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海龙 - 柴 火

黄海龙

同伴们总笑话我,每到一个地方别的不爱,就是爱那里的柴火。

八、九十年代时候,农村家家户户用的是柴火,不像现在大多用上了电能、太阳能、液化气,既方便又清洁。那时,砍柴是农村家家户户的一件大事,即便农忙季节也要抽空上山去砍柴,更不要说农闲的冬天,家家户户几乎每天都在山上砍柴、挖树兜,为的是准备来年春忙季节需要的柴火。曾经因为过度砍伐,家乡山上的树木疏落而羸弱,到处是疯长的茅草,到处是裸露的沙丘,连那些杂木树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我很小的时候大概四五岁吧,就跟着祖母上山砍柴了。那时,祖母一边放鸭子一边砍柴,祖母总是选在父亲放学必经的路段砍柴。每天,祖母总是带着午饭上山去,一天都不回家,午饭就在山上吃,祖孙俩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得津津有味,那时在山坡上吃午饭的感觉,饭菜真香啊,山泉水真甜,至今让我时时回味。一天下来,山坡上到处是祖母砍下的柴捆。祖母远远看见父亲放学归来,老远喊父亲过来挑柴。那时,我还挥不动柴刀,砍柴自然没我的份,但在赶鸭子回去的路上,祖母总是让我挑上手臂粗的两小捆柴火,还一路地夸我:“你看,我孙孙有力气呢!”我把胸脯挺得更直了,走得更有力了。在家乡蜿蜒的山路上,祖孙仨挑着柴火、赶着鸭子回家,夕阳斜长而温暖,晚霞朦胧而美丽,我至今还深深地记得。

到我真正能砍得动、挑得起柴的时候,应该是到了小学六年级的时候。那时候,学校号召勤工俭学,一次组织学生上山砍柴,还给每个学生定了三十斤柴的任务。我和几个同学去了一个狗老坡的地方砍柴,砍柴时不经意捅到了土蜂窝,惊得我滚下了几个坡坎,但还是被土蜂蜇了三下,疼得我浑身冒冷汗,脑袋嗡嗡作响。我连柴刀也顾不上去找,就一路小跑着回家去。母亲见我突然回家,惊讶地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我被土蜂蜇了。母亲说:“怎么不去镇上医院呢?”我一怔:“是呢,医院隔得那么近,怎么没想到呢。”母亲什么也不说,领着我去了临近寨子看医生。第二天,我的脑袋上依然肿着三个包,几天后才恢复。是的,在我被土蜂蜇着的时候,我第一刻想到的是家,我要回家。

那时候我还小,不知道家里的艰难,也不懂得父母的艰辛,对父母要我和他们一起上山砍柴就有抵触情绪。我心想,寨上那么多读书的孩子都在家里玩呢,我好不容易有一个星期天。记得那是一个下着细雨的周日,道路泥泞,我穿着一双没有后跟的破解放鞋跟母亲去山上砍柴。在路上,我的鞋子不时被泥巴扯掉,脚板踩在冷凉的泥里。我的心里原本不愿意,再加上这样的情形,我当时一冲动就跳下了溪里,把一双鞋子浸得精湿。母亲见了,叹了口气:“你不愿意,那就回去吧。”那天,寨上正在立电线杆,一寨孩子都围着看热闹,对那时的乡村而言,犹如看西洋景儿。傍晚,看着鬓发湿透的母亲背着高高的柴捆回家的时候,我突然心生愧疚。

因为父亲是民办教师,难有时间照顾家里;我们三兄妹都在读书,也帮不上家里什么忙,家里很多事情得靠母亲。砍柴一直是我家里的一件难事,因为母亲要做的事太多了,她顾不上;烧生柴也一直是我家里的一件常事,早上砍的柴到晚上就要被塞进灶膛里去烧。我家的灶屋本来就小,留给烧火的灶门空间就更小了,地面经年铺存着土渣子、柴屑子,灶屋显得局促而有点暗黑。生柴难以烧燃,而且烟雾缭绕,我经常看见母亲佝偻着背在灶台间忙碌的身影,还时常咳嗽。我也烧过生柴,半天燃不起火,得常用吹火筒吹,有时半天吹不燃,有时一下子又吹燃了,一不小心头发、眉毛会被舔烧得焦黄,一屋子的焦香味儿。母亲看着我烧焦的头发笑了,笑着笑着她的眼里有了泪光。外祖母知道了我家烧柴的艰难,每年冬天都会叫大姨、小姨来我家帮母亲砍柴,一连砍上六七天,直到楼上被塞得满满的。每个黄昏,当我看见大姨、小姨和母亲在晚霞中把一捆捆柴火扯到楼上的时候,心里就感觉异样的温暖,像有一股温泉在轻轻地漾着。

后来,我上了中专,渐渐知道了父母的不易,想着力所能及地去做些什么。每年寒暑假,我主动把家里放牛、砍柴的任务接了下来,一直从假期初到假期结束。每天,去放牛的路上我都在找柴、砍柴,然后夹着柴火走,以至于寨上的大人见了,都笑说我是“柴迷”。我这样一路看牛过去,一路砍柴过去,牛放到哪里柴就砍到哪里。我经常把成捆的柴火放在路边,因为砍得多了一个人挑不回,就经常让父亲帮忙来挑。那时,农村用的都是柴火,家家户户都要砍柴,因而村寨附近的山上难砍到好柴,经常只能砍到铁老篙、蒿草秆、老杂茅什么的。砍硬柴要走上十多里地,在家乡一个叫“盘古湾”的地方,或者上老山,一天只能一个来回。我犹记得母亲带我们兄妹上老山砍柴的情景,早早吃过饭后,娘仨向着高入云霄的老山出发,一整天都在山上忙着,寂寂的砍柴声一整天响着,枯燥而单调。挑着一担柴从山顶上下来走得两腿酸软,再走那么长的田间小道肩膀被压得红肿而生疼,但当我看到那一根根楝树柴被整齐地摆放在屋门口的时候,心里不油然生出一种充实与愉悦感,感觉一切都是值得的。当楼上被柴火一点一点填满的时候,我的假期就结束了,我又可以背上书包轻松地上学去了。

再后来,农村大多用上了太阳能、液化气,大伙儿不用再像以往那样上山砍柴了,乡亲们不用再像以往那样辛苦劳作了,农村也变得越来越干净、越来越整洁了。现在,年迈的母亲依然改不了好劳动的习惯,晴好的日子会去野外捡一点干柴回来,房前屋后都是堆码得整整齐齐的柴垛。我也不会再像以往那样去砍柴了,但每到一个生地方,我会不由自主地注意那里的柴火长得好不好,会因为眼前的柴火长得好而眼眸一亮:“这么多的好柴!”每每引得同伴们笑我。去年过年,我跟在父亲身后把家乡临近的山坡走了一遭,那些曾经的山道因为杂木繁密、枝叶盘缠已经走不通了,黄金条有刀把粗,土槿树有手臂粗;一些岭顶的松树、柏树有两三个人合围那样大,枝繁叶茂、苍翠遒劲;一些藤萝茂盛地爬上了树巅,真正是“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归途中,我看见路边躺着一根上好的干柴,便停下脚步,对父亲说:“这是新年的财喜呢!”于是,我把它扛回家。

柴火是我生命深处的一种情愫,一直在我灵魂里燃放着美丽的光芒,开着美丽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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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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