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江行记

榕江县，是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下的一个县，位于贵州省东南部。大致的位置位于贵阳和桂林之间。

榕江位置

三月底，有幸跟着两位姐姐，去贵州黔东南自治州的榕江县，用一周的时间深度体验了一下当地侗族苗族少数民族地区的人民的生活方式。当地人民淳朴热情，大方好客，令我感动；当地人民对于自己文化的坚守与传承，令我钦佩；当地人民对于自然和生活的热爱，更是让我深感震撼。于是回北京两周之后，我想写点什么，记录一下自己的感受，尽量真实的把我看到的，听到的，吃到的，和想到的，记录下来；发到网上，跟大家分享，想让感兴趣的朋友们有机会也去黔东南，去榕江走走，看看这个在现代工业文明冲击下，还仅存不多的传统文明瑰宝。

这次在榕江，主要去了三宝侗寨，佳宜苗寨，归柳村，大利侗寨。虽然都是少数民族村寨，都保留了自己的特色；但是这几个寨子，又各自走上了不同的发展道路，各自有各自的特色。这一个个的寨子，就像一颗颗遗世独立的明珠，千百年来，默默的矗立在大山之中，静待世人的欣赏。

初识贵州

3月20日，HU7180 北京首都——贵阳龙洞堡；转D1869，于下午两点到三十六分到达榕江站。龙洞堡站是机场高铁的换乘枢纽站，出机场，可以直接坐高铁，通达全省。龙洞堡机场的地质条件非常复杂，11个山头，5个地下溶洞，就这也是贵阳能找到的最好地方了。所以机场在山顶，高铁站就在地下溶洞中了。原来只是在书上看到贵州是九山半水半分田，现在可真是亲身体验了。

开往榕江的高铁，总时长1小时13分钟，时速都在200-250公里每小时之间。个人感觉而言，全程90%以上是隧道，几乎都是在山里穿行。偶尔路过的群山环绕的山间平地，也都是一闪而过，紧接着就又进入了隧道。

18年，我曾经坐火车从四川的凉山州去峨眉，走的是成昆铁路，70%的隧道，就让我感慨工程的艰巨。如今，虽然我们的筑路者虽然不再像先辈们用血肉之躯修筑成昆铁路那样，但如此浩大的工程，确实让人惊叹。

4月11日，在北京的时候，正好焦点访谈栏目推出一个专题《中国的路》讲到了贵州。节目里是这样说的：“作为我国唯一没有平原支撑的省份，交通闭塞一度成为严重制约贵州经济社会发展的瓶颈。过去多年来，特别是新时代以来，3万多座桥梁在喀斯特高原上拔地而起，让“地无三尺平”的贵州“天堑变通途”。世界高桥的前100名中，近一半都在贵州。目前，贵州正在用1.4万座高速公路桥梁，不断拉低大山、抬平峡谷。”

500多年前，王阳明被贬贵阳龙场驿，刚入贵州时感慨：“连峰际天兮，飞鸟不通”，如今要是老先生看到现在四通八达的桥梁，拉平了高山峡谷，通达全省的高铁,饭便了交通出行，不知老先生又会发出什么样的感慨。

贵州的桥（图片来源新华网）

榕江县城

在黔东南州，榕江县可能算是一个特别的县，这里有都柳江连接着两广，满山的木材可供砍伐，因此这里自古是黔东南通往珠江流域的要道，从清朝开始就成为黔东南最重要的码头和物资集散中心。县城里，完好的保留着4条乾隆时期修建的石板路；保存着恢弘大气的两湖会馆。早市依然繁华，戏台仍然热闹，千百年传承的文化依然生机勃勃延续至今。

两湖会馆

榕江在黔东南是一个比较异类的县城。首先，这里虽然群山环绕，但是群山之中有一片大平原，土地肥沃，水土丰美。糯米，香稻，鱼虾，油菜，物产丰富。满山的杉木和其他名贵树木，经过有计划的间伐和补种，成为榕江取之不竭的巨大财富。加之都柳江的便利交通，使得这里的人们能有稳定的产业，相对富裕。因此也就不需要像黔东南其他的县，被逼无奈的开发旅游业。也正是因为不用开发旅游，这里的村寨依然鲜活，这里的人民，依然淳朴，热情，大方，好客。我和两位姐姐吃一顿烧烤，148，直接收140。跟老板说了一句您糟辣椒好吃，直接用娃哈哈纯净水瓶灌了两瓶，让我带回北京。。。（当然也可能是我把老板聊开心了。）

