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里有光,他眼里有她

从小我爸就对我说:“人早点确定自己的梦想,就比别人有更多的时间去努力实现它。”所以我从懂事起,就在认真思考自己的梦想是什么,好为之早做准备。

小说家、画家、邮递员、货车司机、走街串巷的小贩……畅想过无数种精彩纷呈的人生可能后,我在考入建中的那年夏天,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终极梦想——那就是在三十岁前,过上退休老人的生活。

“哇靠,你这梦想也太远大了吧!”我的闺密邵樱雪初闻我的“梦想”,十分惊讶。她从麻辣烫的大碗上方抬起头,仰着巴掌小脸问我,“那你费那么大劲,逆天改命,累死累活考进建中干吗?这不浪费是我们国家的教育资源吗?”

“我就是因为光准备中考就用光了所有力气,所以才确定了这‘终极梦想’呀。”我嬉皮笑脸地回答,刻意忽略闪过心底的那个名字。

我没有告诉邵樱雪,我努力考建中是为了林苍——我怕这么说了后,邵樱雪会把她没喝完的麻辣烫汤底倒在我头上,好让我清醒一点。

“林苍就是一渣男!”自从林苍抢走了邵樱雪的“第一名”后,这句话几乎成了她的口头禅。

我和邵樱雪是初中同学,林苍初二才转到我们班。在他出现之前,邵樱雪是不变的第一名,而他出现之后,邵樱雪多了一个“邵老二”的外号。

我完全能够理解邵樱雪恨林苍恨得牙痒痒的心情,所以我可以和邵樱雪分享其他的所有秘密,但我不能、也不敢告诉她我偷偷喜欢着林苍这件事。

喜欢林苍这件事是年少的洛小朵心里藏得最深的秘密,像春天的雨,明明漫山遍野地下着,但你好像听不到雨滴声。

2

九月建中开学,我如愿和林苍成了同班同学,而邵樱雪被分在了隔壁班。虽然两间教室只隔了一堵墙,但对年少的我们来说,那堵墙就是横亘在牛郎织女间的漫漫星河。

报到那天,在一班和二班的交界处,邵樱雪抱着我,神情悲切地与我依依惜别。林苍正巧经过,瞥了我们俩一眼,露出一个困惑的神情,然后迤迤然走过。

我用眼角偷看林苍:他穿着白衬衫,浅蓝色牛仔裤,挽着裤脚,背一个黑色单肩书包,简单到极致的装束,可就连他的头发丝都英俊到令人发指——啊,这该死的魅力!

邵樱雪也注意到了林苍,她愤怒地蹦起来问我:“你看到林苍那表情没有?哼,他什么意思啊?为什么要用‘狗眼看人低’的眼神看我们?”

“没有吧……”我弱弱地说,“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当作‘狗’呢?”

邵樱雪看着我,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很想骂我一顿,又狠狠忍下了:“洛小朵,我都不知道你语文怎么学的……罢了罢了,我们就此别过,放学再见吧!”

3

新班级的班主任姓许,叫轻舟,是个二百斤的中年男胖子。据说他上物理课的水平就算在师资力量雄厚的建中也算是“一绝”,很多家长想尽办法把自己孩子往他班里塞。

我不喜欢物理,但我喜欢我的新班主任许轻舟老师,因为他把我的座位排在林苍旁边。

我努力学习到几乎秃头,只为与他进同一所学校,想多看他两眼的少年成了同桌——这世上还有比这更令人幸福的事吗?我觉得答案是:没有了。

九月初的太阳依然热情无比。开学典礼上,校长发表了一通长达四十五分钟的讲话,以致我们这群“祖国的花朵们”个个都被晒得打了焉儿——只有我精神抖擞,鼓掌时分外卖力,笑容灿烂,嘴角几乎咧到耳根。

回到教室,新班级的第一次班会课,许老师高度赞扬了我的“野草精神”,说我“无惧阳光,坚持到底,精神可嘉”。

坐我身旁的林苍原本看着窗外在放空,听到这评价,突然轻笑了一声。他瞥着我,肩膀向我的方向靠过来几分,用气音说了句:“洛小朵,你是傻,还是喝多了红牛,过度亢奋?”

