼藉，风刮得很紧，雪片像扯破了的棉絮一样在空中飞舞，没有目的地四处飘落，我的树苗也被狂风连根拔起。

终于下雪了！我糟糕的心情被这场忽如其来的大雪治愈了，看到窗外大雪纷纷扬扬地飘，心里一软，像是活在一场铺天盖地的浪漫里。

雪停了，我迫不及待开门出去玩雪，玩累了，坐在雪地上，四周出奇的静寂，不会有行人走过。这么美的雪景就我一个人欣赏，真是奇怪。

现在我不就真的身在这雪的世界里吗！我弯腰双手捧起雪端详，真美呀！那雪花就无数晶莹六角组合成，好凉呀！那些美丽晶莹的雪花，在我手掌中蠕动起，融化为水滴，从我指间流下。冷得痛疼，直冷到心里了……我起身拍拍裤子，好了，我要离去了。

『野生』

一个孤岛留了半个，给野生用。我很少迈进这半岛，因为它是多变的，每次来都会是不一样的情景，或许是一场大雪，或许是阳光明媚。据说一只蝴蝶也生活在这座岛上，每天都淋着雨，所以有机会我一定要见见它，所以我便来了这半岛。

它没有森林，没有藤蔓，没有花，没有草，没有虫鸣鸟叫。我不禁疑惑，这鬼地方怎么会有蝴蝶！

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土地上，黄沙漫漫，冷风呼啸，愈行愈艰，茫然无措。我突然很后悔自己萌生登这座岛的想法，我是那么的无助、落寞，拖着自己疲惫不堪的身躯一点一点的坚持着，无数次想过放弃和逃离，却又无能为力。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漫天飞舞的黄沙化作尘埃，安静地归于土地，呼啸肆虐的刺骨寒风化作温柔的双臂环抱住我的身体。忽如其来的平静让我不知所措，我慌乱地环顾四周，看是否有人闯进了我的心里。多么可笑啊，我害怕寒风和孤岛带给我的无助感，我渴望春风和日光，却又在幸福到来时感到如此的陌生和担心。我停下了前进的脚步，静静地坐在地上，我用双手遮住那愈发刺目的太阳，厌恶地低下头，可它却还是透过指缝刺到我的身上。于是我变得狂躁，我抓起周围的石子砸向那令人难过的光，可它们却背叛了我，感受到光的温柔后毫不犹豫地向我抛了回来，让我遍体鳞伤。

于是我开始玩命地奔跑，我丢弃了身边的一切牵绊，我跑啊跑，终于，那扰人的光不见了，却又踏上了另一片荒无人烟的土地，这里的黄沙更加肆虐，这里的困境更加让我无力前行。

我变得失落，我开始沿着来时的路后退，却发现在漫天的黄沙中我早已迷失了，方向又开始变得渺茫，我又开始走上和曾经同样的路，周而复始。

无人懂得我是多么绝望，跨过了浅滩我迈向大海，就让波涛埋葬我吧，埋葬我吧。反正也没人为我悲欢。可冰冷刺骨的海水让我感到恐惧，我怯懦，选择了退缩，似乎我还留恋着，那布满阴霾的天空上飘着的那几朵白云——风将云卷成几张幡。放弃了死亡，但我没看见希望，或许我的孤岛注定荒凉，也不会有蝴蝶。

『再别』

孤岛啊，我的心船已经入港，你却只顾着自己徜徉的那片海洋，你喜欢一条鱼，却不喜欢我的手。我把屋子建成了，我把你当成我的朋友，我说的话你却爱答不理。你只顾及那野生的一半，自然就是不自觉，我解开我所有的情绪，把它们全部抛在你这里，让它们野生！

跟你说一声再见，在想你的时候，我会回来看你的。孤岛……

随着时间的流逝，耳边的声音逐渐嘈杂，身体逐渐有了知觉，意识逐渐的清醒。我疲惫而却平静地睁开双眼，直勾勾地望向泛黄的天花板， 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

有机会去做鲸鱼吧

潜伏在海里，发出一些声音

等有一天

不小心搁浅在孤岛的海滩上

我想把尸骨留给地面

【作者简介】祝舒晴，自由撰稿人。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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