来这里旅游，感觉这不是景点，而是实实在在的生活，是活生生的人间烟火，是亲切热情的温暖。早市上，一个豆花摊儿，卖了30多年，多少人是被父母带着来吃，吃到带着自己孩子来吃。大家见面，都无需招呼，自己找地儿坐下，老板直接端上符合客人口味的早餐。这种长期相处的情分，是大城市里生活的我，所很少见到的。

县城沿江而建，现在已是高楼林立。除了四条石板路两旁，还是按原样保持的木楼建筑以外，满眼的都是现代气息了。这里的人们注意保护环境，江对岸的山至今依然烟云缭绕，青山之畔，白鹭翱翔，早上一睁眼，拉开窗帘，就看到如此美景，真实心旷神怡。这种美景，不在景区，不是人为刻意营造，而是生活中实实在在可以看到的，实属难得。

三宝侗寨

三宝侗寨旁的车江

三宝侗寨，就在县城边上，离县城5公里，只隔着一条车江。寨子现在不完全是原生的侗族村寨的模样，也有了钢筋混凝土的小楼。其实在现代文化的冲击下，村名改善自己居住条件的愿望，也值得理解和尊重。毕竟传统的侗族木楼，隔音，防潮，保温的效果都不如现代的混凝土建筑好。但也还有村民在坚守传统，修建传统的木楼。如今，侗寨里还是保留了传统的生活方式，家家务农，户户纺纱，客人进寨，献上香甜的米酒，欢迎尊贵的客人。

车江边，是一年三熟的万亩良田；车江畔是一排清代种下的护堤榕树。如今，在村头的广场，三宝人复建了道光年间建的三宝鼓楼，把他建的更高，更恢宏。21层的鼓楼，没有一根钢钉；在鼓楼内壁，绘满侗族的服饰民宿，传统故事，遗风遗存。2001年，这座鼓楼以它的高，大，被列入吉尼斯世界纪录。

车江春色

三月的三宝侗寨，草木复苏，嫩叶吐绿。如镜的车江，把这满山的青翠，烂漫的山花，盛装的游人，都倒影在自己水影中，静静的流向远方，留下人们对生活和自然的热爱。

赖蕾

三宝侗寨另外一个不得不提的人，就是赖蕾老师。这个侗族女子生而爱布，爱侗族的蓝染工艺。如今，全身心投入到他的侗布生产和推广中去。从纺织，到染色，到晾晒，每一寸侗布都来源于自然。和赖老师聊天，你就会觉得，这个女子是把自己的兴趣爱好当成了事业，虽然脾气火爆，但是只要一说到布，脸上，眼睛里就能洋溢出感染人的微笑，和自豪。

她说：“你看我们拼命的和别人去攀比，拼命的要去做别人所说的那种美好生活，拼命的我们去追求，结果我们追不到，我们还浪费时间。还不如停下来，我把追人家想要的那种生活的时间，把自己的目前的生活过好，当你把自己的生活过好，心情过好了，人家自然会靠近你。”于是她从广州回到三宝侗寨，把仅剩7个人会的染布手艺，传承下来，发展开来，把传统的蓝，幻化成二十四种风情。从此二十四节气，有了自己专属的蓝色。两次经惊艳巴黎时装周。

她说：“非遗传承人，审美是固化的。我想要的手艺，是活的，没有买卖，就没有传承。”于是，她和设计师合作，从设计师们那里拿订单，再根据订单的特性，指导侗族妇女织布，薄的，厚的，软的，硬的，耐磨的，亲肤的，市场需要什么，他们就织什么样的。很难想象，一个普普通的侗族大姐，带着一千多个侗族织娘，就这么排经布纬，一梭子一梭子的，织出一个两千多万的产业。能让侗族的妇女们在家就能挣得了钱，能让侗族的孩子有妈妈的爱。她们不是一个公司，但却成就了一份产业，让传统走近现代，让现代接纳传统。这比一个年销售收入过千万的公司，更有魅力，更加温暖。