林苍离我最近的时候,我们的肩膀之间只隔三公分。

我整个人像被冻僵了一般,过了起码有三秒,才小声而结巴地说:“红……红牛难喝,我不爱喝。”

林苍勾起唇角,微微一笑道:“那我知道了,你就是纯粹傻。”

他连挤对我的时候,都让我如沐春风。我目不斜视地看着讲台边的许老师,怕今天接收到的林苍魅力值过量,有害健康。

谁知许老师迎着我炽热的眼神,再次感叹道:“同学们,你们看洛小朵同学,多么谦虚,多么纯真,我随便夸她两句,她就害羞到满脸通红。我希望你们在建中完成三年的学业后,不只学业更加精进,而且依然保持现在的这份赤子之心!”

全班寂静,突然,我身边的少年缓缓拍了拍手——啪啪的掌声在这片寂静里,显得格外响亮。接着,像会传染一样,这掌声蔓延开去,经久不息。

我:“……”

4

以我在林苍身边坐了大半个学期后,得出一个结论:普通优等生是勤奋换取分数,一把锄头一块田,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而学霸呢?学霸是开着飞机播种,开着收割机收庄稼。

林苍上数理化的时候刷各科奥林匹克竞赛题;上文史哲的时候,有时候听,有时候闭目养神——但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是他要向老师提问的时候了。

我对邵樱雪说:“林苍真是太可怕了!他怎么这么聪明?更可怕的是,他都这么聪明了,还那么热爱学习!”

邵樱雪白了我一眼说:“他就是个渣男,聪明有什么用?”

我低着头,拨了拨碗里的饭粒,鼓起勇气为我心爱的少年辩解:“林苍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他哪有机会渣啊?怎么就成渣男了?你别总是一口一个渣男的……”说得好像她是林苍前女友似的。

邵樱雪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反问道:“你为他不平?你是不是……”

“我不是,我没有,你……你别瞎说!”我迅速否认三连拍。

“没有就好。”邵樱雪啃了一口大鸡腿,口齿不清地说,“比我聪明的,都是渣男!”

5

我们进入建中后的第一次全年级排名大考,我考了全班第23名,全校200名外。

午休的时候,我闷闷不乐地看着刚借来的漫画书,第一次发现这世上怎么有那么难看的漫画。

林苍打完篮球回教室喝水,边喝边看着我问道:“唉,洛小朵,你不开心吗?是漫画太难看了吗?”

我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漫画难看只是火上添油,但点燃我心中郁闷之情的,是邵樱雪。这次考试邵樱雪没发挥好,考了全年级第68名——我算了算,在她前面起码有30个“渣男”。

我没心没肺地把这个发现告诉邵樱雪,原本脸色紧绷的她,突然“嗷”的一声哭了。她抱着我边哭边说:“洛小朵,我怎么那么命苦?!我数学有道大题,在第一步时就弄错了小数点,导致十五分全扣。还有英语,听力测试的时候隔壁的女生一直窸窸窣窣发出声音,害得我听力也做得稀烂。我从来没有考过那么差的名次,我怎么办啊?我的人生是不是要垮了?”

我努力安慰她:“垮什么垮?没事的,下次仔细点就好了。而且建中的同学本来就比我们以前初中的同学厉害,你已经考得很棒了啦!你看我,200名都没有考进。”

邵樱雪飞快地回了我一句:“我和你能一样吗?”

我愣住了——我和你能一样吗?

我以为,我们是一样的。可邵樱雪气咻咻地反问我:“我和你能一样吗?”好像和我“一样”,是让她感到多么耻辱的事情一样。

这个发现,比我考到200名外更让我觉得难过。

6

我犹豫了一下,虚心地向林苍请教:“我有个朋友,她在友情的领域遇到一些问题,我想向你请教一下,可以吗?”在得到林苍翻着白眼的点头后,我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你说,我这个朋友的朋友,是不是看不起我的这个朋友啊?”我问道。

林苍想了想, 不失公允地说:“也不能从这一句话判断什么,因为你那个朋友可能只是心里着急,一时失言,也可能她的意思是你们在学业上的起点不同,所以要求不同,你拿你自己的标准安慰她,没有说服力。但怎么说呢?就算她是无心的,她能脱口而出这句话,说明她对你是有优越感的。在你们的友情世界里,她高你一头。”

“这样啊……”我失落地说道,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哎哎,不是我的事,也不是我的朋友,是我朋友和我朋友的朋友。”

林苍看着我,淡淡地“哦”了一声,显然已经认定了自己心里的猜测。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又对我说:“洛小朵,你‘最好的朋友’除了邵樱雪,没有别人了。但对于邵樱雪来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吗?”

