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福:王安石对孔子人性论的回归与开新

王安石

内容摘要:孟子以降,尤其宋代理学完成孟子升格之后,性善论占据主流,间或与性恶论紧张论战,孔子人性论的真实意蕴就此被长期遮蔽。王安石批判性地跳出性善与性恶之争,认为“性不可以善恶言”,且开创性地解开了“智愚不移”的千古谜题,回归到了孔子的人性论。

为使自然人过渡到道德人,王安石在传统生性互训的基础上诠释了生性对立统一的关系。他强调就道德主体而言,养生与尽性同等重要。王安石充分发掘传统礼乐的价值,主张以礼乐养“中和之情”,从主客二重路径对人进行塑造,以“学之序”成己,以“道之序”成物,最终通达于圣人之域。

王安石不仅回归到孔子的人性论,其“中和之情”的提出更开辟了一条从自然人向道德人飞跃的路径,既摆脱了性善论德性涵养的玄虚,也摆脱了性恶论对道德主体的打击,为儒学树立了一个“返本开新”的典范。

关键词:王安石 自然人性 中和之情 返本开新


上个世纪,贺麟先生率先提出王安石的人性论经历了一个渐变过程的观点。受贺麟先生影响,陆续有学者从“发展与演变”的视角对王安石人性论进行深入挖掘,取得了一些成果。但对王安石人性论的发展历程,诸家各执一词。

争议的主要症结在于《性论》一文中,“性者五常之谓也”一句似乎表达了与王安石其它著作中不同的人性观点。对此,魏福明作了深入分析,认为《性论》一文中的性善论不可代表王安石的人性论,并推断其为王安石特定场合的“随机应答”;他还将王安石人性论概括为性不可以善恶言、性情一也、善恶由习三个方面。

但由于个别作品成文年代难以考证,王安石人性论的演变历程一时难以达成共识。与此同时,各家因聚焦于演变发展问题,而对王安石的“吾以与孔子也”关注不够。实际上,以“吾以与孔子也”为线索可以发现,王安石的人性论不仅回归到了孔子的“自然人性论”,并在此基础上进行了理论建构。

一、儒家人性论问题刍议

孔子罕言性。在《论语》中,仅《阳货》篇“性相近也,习相远也”一句为孔子亲述。“相近”一词的含糊性,为后来性善性恶之争埋下了伏笔。张岱年先生说:“孔子所谓性,乃与习相对的。孔子不以善恶讲性,只认为人的天性都是相近的,所来的相异,皆由于习。”

郭店楚简《性自命出》篇印证了张岱年先生的观点:“凡至樂必悲,哭亦悲,皆至丌(其)情也。(哀)、樂,丌(其)眚(性)相近也。”乐极生悲,悲极而泣,是人之常情、本能反应,人人生而相近。然何以人们的能力、德行各有悬殊?据《性自命出》所述,是因为“教”这一活动使然。此教之活动于受教育者而言即学习的活动,故曰:“羕(养)眚(性)者,习也。”

《性自命出》

虽然人们生而所稟受之天性相差不大,但因后天各自努力不同,就会才智悬殊、善恶不一。这与孔子所说的“性近习远”相互呼应。“相近”为人人生而平等营造了心理契机——强不骄奢,弱不自悲,“习远”则肯定了努力者的生命价值。落实在教化上,意在提醒来者首先要清楚地认识,并充分尊重人生来所享有的各种平等的权利和自由。

其次是强调人与人的才智悬殊、善恶不一皆因后天各自努力不同所致。孔子不以善恶论性,在他那里,人性是一种自然、朴素的状态。然自孟子提出性善论始,中国人性论从此囿于性善与性恶聚讼千年未止。孔子人性论之真意也因此被长期遮蔽。

孟子认为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四种善端“人皆有之”,故人性善。此观点在历史上占据主流,尤为程朱理学所推崇。显然,孟子仅以部分善之端倪证人性善并不全面。因为在“恻隐之心”之外,人还有贪利之心、嫉妒之心等。

荀子认为,首先,人生而即有好利、疾恶、耳目、声色之欲,若顺其流而不抑,必致犯分乱理。其次,人欲肆虐,不知克制,常常惑于私欲,寐天理者数。再者,生而知之者寡,多数人须经圣贤教化,学然后能归善。