她说：“为什么人和人的关系越来越冷漠？是因为直接给他们连接的手心相连的温暖没有了。一件T恤一天能造几十万件，都是冷冰冰的铁，她是没有温暖的，他是没有手心相连的。所以大家对他都没有感情。那我这一件衣服，至少四五百。你是不是会珍惜一点？为什么会这么贵？因为它是早晚的露水来漂白。就像现在白露这个季节，做露布是最好的。过了这个时间，晚上总下雨，露布就做不出来了。”手心相连的侗族妇女，用相亲相爱的和谐美好来织布，用劳动的愉悦来唱歌，用对美好生活的憧憬来谈情说爱。

只要你跟她聊天，肯定会被她吸引。那一刻，都市的疲惫的心，会被赖老师的淡然和坚定抚慰，那种成功的喜悦和磨砺的智慧，始终记在心里。就记得三宝侗寨，有一个赖蕾，赖老师。

归柳村

归柳鼓楼和杨宅（图片来源：一条）

归柳村离县城15公里，离载麻镇也有五公里。开车过去，感觉是翻越了一个高山，又到了山谷里，才进到了这个村寨。归柳村是侗族和苗族共居的村寨。一千多年来，每当侗族萨玛节，寨子上的人全部参与，侗族芦笙欢奏，曲曲大歌悠扬。每逢苗族节日时，苗家姑娘银饰彩衣盛装起舞，侗族苗族一起欢唱，两个民族就这样和谐相处了千年。

归柳村是活着的村庄。和三宝侗寨不同，这里的鼓楼虽然不大，但是里面却生着火，大爷们白天围坐在这里，看着电视听着侗歌，下棋，闲聊，悠闲自得。这个鼓楼始建于乾隆年间，是密檐式塔庄鼓楼，精美绝伦。我走近鼓楼，大爷就很亲切地挪了挪身子，给我让出一个坐的地方，让我坐下烤火，抵挡山间寒气。大爷问了我从哪里来的，我说北京。他接着说，“现在交通方便了，坐飞机可以到贵阳，坐火车可以到县城，我们山上路修通了，开车就可以来。我们在50岁之前，走到最远的地方就是榕江县城，凯里都没去过。”我说那现在去过凯里没？大爷大笑回答，现在贵阳都经常去。

鼓楼烟火

火塘里，柴火燃烧的烟雾，升腾起来，飘向鼓楼的屋顶。抬头看去，烟雾缭绕的梁架，穿越百年，见证了时代的发展，和世事的变迁。

侗族大歌

晚上，也还是在这里，劳作了一天的妇女们，围坐在鼓楼里，唱起悠扬的侗族大歌。无指挥，无伴奏，自然和声。这是“清泉般闪光的音乐，略过古梦边缘的旋律。”夜幕降临，篝火燃起。几十人同声而歌，旋律悠扬婉转。群山为之回响，溪流为其润色。此时此刻，周围群山青黛，抬眼满天星辰，歌声悠扬回荡耳畔，你会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感动：

这是从春秋战国传承下来的古曲“越人歌”啊，这是世世代代侗族人民生命的一部分。就在这么一小片山间的村寨中，人们守着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却用自己的无穷的创造力，营造了一个伟大的艺术殿堂，一个丰富的精神世界。这种坚韧，这种传承，令人感动更令人震撼。2009年，侗族大歌被联合国列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蜚声世界。（这里有很多村民都参加过全国青各赛的决赛。）

和三宝侗寨一样，桂柳村也有一位奇人，杨老师。她是归柳小学的代课老师，也是下定决心拍板贷款60万元，把自家的房子改成三层别墅的普通村民。从日本留学回来的陈国栋设计师，一头扎进侗寨，免费设计，成就了今天归柳杨宅（图片中黄色的别墅）。拜访杨老师的时候，她正在上课。她让我们进屋等她，自己泡茶，自己削水果，他家从不锁门。

归柳杨宅（动图来源：一条）

爬上台阶，进到杨宅，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宽敞通透的堂屋。墙上都是整片的玻璃窗，不但有着良好的采光，更让人在屋内享受到了移步换景的古典建筑之美。屋内有织布机，有茶座，十来个好友坐在一起，品茶聊天，都不嫌拥挤。堂屋往下，是杨老师的卧房，厨房和会客厅。三楼是可以做民宿的地方，也是孩子们最喜欢的地方。高挑的房梁，悠荡的千秋，满墙的书架，这是杨老师平时带着留守孩子们玩耍学习的地方。