我愣了一下,立刻说:“当然是了!她上厕所必须要我陪着!去食堂也一定要和我坐在一起!”

林苍笑了,笑容慈祥中透着怜悯:“这些能说明什么吗?高中女生的友情,就那么幼稚吗?”

我张了张嘴,但感觉无从反驳。我得缓缓,今天的打击有点多,连番来袭,我现在有点混乱。

林苍一边从自己课桌里找课本,一边说:“你们两个,一个精,一个傻,只能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吧!”

我冲林苍不满道:“你干吗说邵樱雪傻?她聪明着呢!还有,她最讨厌别人说她笨、说她傻了!你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有什么事,冲我来!”

林苍怔了一下,睁着明亮而好看的眼睛,看着我说:“洛小朵,我说‘傻’的那个,是你啊。很不明显吗?那我重说一遍:你傻,邵樱雪精;邵樱雪打你,你愿意挨着——绝配。”

我瞪着林苍好一会儿,才斩钉截铁地说:“你胡说,她没有打过我。”

林苍:“……”

7

其实我懂林苍的意思。

我看过一句话:最好的爱情,是势均力敌。想一想,友情也差不多。彼此强弱差距太大,会造成不平衡,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平衡点,两个人的关系最终将走向灭亡。

可在这之前,我认为我和邵樱雪的友情是“势均力敌”的。邵樱雪比我聪明一些,会考试一些,可我也比邵樱雪会画画一些,跑步跑得快一些。在我眼里,我们是不同的,有着不同优点的人,我们是“势均力敌”的。

唯一不那么“势均力敌”的是,我对邵樱雪比邵樱雪对我更迁就一些。

永远是我迁就她的学习时间,出去逛街,挑的都是她没有补习课的时候,而我没有条件也会创造条件赴约;永远是我陪邵樱雪做值日,帮她扫地、擦黑板,而我做值日的时候,她常常家里有事,或者要上补习班;永远是我一放学就冲向食堂占据最有利的位置,在一群豺狼虎豹里购得最大的两个鸡腿,邵樱雪一个,我一个,而她总是姗姗来迟。

我觉得真的好朋友是不需要计较这些的,但是林苍的话,像是突然把着我的头,硬要我看清以前刻意忽略的模糊点,逼着我去“计较”。

可恶!

正上着物理课,我突然狠狠瞪了一眼林苍,突然不想喜欢他了。因为他动摇了我对友情的信念,他让我开始怀疑邵樱雪对我的真心,他让我从一味付出都甘之如饴的洛小朵,变成内心翻腾不息、一点一点翻旧账的洛小朵。

他挑拨离间!

“你瞪我干吗?”林苍斜眼看着我问。

竟然被发现了?我瞬间就怂了,边慌乱地将炽热的眼神投向正在黑板上写板书的许老师,边狡辩:“没……没什么,感受一下学霸的灵气,试试听课会不会因此而懂得多一些。封建迷信你懂吗?对,就是封建迷信!”

我感觉林苍好像看了我许久,眼神和以往的清冽不同,微微的温度还有些潮湿。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碰了碰我垂在课桌下的手,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他说:“我吃点亏,再让你触碰一下‘学霸之手’,下节课测验,看看能不能让你多考几分。”

我震惊地再次看向林苍,他又专注地做起题来,完全无视我的存在。

我……我是不是被“揩油”了?学霸“揩油”都这么理直气壮的吗?

8

我很快就忘了什么“势均力敌的友情”,什么“付出与得到”,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炸裂:天哪,林苍摸了我的手!

那一周刚好轮到邵樱雪值日。一放学,我就迫不及待地去隔壁班,跟在她身边忙前忙后,试图用劳动冲淡自己浓烈的情绪。

邵樱雪很快就意识到我的不同寻常。

“洛小朵,你今天怎么了?好像特别的……亢奋?”她谨慎措辞。

我涨红了脸,左顾右盼了一番,最后还是忍不住靠近邵樱雪,凑到她耳边说:“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要替我保密哦!”

