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到云南，迷茫到淡然，记我在云南的日子

作者：孙国

01

世界上的许多事情就这样令人琢磨不透和令人费解，上天把高原、贫穷和边陲这样艰难困苦的地方放在云南，也把最美好的景色和气候赐给了云南。从这一点上来讲上帝是公平的。时光飞逝，来云南不知不觉中已经有十几年多的时间，十几年在宇宙间只是一刹那，但在人生的旅途中却是一段很长的岁月。闲散时那些逝去的往事时常会在夜阑人静时拥挤着排队由远而近地向我走来。

迷茫、忐忑、憧憬这些情绪在送走送我的同志回到机关那一刻起像大海的潮水一齐涌上心头。办公室在二楼的一个角落里，跟我对调的同志已经把所有的钥匙整齐地放在办公桌上。他的心情跟我不能同日而语，同样是提职，他是到北京进入中国的政治经济中心，而我是到边疆边陲。就像两粒种子，上帝不经意间随手一撒，他落在了肥沃的土壤上，随便怎么长都能成活，而我则被风吹落到荒芜的盐碱地，说不上什么时间就会被风吹死或干死，两者可以说是天地之差。

办公楼是一座八十年代建成的老房子，低矮破旧，正像原来总队领导说的那样，在全国也找不到像这样破落的房子了。他说得虽然夸张但没错，前些年我在总部到各地检查调研，到每一个地方最具标志性的建筑都是武警办公大楼，那也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我来后才知道其实云南总队很多年前就征了地，准备建新大楼，但由于阴差阳错方方面面的原因，新建大楼一推再推，征的土地在远离机关的一个叫官渡的地方荒芜着，野草疯了似的随风摇曳着，成为城市中的另类风景。

在我来云南之前，曾经有过两次同这里的亲密接触，第一次好像是1997年，我在武警总部跟随一名二级部领导到云南调研，在飞机上感到飞了很长时间，坐得腰酸腿痛时，才到达了云南，印象中那次下去后到了石林、西双版纳、大理、德宏等地，以至于当得知要到云南任职时，努力想象云南总队驻地时，仿佛是洗影液的底片显得朦胧和模糊，想象中一进大门就是一片房子，当时见总队一名领导在房间中抽着水烟袋，那咕噜咕噜的水烟袋特有的声音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后来到了云南我们成了好朋友，再提这段往事的时候，已经成了谈资和笑料。当我真正踏上机关这片院落时，现实跟脑海中的印象怎么也重叠不起来。有时想想，落差和残缺也是一种美。

02

按照部队的惯例，因为房子还没有搞好，新调来的干部一般都住招待所。招待所在老营院内，这是一个老招待所，记忆中在这里居过，招待所那标志性的长廊很长时间都留在记忆中，2006年总部曾在这里召开过一次调研会，在这里度过了几天难忘的时光。

这次给我在一楼调了一个105房间，105房间是一个大套，里面一应俱全，外间令我高兴的是有一部电话可以打长途。吃饭就在房间外面的一座小楼里，这里既陌生又熟悉，曾经在这里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那次总部开会每天我们总部几个干事和总队领导在一起吃饭，后来总部一个领导把我们从这个小房间里赶了出来。在中国官场上讲究身份地位，我们几个干事官太小陪大领导当然还不够格。

饭堂下面是一个小花园，花园里郁郁葱葱地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植被，云南被誉为“植物王国”，这一点实至名归。各种植物不要说叫不上名字来，有的甚至从来没有见过，两棵高大的不知名的树绿荫如盖将整个花园里的各种植被都遮盖起来，几棵三角梅鲜艳夺目地怒放着展示自己的艳丽，我来之前一直把红的叶子当成了花，时间长了才明白，那是叶子，真正的花是中间那点黄色的部分。从春天至夏天，我的印象中花儿一直盛开着，优美的环境也成了各种鸟的天堂，从早晨到日落各种鸟的叫声给人带来了难得的好心情，给人带来惊喜也带来欢乐。

在焦急的等待中，分的房子终于装修好了，房子是一座老旧的房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住了。政治部老主任告诉我，这个房子本来是分给他住的，他没有要是因为嫌房子太旧且楼层太高。房子装修时司令部的一个领导亲自到房间去指导机关装修令我着实感动了一下，他到总队任职时，机关的同志随便打发了一下，电视柜都是用纸盒垒起来的，现在一提起这件事情他就生气。

房子简单地装修好后，就从招待所搬了进去，招待所虽好，但那毕竟不是家。一个人住进去空荡荡的，上班事多人来人往，并不感到寂寞，下班回来后，一切又复归平静，此时寂寞像涨潮的海水一样从四周急速地上涨着，晃动着，无边无际看不到边，一会儿工夫就会把自己整个心海涨得满满的没有一点空隙。平时那些生活的琐碎的事情都变得那样清晰，那样丰满，那样鲜活，那样生动，那样富有情趣。身在他乡为异客。这句话没事的时候一个人独自体会得那样深。夜色中一个窗户亮起了灯，平时不觉得此时才感到那里盛满了欢乐和幸福。

在焦急的期盼中，终于等来了家属和孩子来看我，没有想到飞机晚点，从晚上八点一直等到凌晨飞机才起飞，一日长于百年，那种感觉不经历的人很难体会得到。那一晚上，家属孩子在北京候机，我则在昆明等待，焦虑、烦躁、不安，各种混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家属和孩子们终于来了，度日如年的时光仿佛像一湾死水突然加入清流显得明亮欢快起来，那些天第一次感到阳光是那样明媚、灿烂。幸福的时光总是很短暂，仿佛眨眼间时间就到了，相见时难别亦难。清晨送走了家属孩子，赶回家里才突然感到屋里没有了笑声没有了他们的身影，伤感的情绪立即包围了自己，鼻子突然感到发酸，有点想哭的感觉。

