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看电影可以取代看书？南都特邀10位影评人“迷影”荐书

电影作为一门年轻的艺术，时常因为它的“资历尚浅”被大家误解。在很多人的观念里，看电影只是一种消遣娱乐的方式，不需要门槛。此话放在爆米花电影上不假，但电影史上也有着众多深度不输文学和哲学著作的伟大电影。电影在短短一百多年的发展史中，背后已经发展出一套属于自己的文化。若要晓得其中的门道，必须学习。

初学者要学懂看电影，除了要反复拉片，还需要回归最传统的方式：看书。北大教授戴锦华曾被问及“看电影能否取代看书”时，她认为：“哪怕是当下知识碎片化的时代，书籍仍然是唯一一个不可替代的知识源头，它也是碎片化表达和知识的前提和基础”。影迷们在光影编织的电光幻影游走时，书本终究是让我们“拨开云雾见月明”的法宝。

在4·23世界读书日之际，南都记者邀请了10位经验丰富的影评人，为大家各自挑选一本心头好。推荐书目有学院派的电影理论，有大导演的个人自传，有电影的原著小说，还有看似与电影无关却关系密切的传统诗词。各位想要愈加“硬核”的电影迷们，请收下这份“迷影”书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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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影”书单

01 推荐图书：费德里科·费里尼费德里科·费里尼《梦书》

推荐人：陆支羽，影评人

推荐理由：意大利电影大师费德里科·费里尼的《梦书》，是影史上最重要的导演著作之一。能跟它并驾齐驱的，恐怕也只有安德烈·塔可夫斯基的《雕刻时光》和英格玛·伯格曼的《魔灯》。

在这本书中，费里尼导演恣意驰骋地写下了他长达三十多年的梦境日记。这些荒诞离奇、百无禁忌的梦境，既是他日常生活的奇妙投射，也是他电影创作的灵感源泉。有人说，这本书就像是导演遗留给世人的最佳电影底片。

费里尼借由文字和绘画彼此交织的方式，极尽真诚地袒露着他最为隐秘的内心世界，包括他对小丑和马戏团的迷恋，对真实与虚构的思考，对不可捉摸的梦境边界的探触，以及伴随他一生的费里尼式的电影生命。

正如他在《梦书》中所言：“我们能做的全部就是，更加意识到我们是宇宙这个深不可测奥秘的一部分。我们服从它不可知的法则，听命于它的节奏，跟随它的交替。我们是谜中之谜。”

以做梦和拍电影涂抹人生的大师，终究是让人艳羡的。尽管费里尼自始至终都在自己的故国意大利拍电影，从未被好莱坞“招安”，但他的电影却始终在美国颇受欢迎，很多好莱坞名导都是他的死忠粉，比如马丁·斯科塞斯、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等。值得一提的是，费里尼还曾四次囊获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分别是《大路》《卡比利亚之夜》《八部半》以及《阿玛柯德》，每一部都是灵魂动人的杰作。

02 推荐图书：拉约什·埃格里拉约什·埃格里《编剧的艺术》

推荐人：徐若风，影评人

推荐理由：著名的电影史学家大卫·波德维尔曾在《好莱坞的叙事方法》中提到，有一本书引导了好莱坞从上世纪50年代后的剧作创作，让编剧们致力于深度挖掘人物。它的影响甚至持续到现在，是不少编剧的必读之书。他指的就是这本《编剧的艺术》。

在《编剧的艺术》中，作者拉约什·埃格里尖锐大胆地挑战了当时编剧界的不少金科玉律，最著名的当属亚里士多德的“情节首要”观念。如果一个剧作拥有的元素，一览无余地只体现在情节上，那么它显然无法拥有深度。一个优秀编剧的工作，并不是直接安排人物去做那些注定会在剧作里发生的事件。相反，编剧只有塑造一群具备生理、社会、心理三重维度的复杂人物，才能通过他们将一切串联起来，制造冲突、显现张力。生动有魅力的人物，才是我们真正关心银幕上在发生着什么的原因。

即使你并没有打算把编剧当作志业，这本书也同样值得一读。因为它能让你更好地理解一部佳作到底好在哪里，其中的人物究竟精妙在何处，你为什么会爱上一部电影的主角，以及一部烂片在剧作层面为何会失败……大多数人难以成为一个好编剧，但至少能做一名想要在电影世界里按图索骥的影迷。一旦你明晓了《编剧的艺术》里提到的编剧技法，便能渐渐地培养起鉴赏影片剧作的能力，并对每部电影或戏剧得出自己理解的结论，不再停留于人云亦云。而这何尝不是一种迷影的乐趣呢？