她迟疑地点了点头,我害羞而小声地把林苍揩我油的事说了一遍。

邵樱雪的反应很奇怪——很平静,平静得像是没听到一样。她看了我一眼,说:“洛小朵,你会不会是自己想太多了?”

“嗯?”我愣了一下。

“林苍可能就是不小心碰到你,但是忘了和你说‘对不起’。”

“你的意思是……”我有点不太确定邵樱雪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邵樱雪低下头,心不在焉地扫了两下地,又抬头看着我说,“林苍不可能喜欢你。洛小朵,我是你朋友才劝你,别白费力气喜欢林苍了。”

“为什么?”我忘了问邵樱雪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喜欢林苍的,为什么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但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她说出的那句“林苍不可能喜欢你”。

“林苍为什么不可能喜欢我啊?”我也知道林苍不太可能喜欢我,但当这句话从我最好的朋友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我有种胸口被人狠狠扎了一刀的感觉。她是觉得我不配得到林苍的喜欢吗?

邵樱雪看着我,然后突然甜笑着抓住我的手,摇晃着说:“哎呀,你看你,还生气了呢!我不是说你不好的那个意思啦。我的意思是……林苍就是个大渣男,渣男爱渣女,才是绝配。洛小朵,你这么可爱,这么善良,他这种瞎了眼的,肯定发现不了你的好。”

如果是从前,邵樱雪这一番撒娇卖萌、插科打诨的,我可能就稀里糊涂地过去了。可“怀疑”像是名为“信任”的长堤上的小小蚁穴,从一个小小的洞眼开始,溃败飞速蔓延。

“也对哦,我的好,他不懂欣赏。”我笑眯眯地看着邵樱雪,若无其事地问道,“樱雪,我问你哦,你最喜欢我哪一点呢?”

邵樱雪想了想,笑容雪亮,灿如朝阳地说:“洛小朵,我喜欢你喜欢我啊,我妈都没对我这么好。”

如果邵樱雪细心一些,她会发现听到这番话之后,我的眼底瞬间黯淡了。

对她好,是我心甘情愿的,可是在我的期待里,邵樱雪眼里的洛小朵,应该还有其他的值得被她喜欢和珍视的优点。

如果只有我喜欢她这一点的话,任何人,喜欢邵樱雪的任何一个其他女生,都能替代我在她心里的位置吧?

可邵樱雪在我心里,在友谊的国度里,她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呀!

那天,邵樱雪没有发现我的异常,因为我们班的楚甜经过窗外。

楚甜是建中另外一种逆天的存在——成绩不算数一数二,可人家长得美啊!如果林苍是天赋异禀的聪明,那楚甜就是天赋异禀的那种美。

邵樱雪看着楚甜的背影,突然摇摇头说:“美则美矣,没有灵魂。”

“这样吗?可我真的觉得楚甜长得超好看的,要是我长成这样,没有灵魂也愿意。还有哦,她这次期中考试考得很好,好像是年级前五十名。”我说。

“哼!”邵樱雪愤愤道,“运气好而已,一个人又不会每一次都那么走运。”

我低下头扫地,很奇怪自己以前为什么没有发现邵樱雪这般心胸狭隘。

9

我渐渐疏远了邵樱雪,不再鞍前马后地绕着她转,不再为了她能吃上大鸡腿而去食堂冲锋陷阵,不再在她评论哪个同学讨人厌、有怪癖时,与她同气连枝。

我学着一个人上厕所,一个人吃饭,用自己的眼睛看这个世界,用自己的心判断对方善良与否。

我很快和楚甜成了“饭搭子”——她太漂亮,性格又有点清冷,所以常常一个人吃饭。一开始是偶然坐一桌,从客套开始,但没多久我就发现楚甜真的很可爱。

我主动帮她提东西,她说大家都是女生,谁提着不一样吗?