故《荀子·性恶》认为“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荀子虽抓住了人性阴暗一面,但其性恶论流弊在于有所预设,即“从性顺情”才会至于恶。因此其人性论既存在不彻底性,也易让德性涵养陷入被动、消极。

二程因此批评荀子“只一句性恶,大本已失”,近人劳思光也斥荀学为“儒学之歧途”。孟荀之外,还有告子的性无善无不善论,主张人性是指生之所以然者,无所谓善恶,它如湍水,引之西则西,引之东则东。此观点最近孔子。

再有世硕、扬雄的性有善有恶论:“人性有善有恶,举人之善性,养而致之则善长;(恶)性恶,养而致之则恶长。如此,则(情)性各有阴阳,善恶在所养焉。”“人之性也,善恶混。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世硕和扬雄虽皆以善恶论性,但均肯定“习”在善恶形成中的作用。后来董仲舒、韩愈又提出性三品说,亦未跳出以善恶论性的窠臼。

上述观点均是对孔子观点的发展,但除告子外,皆不同程度地窄化和背离了孔子的观点。如刘师培所言:“孟子指既进化之后言,故言性善。荀子指未进化以前言,故言性恶,则立说似非。荀子言本性皆恶,亦未足该进化以后之民。近儒皆主孟子性善说,殆习而不察其非耳。”

的确,无论是德性修养抑或国家治理,都不应沉醉在性善论中。荀学进路虽利于法制开展,却否定了人的自觉性。世硕、扬雄的观点虽接近孔子本意,但不及“性近习远”表达精湛。告子“以食色为性,颇近荀卿。

又言生之谓性,言性无善无不善,立说不背孔子”。值得重视的是,面对同时代深受佛道影响的宋代儒士人性论,王安石注意到了孔子对人性的精准概括,他批判性地吸收了各家观点,试图回归到孔子的人性论。

二、对孔子人性论的回归

王安石对孟子的性善论、荀子的性恶论、韩愈的性三品、以及扬雄的性善恶混论进行了分析:“诸子之所言,皆吾所谓情也、习也,非性也。” 即孟、荀、韩、扬所言之善恶皆沉沦于情、习的讨论中,未真正触及人性。

他分析称,哪怕如孟子所言,人人皆有恻隐之心,故人之性无不仁。那也必须先证明人们都没有“怨毒忿戾之心”,才可以说“人之性无不善”,但这显然不符合事实。恻隐之心与怨毒忿戾之心都发自人的内心情感,并无不同。

孟 子

荀子说“其为善者伪也”,就算人性如其所言,那也必先证明人们都没有恻隐之心,但这也不符合事实。孟子以“恻隐之心”人皆有推出人性善,殊不知在恻隐之心外,人还有怨毒忿戾之心。

既然“恻隐之心”与“怨毒忿戾之心”人们都有,孟子却仅以恻隐之心为人性,实乃取其一隅,以盖其全;荀子要使“为善者伪”成立,就必须证成现实中人们没有恻隐之心;韩愈的人性论有二失:一失在以五常为性。

而王安石明确认为五常不可以称为性。二失在其既然以五常为人性,就不当说人性恶。既以仁、义、礼、智、信为性,必推出“人性善”,然韩愈又说人性有恶,实为自相矛盾;杨雄之性善恶混“言为似矣”,但均未出乎以习言性。

经过慎密地分析后,王安石表达了对孔子“性近习远”的认同。他以太极与五行喻性情之关系:“夫太极者,五行之所由生,而五行非太极也。性者,五常之太极也,而五常不可以谓之性。……夫太极生五行,然后厉害生焉,然太极不以厉害言也。

性生乎情,有情然后善恶形焉,而性不以善恶言也。……喜、怒、爱、恶、欲而善,然后从而命之曰仁也、义也;喜、怒、爱、恶、欲而不善,然后从而命之曰不仁也、不义也。故曰:有情,然后善恶形焉。然则善恶者,情之成名而已矣。”

太极作为五行的本体,不可谓吉凶,吉凶是五行相生相克的结果。人性好比五行的本体太极,不可以善恶言之,善恶是情受外物引诱所形成的。即喜、怒、爱、恶、欲等人情在与物交感过程中得到了恰当的引导而至于善,则可称之为仁、义,若得不到正确引导而至于恶,则称之为不仁、不义。