设计感极强的窗口

为了解决传统侗族建筑的隔音问题，设计师把房间和楼层之间都用双层木板隔开。走进房间，就完全感受不到嘈杂。那种安静的，欣赏自然的心境，真是安逸而美好。在杨宅，完全体会不到这里是山村。

加宜苗寨

月亮山居

加宜苗寨位于离县城50公里的计划乡月亮山的深处。俗话说，苗族住山顶，侗族住水边。加宜苗寨，就在月亮山的山顶之上。这里原来不通公路，直到22年8月，乡乡通公路，村村通水泥路工程的竣工，加宜苗寨的美景才展现在世人面前。之前由于地处偏僻，大山深处的苗族人民过的非常艰苦。

听三宝侗寨的赖老师说过，92年她和工作组一起走访过加宜苗寨，当时寨子里的人，连10元人民币都没有见过，以为是假钞。老百姓都过着以物易物的生活。当地居住条件也很差，都是一楼养猪养牛，二楼住人，三楼放粮食，这种生活居住方式延续了千年。直到2022年，在政府坚持不懈的劝导和帮扶下，一万多山里的苗族居民终于下定决心，搬出大山，搬到了县城；同时也有1800名居民留了下来，发展旅游观光和种植产业。彻底改变了千年来人畜混居的面貌。（之所以需要坚持不懈，是因为那里的苗族群众一开始不愿意改变几千年的生活生产方式。）

加宜新寨

现在，月亮山顶是漂亮的民宿“月亮山居”。这是在居民的传统民宅的基础上改建出来的现代建筑。建筑的风貌没有改变，但内部设施更现代化，更整洁。推开窗，便是生机勃勃的梯田；仰起头，便是白云环绕的山峦。人和自然和谐共处，这恐怕就是这个世界最美的样子吧。

从月亮山居下来，我们去了一个老乡家，吃了一顿巨好吃的“便饭”。当地的村民从自家山上抓了三只鸡，处理干净，剁成快，就直接放进锅里，放点儿生姜和盐，就这么煮。鸡汤鲜美，鸡肉嫩滑，沾着火塘里烧的糊辣椒，真实难得的美味享受。吃完鸡肉，再去菜地里摘点儿自己种的青菜，洗干净涮在鸡汤里。菜叶清甜，又带着鸡肉的香味，这是我们城市中生活人很少能品尝到的山间风味。

山间大餐

（老乡给我们放碗的木头板，都是金丝楠木板，一块900多。。。）

大利侗寨

大利侗寨也在载麻乡，但是比归柳离县城更近，只有25公里，驾车半小时，就能到。这是一个保护的非常好的侗族村寨。1992年开始，联合国妇女发展基金就专门拨款保护，直到现在，寨子里所有建筑，都是木结构的，谷仓，风雨桥，杆栏结构的民居，保存十分完好。

大利侗寨

这是一个在隐藏在深山之中村寨。村中的房子，都按照山形水势，错落布局，虽鳞次栉比，但尽然有序。来这里，可以放空，可以无聊，可以体验山林间的安静。

寨子里的奶奶们，坐在自家门口，用双腿绷紧彩线，双手来回打梭，就在膝头这么小的见方，编织出媲美世界大牌设计的彩带。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花色，我买了其中一位奶奶的彩带，别的奶奶都知道这是谁编的。奶奶们辛苦编织4-5天，才能织出一条彩带，这么想想80一条的带子，也是物有所值。手工的织物，柔软，鲜活，用手摸就能感受到和机器织物的区别。这可能也是三宝赖老师说的手心相连吧。

编织彩带

网上有一句很火的文案：山里人为什么要住山里，就像脚放在鞋里，舒服。其实面对榕江大山深处的这些村寨，我希望他们走出来，也不希望他们走出来；我希望他们改变，也不希望他们变的太快。

面对时代的冲击，本乡本土已经不再能吸引年轻人留下了，村村寨寨里满是老人和孩子。寨子再也不是赖老师，杨老师们回忆中的样子了。但无论时代如何，还是有赖老师，杨老师这样的人站出来，带着自己梦想，俯下身，亲力亲为，用自己的坚守和汗水，努力复原自己心中侗寨，努力描绘自己心中的理想。这也是让我最为感动和震撼的地方。

人不灭，文化永存。这正是我们中国人历经千百年无数磨难，依然生生不息的终极原因。希望大家在有空的时候，能来贵州，感受一下这里的村村寨寨，感受一下祖国山山水水，感受一下温暖热情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