03

在云南也有欢乐的时光，那就是下部队，天下有大美，大美在云南，云南有26个少数民族，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独特的文化和历史。徜徉在浓厚的历史文化中，同历史对话，去感悟那里的山水情感，去触摸那里的文化，那一刻才感到自己的无知和浅薄。云南原不像自己起初想象的那样，穷山恶水出刁民，这里的人们淳朴和善，这里对中国革命做出过重大贡献，每个地域和民族都有独特的待人之道。也许是巧合，更或许是命中注定，在云南过的几个生日都是在部队少数民族地区过的，喝过傈僳族的酒，跳过藏族的舞，唱过彝族的歌，每个生日都有不同的特点，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他们用本民族特有的风俗习惯用歌声舞蹈送来了真诚的祝福。

在普洱孟连他们让我栽了一棵树来纪念自己的生日，这棵树后来部队的同志用手机发来图片，树已经成活，枝叶繁茂已经长大了，它见证了少数民族人们的友情和善。每次看到手机中的这张图片，我的眼里就充满了泪水，那一幕幸福的场景就出现在眼前。那不单单是一棵树，是这里的人把我也看成了自己的家人，是一种包容和海纳百川，是真诚祝福。

日子散淡而悠闲，就像阴沉的天空突然出现一丝阳光一样，一个回京的机会突然就出现在我的面前。武警部队这些年实行干部交流，从北京交流到各省也有回到北京的，但位数不多寥寥无几。对于我来说从下来的那天起我就知道回京比登天容易不了多少。事情就这样说不清楚，天空中滴下一滴雨恰巧就下到我的眼里，总部一个单位领导调职后，空出一个位置，在这种地方当政委，领导说要找一个懂艺术的，不然会在这里说一些外行话，不利于单位的发展。他们千挑万选，没有合适的。就在这里，他们托我一个领导帮助挑选。

我这个领导突然想到了我，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毕业的，符合他们的条件，便把我推荐上去。总部对我的条件也很满意，已经传来话语准备9月份研究，那段时间我的想法突然多了起来，拥塞的心胸突然宽阔了起来，对于不起眼的眼前的景色突然就感到美丽起来，也许离开了才感到珍贵吧，一切在我眼前都是那样的美好起来，甚至连自己都会听到心里在唱歌。企盼、等待，那是一段令人紧张幸福的时刻，有梦真好。许多事情就这样在令人毫不防备的情况下突然出现了变数，就像一条河流流得好好的，突然间出现了一个岔道水流拐了一个弯改变了河流的方向。

苏联一位文学家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谁也不能预料到下一分钟将要发生的事。这事在我身上发生了，就在马上研究干部的前夜，领导调动，原来领导制定好的方案又重新进行调整。近水楼台，总部政治部一个同志愿意到那里去他便捷足先登，煮熟的鸭子飞了，进北京的梦也就像吹起的肥皂泡一样破灭了。生活总爱在有意无意间给人开玩笑。这种事情我曾经经历过两次，由于工作成绩突出，荣立了二等功，跟政治部的领导已经讲好了，准备提前一年晋职，也是在上会前由于领导调整告吹，本来提职部里空出来的位置在上会前临时被别人替代，而我被意外地放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云南，做梦娶媳妇空欢喜一场，这次调动使我明白了一个现实，我没有能力改变环境，只有适应环境。

幸福也是一天，苦恼也是一天，何不幸福过好每一天！高原使人睡眠不足，许多人被折磨得生不如死。一个领导到云南来游玩，因高原反应睡不着觉，后来他走的时候，很认真地讲，云南怡人不养人，再也不能把这里当成适宜人居住的地方了。我也存在睡眠的问题，整夜整夜睡不好觉，失眠，头痛，我在船艇上待过，知道晕船给人带来的痛苦，没有想到高原反应比船艇晕船好不到哪里去，一天一天地同高原反应搏斗，时间长了，自己也慢慢地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就像蒲公英，飘到哪里，哪里便是故乡，这个比喻对于我来说最恰当最贴切。当我回到北京探亲时，被强烈紫外线晒黑的脸颊出现在人们面前时，人们已经忘记我是北京人而把我称为边疆人了，而我自己也知道，我的故乡已经不是繁华喧嚣的京城而是落后的远在天边的边疆。

时光如白驹过隙，猛然间回首才发现自己已经来云南十几年了，来时女儿还是一个孩童，现在已经变成了亭亭玉立的美丽姑娘，岁月已经在我脸上镌刻满了沧桑。经常会有朋友问我，你到云南后不后悔。每每听到这个问题我都无言以对，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得和失没有衡量的标准，你以为得到了，在别人眼里恰恰是失去，从北京到云南，舍即是得，得到的同时也就是失去，这就是唯物辩证法，云南这块给我欢乐、给我悲伤、给我兴奋、令我不能忘怀的红土地，很难用一句话来形容它、定位它，在这里得到了友谊成就了我的事业，但也失去了同家人孩子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的时机，这种缺憾是无法弥补的。残缺何尝不是一种人生一种美！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常想，人生是什么，正像著名作家张贤亮在他的中篇小说《绿化树》中所说的，人生就是在海水中浸三次，在油锅中炸三次，在阳光中晒三次，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感悟出人生的哲理。想想也是，也许这就是人生旅途，你若盛开，蝴蝶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