我帮她在食堂抢到她喜欢的栗子烧鸡块,她会眼睛发亮地说:“洛小朵,你是天使吗?”我问她自己不会做的题目,她会一遍遍地给我讲解。我怎么都听不懂,羞愧到快要死掉的时候,她会安慰我:“没关系的,我再讲一遍,可能是我表达能力不够好——你知道,我不爱说话,在表达上疏于联系。你耐心再听我说一次哦。”

对于我的疏远,邵樱雪自然是有感觉的,但她没有来找我,没有像我想象中那般在我们两班的交界处,抓着我着急地问我怎么了,为什么不给她买大鸡腿了?——这些,是我认为的邵樱雪会做的事。而只要她来找我,我知道自己的“疏远计划”是不会成功的。

我和邵樱雪做了快四年的好朋友,感情不是说没就能没的。她递过来一个台阶,我三层楼都敢往下蹦。

可邵樱雪没有。在发现我和楚甜同进同出后不久,她也很快有了新朋友,一起手拉手地逛校园,一起吃同一个口味的可爱多。

我宛如久病成良医,短时间里参透了高中女生的友情“奥义”:年少的时候除了真的好朋友,我们有时候也会需要一些“表演型友情”——在所有人面前,我和你扮演一对好朋友,显得你不那么孤独,我也不那么孤独。

我把邵樱雪当死党,但我只是邵樱雪的“表演型好友”,就像她的“新朋友”那样。

10

高二重新分了班,很幸运,我还是和林苍、楚甜一个班;很不幸,邵樱雪和她的“新朋友”分开了,她被划入了我们班。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自从有次考试楚甜考得特别好,差点威胁到邵樱雪的名次,而我热烈地祝贺楚甜后,我和邵樱雪就彻底陌路了。

我想起她曾说过的那句让我惊觉的话——“我和你能一样吗?”

我们确实不一样:她是为了分数不顾一切的邵樱雪,我是永远傻乐的洛小朵。

校运会,楚甜参加跳高,并以黑马之姿闯入决赛。

我和林苍站在离跳高区域最近的看台上看楚甜的最后三跳。

那天楚甜穿了一套白色的运动衣,短袖、短裤,裸露的四肢雪白、修长。她扎了个马尾辫,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弧度优美的天鹅颈,助跑跑向横杆时,像一只轻捷的鹿。

“你怎么看起来比楚甜还紧张?”

楚甜第一跳失败了。我有些遗憾地将目光转向身旁的林苍,发现他正看着我。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看起来很紧张吗?啊,我真的很希望楚甜能得第一呢。”我忍不住又看向跳高比赛的方向,生怕错过比赛。

楚甜在起跑点拉筋,另一个女生在进行她的第二跳。我的眼神无法从楚甜身上挪开,忍不住发出感叹:“天呢,世上怎么会有楚甜这么完美的女孩子啊?又漂亮又聪明,还会跳高!”

林苍轻轻地“嗯”了一声,但我有点听不出他是赞同,还是只是做个没有意义的反应。

我的心里突然“咚咚”跳了两下,偷偷深呼吸,然后刻意假装平静地开玩笑道:“喂,楚甜是不是你们大多数男生会喜欢的样子?”

“是吧。”林苍望着楚甜的方向应道。

我顿了顿,更加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呢?”我舔了舔嘴唇,紧张极了,“你喜欢楚甜吗?”

林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收回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移开眼神,回避了他的视线——我怕他一眼看透我的心。

林苍先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然后皱起眉头,接着又突然笑了。他微微俯下身,在我耳边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我喜欢你吗?”

我飞快地看向林苍——与他四目相对这事有点太刺激了,所以我又慌乱而狼狈地低下头。如果我够勇敢,也许我应该问的。

可十七岁的洛小朵是个怂货。我嬉皮笑脸地做了一个不恰当的鬼脸,然后“嘁”了一声:“我才不关心你喜欢不喜欢我呢。”

楚甜的最后一跳也失败。

我连忙转身,想去找楚甜,但一抬眼却看到邵樱雪。她眼神清冷地看看我,又看了看我身边的林苍,微微一笑,把握着手机的手放入口袋。

11

那天晚上,“学渣洛小朵喜欢学霸林苍”的绯闻在建中的学生中传开了。各种同学群里都在刷我和林苍四目相对那一刻的照片。

我们被偷拍了,并且偷拍的照片被恶意传播。

如果传播这张照片的人是希望我因为流言而难堪的话,我一定不能让她如愿。所以我在大家面前依然没心没肺地乐,只是在心里,对林苍感到万分抱歉。

他在建中是传说一般的存在,和他有关的传闻无一不金光闪闪的,而与平凡的我传出绯闻,成了他人生履历上唯一的“污点”。

亲爱的许轻舟老师在第三天的中午,分别找我和林苍谈话。他先和林苍谈,我在办公室门口等得抓耳挠腮的。也不知道林苍和许老师说了什么,许老师小小的眼睛暮然睁大,露出大大的疑惑,反倒是林苍显得比较平静。