03 推荐图书：《唐宋词选释》

推荐人：梅雪风，“梅理”公众号主理人

推荐理由：我推荐《唐宋词选释》（读诗或词都可以，任何一个注释版本都可以），因为很多唐宋诗词都是好的分镜头剧本，都有着极强的电影感。比如“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就是几个特写镜头的组接，寥寥几个细节，一种温软暧昧的气息就扑面而来。比如“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第一句是一个主观镜头，后一句是一个客观镜头，前一句是特写，后一句是一个全景镜头，这种镜头的转换，将内在心的强烈波动与世界的无动于衷的分裂，精准地表现了出来。比如“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从声音到影像，从微观到宏观，寥寥几个意象，却写出了一种无言的空旷和苍凉。

你读这些诗词，能让你明白，好的电影在一千多年前甚至更早之前就被拍出来了，只是它们用的是文字的方式。能够懂这些，才会真的保持谦逊，才会变得老实些，不会轻易地搞些故作高深的奇技淫巧，还自认为开宗立派精彩绝伦。

04 推荐图书：中平卓马中平卓马《为什么，是植物图鉴》

推荐人：小玄儿，独立影评人、bilibili UP主“小玄儿的深夜聊碟”

推荐理由：中平卓马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位评论家和摄影家，他涉猎的领域不限于文学、音乐、电影和摄影等艺术作品的评论；他表达的方式更是从以文字为载体，跨越到以影像为媒介，对我们所生活的世界和生活中的日常进行揭露与批评。

《为什么，是植物图鉴》一书中，收录了1967-1972年间，活跃于摄影界的中平卓马，日常对于电视，电影和摄影的批评和思考。其中不乏对于戈达尔和瓦尔达等同时期的法国新浪潮电影的思考，也有对于费里尼和安东尼奥尼影像作品的讨论。

中平卓马说，文字是理解他摄影作品的辅助线。沿着他思考的轨迹，我们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在拿起摄影机的六年间，在创作过程中无时无刻的自反性。这种思考方式和批评的眼光，也被使用在观看电影、文学和其他艺术作品中。

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中平卓马所追求的，摆脱以自我为中心、以先验经验为主导的观看方式；将世界以原初的方式加以呈现，打破对“诗意”和“意象”的单方面联想，仍然是我们值得学习和探索的观看之道。

《为什么，是植物图鉴》不是一本一下子就可以掌握的工具书，而是一本适合在“观看”的旅程中，不断拓宽我们对影像作品思考边界的钥匙。

05 推荐图书：特德·姜 特德·姜《你一生的故事》

推荐人：钱德勒-摩羯，独立影评人

推荐理由：《降临》是2017年曾经在国内院线公映过的科幻电影，导演丹尼斯·维伦纽瓦更出名的作品就是史诗级的《沙丘》。这部旧作的豆瓣评分是7.8，争议也很大，分歧主要在表意这个层面，一些观众觉得看不懂。这个时候，我就要很认真地推荐它改编的原著小说集《降临》，实际上与电影相关的故事原名是《你一生的故事》，是不是科幻味儿锐减，反而有一种娓娓道来的亲切感。这样理解其实是对的。华裔作家特德·姜是用“东方禅意”这把小刀切开了“外星人语言”这颗大榴莲，听起来不明就里，什么是“七肢桶”，它来地球干什么的，但如果稍微耐心地往下读就完全进入一个亚洲读者基因里就能领会的内核，一个凡夫俗子的前世今生，命运中的因果流转，血亲的情感羁绊，非线性的高概念其实在东方宗教里也有类似的表达。这篇小说当成探究亲密关系的家庭类型去理解也不为过，分享它结尾的一段描述，一切尽在不言中：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结局，我选定了自己要走的路，也就是未来的必经之路。我循路而前，满怀喜悦，也许是满怀痛苦。我的未来，它究竟是最小化，还是最大化？这些问题充斥着我的脑海，这时你的父亲问我：“你想要个孩子吗？”我微笑着，说：“是的。”