因此善恶形成于人情因外物牵引所作之主观选择。简而言之,性情是一致的——性体情用。单纯的性或情无所谓善恶。《中庸》云:“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人情之所发皆得其宜可谓之和,“和则同,同则善”,反之则为恶。王安石还批评那些以善恶论性者皆徒识性情之名,而不知性情之实,并认为孔子的观点最能精当地描述人性,从而回归到了孔子的自然人性论。

但王安石回归到性不可以善恶言的理论原点的同时,又不得不面对孔子思想中“唯上知与下愚不移”(《论语·阳货》)的解释困境。首先,王安石认为人之智愚并不能等于人之善恶。哪怕人们常说的恶人若想成为善人,只需要去行善就可以了,但愚者要想成为智者,是勉强不来的。

《论 语》

其次,上中下三种人的区别在于各自所“习”不同,“习于善而已矣,所谓上智者;习于恶而已矣,所谓下愚者。一习于善,一习于恶,所谓中人者,……皆于其卒也命之,夫非生而不可移也。”

上智者习于善,下愚者习于恶,中人则善恶皆有所习。因此王安石认为孔子的智愚论并非对人性的概述,而是在讲才智问题。上智者与下愚者的判定标准是主观之移与不移,上智者若能习于善而不变,则称其为“上智不移”;下愚者习于恶而不变,则称其为“下愚不移”,智愚并非一成不变。

下愚者若通过数倍于常人之善的努力,亦可变成上智者。上智者若不坚持学习,其优势也有可能渐渐消殆。所以孔子的智愚论既是对上智者的敬告之辞,希望其继续坚持学习,不可懈怠。又是对下愚者的鞭策之辞,勉励其习善成德,改变下愚现状。此即为王安石对孔子智愚论的深刻洞见,可谓得其真意。

三、对孔子人性论的开新

人性不可以善恶言,但人作为变动不居的存在,既有为恶的可能,也有为善的可能。王安石并不满足于复归孔子人性论,而是杂糅各家,开辟出两条成德路径:一是通过处理生性关系来规避恶;二是通过涵养中和之情来通向善。

(一)和生性关系以规避恶

由于性字由生字孽乳而来,因此古人常常将生与性视为通用或通假字,“郑玄、皇侃、孔颖达、颜师古多训‘性,生也’、‘性者,生也’、‘性之言生也’,‘性、生’二字通用或通假”。可知生与性在古代常常互训。

而王安石开创了其另一层关系,即生性互反,“生浑则蔽性,性浑则蔽生”。一方面,过分纵欲或使基本生存无法得以保障,都不能让人尽心于理性精神的培养;另一方面,若不能通过尽心来成就理性精神,又反过来不能很好地指导养生。

其一,不养生不足以尽性。饥而欲饱,寒而欲暖,乃人之天性,活下来是人类进行一切生命活动的前提。首先,养生是实现尽性的基础。人的生命是以形体为主宰的,形体又是生命的载体,如果人之生存无法满足,形体就得不到保养,尽性就成为了空中楼阁。

王安石说:“能尽性者,至诚者也,能至诚者,宁心者也,能宁心者养气者也,能养气者,保形者也,能保形者,养生者也,不养生不足以尽性也。”不养生则无以保形,不保形则无以养气,不养气则无以宁心,心不宁则无以至诚,诚之不至则无以尽性。

其次,养生要避免过犹不及。养生并不等于放纵个人欲望,要适可而止。王安石批评当时的官僚们在内放纵个人欲望,在外则以阿谀奉承为志向,这些都不能尽其性,因此他主张“去情却欲”。

孔子及其弟子

所谓“去情却欲”并非像佛教要彻底去掉人的情欲,而是将其控制在合理范围。王安石将经由养生而至于尽性的次第称为“学之序”, 它由粗而精:充形®育气®宁心®致诚®尽性®凝神。

“生”之载体曰“形”,“形”受血气、情气的支配,这些“气”生发自“心”,故而诉诸心智的取舍与判断,正确的心智活动源自真实无妄、忠于自我和推己及人的感知。始于养生,达于尽性凝神,与道为一,成己成物,故不养生不足以尽性。

王安石反对“君子不养生”论,“世俗之言曰,‘养生非君子之事’,是未知先王建礼乐之意也。养生以为仁,保气以为义”。“养生”和“保气”有助于施行仁、义,颇有仓廪实而知礼节的意味。