我隔着办公室的玻璃门看了半天,感觉比较像林苍找许老师谈话。

十分钟后,林苍走出办公室,对我说:“走吧,你不用进去了。”

“咦?为什么?你和老许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说那照片是别人恶作剧,根本没那回事。”

“老许信了?”我都不信。

“没有,但是我和他保证,这学期期末考之前,我保你进全校一百名。”

“咦?”我没听错吧?“为什么扯到了我的成绩?如果我没考进呢?”

林苍突然停下脚步,我一个急刹车,差点撞进他怀里。我抬起头,林苍居高临下地看着,阳光从他背后打过来,在此刻的我眼里,他像一樽金光闪闪的佛像。

“如果你没进前一百名的话,”林苍声音清冷地说,“我就同意许老师给我们换座位。”

12

上一次学习令我几乎秃头,还是中考的时候,我以为下一次,起码要到快高考的时候,谁知道提前了整一年。

林苍讲题和楚甜是完全两个风格:楚甜每个步骤都讲得极为仔细,生怕我听不懂,而林苍总是两句话就说完了。

我问他详细的过程,他很诧异:“这还要过程?不是看看就知道了吗?”

我:“……”

学习累了,我叹口气说:“林苍,你知道吗?我的梦想是三十岁退休,现在学那么多也没用。”

林苍冷笑一声:“以你的智商,三十岁前怎么赚得到足够退休养老的钱?不好好学习,你连糊口的工作都找不到。”

我:“……”他太狠了!

林苍赌上他学霸的头衔,帮我恶补了大半个学期功课后,我还是没有创造奇迹。

高二的期末考试,我考了全年级第101名,离林苍和许老师承诺的名次,还差一位。但悲剧的是,林苍自己只考了第二——邵樱雪如愿以偿,终于考到了她梦寐以求的第一名。她自从第一次考试失利后,一直努力,不断进步,也是很了不起了。

明天就要正式放暑假了,原本是个令人开心的日子,但林苍看起来很郁闷。他从来没考过第二,而我觉得他“失误”的原因,在我。

我自责极了,默默地跟在林苍身后。他去车棚拿自行车,我跟着他;他推着自行车散步,我跟着他;他锁了自行车,遛弯儿去公园里看人下棋,我跟着他;他出了公园,在麦当劳的甜品站买甜筒,我跟着他……唉唉唉,他怎么朝我走过来了?

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没处躲了。林苍递给我一支甜筒,自己手里也有一支。他边吃边问我:“你跟了我那么久,怎么还不上来和我搭讪啊?我都等不及了。”

我小口小口地咬着冰淇淋,小声说:“我怕你讨厌我,不想看到我……我……”我深吸一口气,猛然立正,朝林苍一鞠躬,“对不起!”我鞠躬的动作太猛,手里的冰淇淋飞了出去,狠狠摔在了地上。

我自己吓了一跳,林苍也被我吓了一跳。接着他笑起来:“这还真是很洛小朵的作风啊。不过,该道歉的人,不是你。”

“那……那是谁啊?”

“我自己咯。”林苍不紧不慢地说,“一个成熟的人,是不会把自己的失败归咎于他人的。”眼前吃着冰淇淋的他说这样的话,还真是很没有说服力呢,可我还是感觉被安慰到了。

“不过,虽然我的失败和别人无关,但我还是决定要讨厌一个女生。”林苍突然看着我,语气霸道地说,“你也得和我一起讨厌她!”

“呃……谁?谁啊?”

林苍没说话,他又吃了两口冰淇淋,提起的却是“陈年旧事”:“你还记得我们初三的时候,有次活动结束,班委一起去吃火锅的事吗?”