06 推荐图书：让-吕克·戈达尔让-吕克·戈达尔《电影史》

推荐人：灰狼，大学教师、电影学博士、“观察者的技术”主理人

推荐理由：对任何承认“迷影”的人来说，戈达尔的离去作为一个时代断裂的事件，在时隔半年之后，仍然是那么沉痛。作为一位导演，他留下了100多部长短不一、类型各异的影片，穷尽了电影的各种可能。他本身就是一部电影史，而巧合的是，他也创作了共计8部的影像版《电影史》。你或许会熟悉过往的影史资料，却难以洞悉戈达尔独白中闪烁的思想，这些话语或许在片中转瞬消逝，但好在它已经被铭刻在书页上。戈达尔一生都在阅读，而我们也要阅读戈达尔，无论以什么样的媒介或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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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图书：押井守《并不想说坏话！无人敢评的吉卜力功过》

推荐人：子戈，资深影评人、影视自媒体“枪稿”首席主笔

推荐理由：我推荐一本轻松的书，日本动画导演押井守所著的《并不想说坏话！无人敢评的吉卜力功过》。这是我最近一年读过最有趣的书。书中，押井守把吉卜力三巨头宫崎骏、高畑勋、铃木敏夫批了个遍，眼光之犀利，言辞之刻薄，绝对让人大呼过瘾。

当然，推荐此书并不是为看热闹，或是单纯享受口舌之快，它最触动我的地方是作者的态度，是那种敢于挑战权威、讲真话的坦荡。这一份诚实尤其难得，无论对创作者、评论者还是观赏者来说，都是珍贵的品质。押井守打过一个比喻，说一个导演的水平往往取决于他脱内裤的程度。这个比喻有点粗俗，意思是，导演在多大程度上袒露内心，就决定了导演的资质。

从这个角度讲，这本书就是一本敢于脱掉内裤的书。更有意思的是，押井守不仅脱掉了自己的，还脱掉了别人的。

08 推荐图书：陈德森《把悲伤留给电影》陈德森《把悲伤留给电影》

推荐人：大奇特，影评人、电影研究者

推荐理由：后浪电影新出版的《把悲伤留给电影》是陈德森导演的口述自传。按人生阶段划分成等量的短小篇章，既独立成章，又有时间脉络和结构的梳理，仿佛在观赏一部关于人生的电影。除却童年时代，内容甚少涉及个人生活，但始终充满感性色彩，尤其是父亲与家庭的内核不断从其作品中生发出来。听这位前辈讲过往和当下，看人生起伏的同时，也能看到华语电影的起落与转变。他由底层做起，从龙套、助理、场记、故事人、副导演慢慢升为导演，积极向梦想出发。当下的他更实打实地做慈善，令人敬佩。欣赏他的创作态度和敢于直言，甚至敢于写出来，透过文字一目了然。

09 推荐图书：铃木敏夫铃木敏夫《吉卜力的风》

推荐人：泉的向日葵，资深媒体记者、影评人。曾供职于《香港电影》杂志，合著有《香港电影史记》《武侠大宗师：张彻》等著作。

推荐理由：所谓最爱的人“伤”你最深，铃木敏夫作为吉卜力的董事长兼制片人，由他来揭（吐）秘（槽）吉卜力再合适不过。这本小册子不是那种干巴巴的宣传稿，而是坦率又有趣，是互相信任才能毫不畏惧地在外人面前揭短啊。如果你是吉卜力粉丝，绝对会看得一本满足。随便举几个例子：爱哭鬼宫崎骏有独裁者特质，喜欢插手新人创作，为此米林宏昌拍《借东西的小人阿莉埃蒂》时铃木敏夫把他藏了起来，宫崎骏就每天在二楼办公（后来拖上了高畑勋）远远盯着他；不会作画的高畑勋拖沓得厉害，而且会毫无愧意承认就是完不成了啊；庵野秀明被宫崎骏挑中做《风之谷》巨神兵的理由之一是他长得像恐怖分子……这些幕后故事让人着迷。

10 推荐图书：特蕾西·薛瓦利埃特蕾西·薛瓦利埃《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推荐人：独孤岛主，大学教师、影评人、书评人、小说作者

推荐理由：《戴珍珠耳环的少女》是最值得回味的电影原著。原小说提供的女性主观视角，细致地展示了男女主人公情动进阶的过程，伴随着两双眼目看出来的繁芜世界，和维米尔的图像全球史一样，是全能牵引住当事人，也是当事人重塑全能的过程。这一点比电影版要直接动人。

然而小说与改编后的电影，同样触及了画作最为神秘的“珍珠”之谜。由虚构出来的被画对象，点破无论在后文艺复兴时代或影像世纪都最为重要的视觉机制，形成了文本与影像之间的梦幻联动，端是余味无穷。

统筹：刘益帆

编辑：彭思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