其二,不尽性不足以养生。反之,没有形成理性思维不但影响我们对是非善恶的取舍判断,还影响到我们的基本生存所需,更不养百姓苍生。“神生于性,性生于诚,诚生于心,心生于气,气生于形。形者,有生之本。

故养生在于保形,充形在于育气,育气在于宁心,宁心在于致诚,致诚在于尽性,不尽性不足以养生。”不尽性则“诚”无以致,诚不致则“心”无以宁,心不宁则“气”无以育,气不育则“形”无以充,形不充则“生”不得其养。

因此尽性是实现养生的保障,不尽性不足以养生。王安石视“不听而聪”“不视而明”“不思而得”“不行而至”等理性思维能力为隐没之性,它是“性所固有”“神所自生”“尽心、尽诚所至”。所谓尽性即尽此性。

既然不听、不视、不思、不行,何以实现聪、明、得、至呢?视、听、思、行依赖于我们的五官和四肢,是我们生而所具备的,因此王安石称之为“性所固有”。固有并不等于已显现,若要将这四种固有之能力发挥出来,用之即可实现。

但王安石不满足于本能的显现,他将这些本能视为较低级的感性能力,更为高级的能力是不视、不听、不思、不行就可以实现明、聪、得、至的理性能力。王安石认为这样的能力并非发挥官能所能至,是次第经由尽心、尽诚、尽性才能实现之“神”所生。所以他说:“聪明者,耳目之所能为,而所以聪明者,非耳目之所以能为。”

见物自明,听音必闻,这些本能“不待学而后能”。然而要做到不听自闻,不见自明,要依靠理性精神,王安石称其为神所自生。这些理性精神隐没在每个人的性中,须要人经过学习实践和理性的思考才能实现。因为在王安石看来,神由性生,性由诚生,诚由心生。

从诚到神,是一个逐渐升华的过程,只要“尽心”“尽诚”就能使隐没之理性彰显而至于神。何谓之神?王安石说:“孟子曰:‘充实而有光辉谓之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夫此三者,皆圣人之名,而所以称之不同者,所指异也。由其道而言谓之神,由其德而言谓之圣,由其事业而言谓之大人。”

可知,神即圣人之道。周敦颐曰:“圣,诚而已矣。” 圣人之道即人至诚之境。《中庸》云,人一旦达到至诚(神)之境就可以通过察觉事物细微的变动知晓其运动变化的规律,并能及时制定切实有效的措施,引导其向良性的方向发展。

这样的人可谓已至于“圣人之域”,通达天地生生不息的至善之境。致神有方,“神从志,无志则纵意。志致一之谓精,唯天下之致精,为能和天下之致神”。 神从志,有志则有神,志多则乱,故志贵在专,专则精,精则神。

王安石将从凝神到养生的次第称为“道之序”,它由精而至粗:凝神®尽性®致诚®宁心®育气®充形。道之序是通过为学而至于神之后的用。不尽性则无以圣,不圣则无以神,不神则道不得行,道不得行则天下百姓不得其养。

因此王安石的理论并不只停留在德性涵养的层面,还要通过学之序的层层练达,最终与天道对接,又反过来“替天行道”,成为“薄施于民而能济众”的圣人。这样的人通晓天地生万物之理,其最大的能量来源于其已凝之神。

王安石对“贤者”与“圣人”的诠释同时体现了“学秩序”与“道之序”的差异。“贤者,尽诚以立性者也。圣人,尽性以至诚者也。”贤者即有志于圣人之道者,尽诚、立性是学之序,通过练达至诚之境来尽己之性。

圣人尽性不仅仅尽己之性,是要尽天下万物之性。天地不诚则万物不生。因此圣人尽性立诚,是要立天地间普遍之诚,最终要让万物“各遂其性,各守其伦,各尽其用”。此为天地自然的好生之德,即经下学而上达之后再将其德施惠于人的道之序。

(二)养中和之情以通向善

生与性是相互影响的。生可以蔽性,性也可以蔽生。生可以成全性,性又可以滋养生。因此“养生”与“尽性”二者相依相成,不可偏废其一。不仅要生性共养,更要恰当地养,使生性互相成就而不相害。