“记得啊。”

“那次往你的油面筋里塞虾滑的人,是邵樱雪。”

“啊?”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13

我从小对虾肉过敏,咬一口,会全身发红疹,医生说最严重的状况可能会引发休克。初三那次班委聚餐,我到得最晚,因为邵樱雪临时想喝奶茶,其他人也附和着想喝,可是奶茶店离火锅店有段距离,排队的人又很多,谁都不想去——而我自告奋勇,仅仅是因为邵樱雪想喝。

我到包厢的时候,大家已经吃了起来,属于我的小碗里堆满了食物,邵樱雪说,是大家感谢我帮大家买奶茶,特意给我留的。

“这家店油面筋超好吃的,你咬一口试试?”文艺委员阿喜说。

“对啊,超好吃的,我们大家都吃过了。”其他人也附和道。

我隐隐觉得他们殷切的神情有些怪异,但还是举起了筷子。不过林苍在我张嘴咬下去之前,伸手打掉了我手里的筷子。

我睁大眼睛,惊讶地看向林苍。

“里面有虾。”他言简意赅,清亮的眼神像夏日夜空里最亮的星辰。

那是我和林苍第一次对视,也是我心里最刻骨铭心的一次对视。我就是在那个瞬间喜欢上林苍的。

他拯救了我,让我免于一次恶作剧的捉弄,以及一场难受的红疹袭击。

这事最后不了了之,大家都说只是一个玩笑,甚至还有人怪林苍扫兴。

我对邵樱雪没有提醒我油面筋里有虾这件事,有点耿耿于怀。可我事后问她时,她诚恳地向我道歉了。她说,因为害怕大家觉得她扫兴,所以不敢说。她还问我:“就一点点虾,没关系的吧?”

“怎么没关系?我一吃虾就全身发痒,一晚上都会睡不着!”

“好啦好啦,对不起啦!”邵樱雪一番撒娇卖萌,我轻易就原谅了她。但两年后的今天,林苍却告诉我:“那次往你的油面筋里塞虾滑的人,是邵樱雪。”

“你真的够蠢的,洛小朵。”林苍看着我的眼睛说,“你珍惜的朋友,并不怎么样。还有哦,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不要再随便把自己的弱点告诉别人了。”

14

高二的那个暑假,我都在想如何“报复”邵樱雪,如何让她为曾经轻视我、轻视我们的“友谊”而付出代价。可暑假作业都做完了,我还是没有想出完美的“复仇”办法。

开学后,我们升高三了。

许老师给我和林苍调了座位:我被往前,调到第三排,成了楚甜前桌,林苍往后,坐到了教室最后一排。

因为纠结于自己的不争气,只差一个名次,我和林苍就不用调座位,所以新学期刚开学,我就格外努力。下课了,我也趴在课桌上做题、看书。

连楚甜都笑我转性了,好像在我眼底看到了熊熊燃烧的斗志。

我笑着对楚甜说:“我曾经的梦想是三十岁退休,所以过一天是一天,但现在我的梦想改了,没有斗志实现不了。”

“你的新梦想是什么啊?”楚甜好奇地问出这个问题时,邵樱雪恰巧从我们身边走过。

我莫名紧张,涨红了脸,结巴着说:“秘、秘密。”

“洛小朵啊,你的梦想都是三分钟热度,有什么好当作秘密的?”邵樱雪突然转身,嘲讽地说道。

我看着她的眼睛,本该气愤不已的,但不知为什么,那一刻我竟然冷静异常。

我轻笑着对邵樱雪说出四个字:“关你屁事?”

“什么?”

“邵樱雪,我的事,关你屁事?”

下午体育课,临近下课的自由活动时间,我在树荫下休息,眼角瞥到林苍从操场另一边走过来。他走得很慢,走走停停,以不经意的样子蹭到我附近,然后用闲聊的语气说:“你上午对邵樱雪说的话,很酷哦。”

我第一次主动直视林苍的眼睛,火热的、直接地看着他,想要看进他的心里——林苍竟然躲闪了!我心里笑开了花。

我突然对林苍一鞠躬,义正严词地说:“请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要再为我耽误学习了!”