王安石认为圣人所作之礼乐是根据生性的此种特点制定的,符合天下之性理,故可以调和生性关系,引导人向良性的方向发展,“生与性之相因循,志之与气相为表里也。生浑则蔽性,性浑则蔽生,犹志一则动气,气一则动志也。先王知其然,是故体天下之性而为之礼,和天下之性而为之乐。礼者天下之中经,乐者天下之中和,礼乐者,先王所以养人之神,正人气而归正性也。”

《说文解字》

礼因法天地四时而作,故符合天地运行规律。《说文解字》载:“礼者,理也。”礼即不变之常理,故为天下之中经。乐之本质在于和,和则成,故乐为天下之中和。以天下之中经与中和养人之性情,实即是让人接受最高善的洗礼,使人既能养生又能尽性。

但不是所有礼乐都能养生尽性,否则古人不会有“郑卫之音,乱世之音也。”的感慨。真正的儒家礼乐精神是崇尚简易的,这是先王制礼作乐的宗旨。《论语·八佾》载孔子曰:“礼,与其奢也,宁简;丧,与其易也,宁戚。”

《后汉纪·和帝纪上》亦载:“古者民人淳朴,制礼至简,污樽抔饮,可以尽欢于君亲;蒉桴土鼓,可以致敬于鬼神。”可知,古代先民制礼作乐不在乎礼乐气势有多恢弘,而在于使人心生诚敬与和乐,达到此目的即可。

王安石对礼乐的理解是与之一贯的,“待钟鼓而后乐者”“待玉帛而后恭者”在他看来都不是真正的礼乐。相反,他把“燔黍捭豚,污尊杯饮”“蒉桴土鼓”称为大礼大乐。在万般礼乐中,王安石只选择大礼大乐辅助自然人性成就至善人格。

他说:“大礼与天地同节,大乐与天地同和,盖言性也。大礼性之中,大乐性之和,中和之情,通乎神明。”何谓“中和之情”?按照王安石“性者情之本,情者性之用,故吾曰性情一也”的观点,性情二者为体用关系,内外一致,人性不可言善恶,情亦不可谓善恶,故应该不可说“中和”与否。

王安石的思想是始终一贯的,虽然人情不可谓善恶,但是人在世上不可不与事物交接。在与事物交接的过程中又常常产生喜怒哀乐好恶欲等情欲,此时圣人往往能内求其性,普通人则往往外求其欲。

欲发而不节则害性,若不对这些情欲加以正确的引导,就易因物所累,陷入为恶的危机。因此所谓中和之情,即利用礼乐来调和情物关系,并激发人的善心——以礼节之,使之庄敬而不出规矩准绳之外;以乐和之,使之心生诸善。

《中庸》云:“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由于礼乐皆取法于天地自然,因而符合天地自然生成万物之道,故大礼大乐通乎天地中和之气。

万物禀赋天地中和之气得以生,人若以大礼大乐纹饰容貌行动,可以使情物交感得其中,最终通达中和之情。中和之情即至善之情,是情与物合理有效的相互包容,它可通神明,可以配天,既能配天,则能修之以至于圣人之道。

进而,王安石构建了天道、人性、礼乐三位一体的互动关系——以天道作为精神的支撑和归宿,通过学之序,以儒家的礼乐精神辅助自然人性与天道对接。再经由道之序的层层实践,成为“博施于民而能济众”的仁者、君子。

其礼乐工夫滋养起来的中和之情,既可以养身保形,又能让七情与事物和谐交融,促人尽性、凝神、达道,让人性的彰显不再停留在无善无恶之元初状态,而是使人这个整体通向至善之道,因此它是对自然之性的超越,是对道德的人的构建和升华,是儒学返本开新的典范!

综上所述,孟子继承了孔子的仁学,发展出了心性之教;荀子继承了孔子的礼学,发展出了经世致用的实践之教。一内一外,有着不同的人性论基础和各自的外王工夫。王安石跳出善恶之争的二元对立思维,以自然人性论为基础,杂糅孟荀,努力发展出一条务实的平衡策略,以达致“中和之情”。

他的“中和之情”不再将德性与物欲对立,而是物质追求与德性涵养分任殊途、相得益彰。既在对物质追求的实践中体悟道德,又以道德指导谋求追求物质的现实活动,使主体从德性义理的心性玄学中解放出来,健康发展。


文章来源:本文载《原道》第42辑,陈明、朱汉民主编,湖南大学出版社2021年3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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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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