“为你?”林苍的脸一点一点泛红,下意识地否认,“我没有……”

我立刻笑嘻嘻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不用给我补习了,自己好好学习准备高考吧,不要再把第一名让邵樱雪抢走了。”

林苍愣了愣,然后失笑道:“难道这就是你的‘复仇’?”他是唯一知道我想“报复”邵樱雪的人。

我歪着头看着他说:“是——也不是。你本来就是‘第一名’,你只是要回本来就属于你的位置,至于她不开心,那是她自己的事,我以后不会再关心了。”

我洛小朵,还有太多快乐的事要去做,太多可爱的人要去爱,太多精彩的经历要去经历,没空去亲自“报复”她。

“啊,还有,”我顿了顿,很郑重地对林苍说,“上次你让我不要再随意把弱点告诉别人,可是我告诉她的时候,我以为她是我的朋友啊。但就算遭遇了这样的友情,以后有了新的朋友,我依然选择相信他们。”

“‘去爱吧,就像不曾受过伤一样。’我想成为勇敢的人,就算受到伤害,也不要把因为受伤而戒备的冷漠,带给我下一个朋友。”我以艾佛列德的诗歌表达自己的想法。

“你好像真的不会受伤一样。”林苍看了我许久,笑了,“你果然是傻的呢,洛小朵。”

15

高考是青春一次憋足了劲儿之后的刹那绽放。虽然结果总是几家欢乐几家愁,但我觉得,无悔地付出过、努力过,就是对自己、对时间最好的答复了。

我以排在全校66名的总分,超过一本线近100分,和楚甜一起拿到了A大的录取通知书。林苍也发挥出色,不只考了建中第一,还是沪城当年的理科状元,全国TOP2的两所高校招生负责人连番围攻他爸,争抢生源。

邵樱雪其实考得也不错,但如果和林苍比,她自然是输得彻底。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再为分数哭,也不知道她在志愿书上填了什么学校,因为她的事早就和我无关了。

高考结束后,林苍每天晚上都和我一起夜跑。我们从城市公园门口出发,绕着公园里的湖跑三圈,然后一起散步从后门离开,经过建中后,再在十字路口告别。

有一天我们夜跑结束,走过建中时,看到邵樱雪戴着顶棒球帽,乘保安不注意,把校门口祝贺林苍成为高考状元的喜报撕了。

我和林苍远远看着她把喜报揉成团,塞进路边的垃圾桶里,然后毫无愧意地离开。

她小心眼儿的程度让我震惊了。我和林苍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不知沉默了多久,林苍才闲闲地说:“看看,你曾经的好朋友。”

“……她已经不是我的朋友了。”我羞愧地小声辩解。

“不过,幸好啊。”林苍有他自己的逻辑,他转身面对我,俯下身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交友不慎,但是会挑男朋友——你男朋友超棒的。”

我:“???”这是什么神转折?

林苍拉住我的手,拖着我,继续被终止的散步运动。

我依然是蒙的,怔怔地问林苍:“你……你什么意思?”

林苍忍不住白了我一眼:“洛小朵,你果然很笨呢——你这么笨,以后让我护着你吧。”

“你之前说‘去爱吧,就像不曾受过伤一样’,我那时就想啊,如果能爱就是没有受过伤的,甜甜地去爱不是更好吗?而洛小朵,你值得这样的爱和被爱。”

我感动到哭,又被林苍的话甜到想笑,所以最后我又哭又笑着说:“林苍,说……说好了,不许赖呀!”

夏日的夜晚,微热的空气混合着干燥的花的香气,香樟树在微风里抖动着叶片,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原来,幸福是奶油味的,像刚刚出炉的爆米花的香气。

“啊,对了,你的新梦想是什么呢?”林苍一边问,一边假装很自然地拖住了我的手。原本并肩的我们,变成了手拉手。

那是我长大后第一次和男生手拉手地走路,我的脸热到像在发烧,可“梦想”这个词成功转移了我的注意力。

有人说,说起梦想的人,每一个眼神都是会发光的——所以那一刻,我的眼睛里应该有光吧?

我虔诚地回答道:“我的新梦想啊,就是要做一个刻苦的、努力的、发奋的人。”

“哇哦,新梦想很积极……”

林苍夸赞我的话还没说完,我就再次打断了他:“……刻苦、努力、发奋到三十岁退休的时候,已经攒够了养老的钱。”

“……”林苍沉默了一下,然后脸上扬起温柔的笑意,“洛小朵,你对‘梦想’这件事好像一直有很大的误解……我们还是不要谈梦想了,我们谈恋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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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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