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一个美丽的女人梳妆打扮好，由朋友陪着，来到一个年轻的寡妇家。

她按响寡妇家门铃，用那眼尾长长的妩媚的眼睛，直视那个寡妇，仰着下巴说：

“我要找我的丈夫。”

这个女人要到别人家的房子里，带回自己的丈夫。

但她没有愤怒，没有自怜，只是高高仰着她的下巴。

事实上，无论何时何地，她都不曾失态，始终保持优雅、从容、有修养地过这一生。

郭婉莹

01

这个女人就是“上海的金枝玉叶”，永安百货的四小姐郭婉莹。

父亲郭标从小教导她：

“你要像花儿一样娇艳，也要有花儿一样的傲骨”。

于是，郭婉莹长成一个如花般娇嫩纯洁的女子，在娇嫩纯洁里面，却有像钻石一样透明但是锐利的东西！

19岁那年，郭婉莹主动退掉了包办婚姻。

当时，未婚夫送她双玻璃丝袜，说：

“这种袜子的质量很好，穿一年也不会破。”

她听了淡淡一笑，回家就向父亲提出退婚：

“我不能嫁给一个会和我谈丝袜结实不结实的男人。这样无趣的男人，我跟他没有共同语言，无法在一起生活一辈子！”

郭婉莹

接着，她只身前往燕京大学念心理学。

未婚夫为她退婚要发疯，整天站在校园里等她。

一天，他举起枪，说要杀了她！

郭婉莹没有慌乱，冷静劝说：

“你不杀我，我不愿意和你结婚；

你要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和你结婚，因为我再也不能和你结婚了。”

未婚夫听了，便把枪顶住自己的脑袋：

“你要是不跟我结婚，我就杀了自己！”

郭婉莹继续跟他讲道理：

“现在你好好地回家去，只是不和我这样一个人结婚；

要是你杀了你自己，你就永远不能结婚，连整个生活都没有了。”

就这样，未婚夫被劝说回家，两人终止了这段婚约。

郭婉莹 吴毓骧

02

25岁那年，郭婉莹嫁给了吴毓骧。

吴毓骧是个才子，毕业于麻省理工学院。

他这人的行事风格，跟郭婉莹很像——

一次，吴毓骧跟一个富家小姐相亲。

他给了她300块，让她买些喜欢的东西。

结果，那位小姐买回来一大堆胭脂水粉和花布。

吴毓骧笑着摇头说：

“我们一定过不到一块去，你还是找别人结婚吧。”

郭婉莹 吴毓骧

而吴毓骧遇到郭婉莹，两人一拍即合，迅速举办了盛大的婚礼。

婚后，郭婉莹一度十分幸福：

“我喜欢我的丈夫，因为和他在一起，很有意趣。”

那时，朋友们去她家，满是羡慕的口吻：

这对夫妻都那样好看，那样体面，那样幸福，家里那么温馨，客厅里的圣诞树那么大，福州厨子的菜烧得那么地道，真的像是好莱坞电影里才有的十全十美。

然而，吴毓骧把能带给郭婉莹的快乐，都带给了她；也把能带给她的灾难，都带给了她。

怎么回事呢？

郭婉莹一家四口

03

吴毓骧一开始在清华大学教书，却因工作清苦而辞职，到一家外企做行政人员。

没多几年，他又辞职在家。

穷极无聊之下，他天天出去玩，染上了一堆恶习。

此时，吴毓骧与郭婉莹结婚将近10年，对她的爱情渐趋平淡。

最终，他经受不住诱惑，出轨了一个寡妇，而这个寡妇曾经是他们夫妻俩的朋友！

于是，发生了文章开头那幕——

郭婉莹去寡妇家，把花心的丈夫领回来。

吴毓骧被妻子的气场镇住了，灰溜溜地回到了家。

郭婉莹与一双儿女

未料，他虽然跟寡妇断了联系，却常常通宵玩牌。

1943年，郭婉莹生二胎难产，在医院两天生不下孩子。

此时，他们的大女儿不幸得了肺 炎，在家里养病。

吴毓骧还是一如既往，去俱乐部玩牌到深夜才回家。

对于这样没有责任的丈夫，郭婉莹却选择了容忍。

也是在这年，因为吴毓骧挣不到足够的钱交房租，郭婉莹带着全家住回娘家。

在丈夫落魄的时候，她还顾忌他的自尊，从不埋怨他。

只是，郭婉莹开始出门做销售，以补贴家用。

事实上，刚结婚那会，她就开过自己的服装店，一直想做一个独立的女人。

当时，上海的太太小姐圈子里，议论纷纷：

“郭家四小姐千挑万选，还是嫁错了人，落得自己出去抛头露面！”

郭婉莹听了，不以为然：

“一个女子能靠自己的工作挣钱，不丢人，总比寄生要光荣！”

郭婉莹与儿子

04

吴毓骧住在妻子娘家，这才深受刺激，如梦初醒，开始为家庭奋斗。

只是，他一直想要迅速致富，一劳永逸。

于是，他总是投机，总是失败。

直到1945年，吴毓骧时来运转，跟德国人做医 疗器械进口的生意，开了自己的公司，成为一个国际贸易商人。

未料，正是因为这份事业，吴毓骧在13年后被打为右 派。

最终，他蹲了3年大狱，死在了狱中，留下了十几万巨额 债 务。

郭婉莹收到噩耗，取回了丈夫的骨灰盒和遗物。

她伏在骨灰盒上，哭着说了一声：

“活得长短没有什么，只是浪费了你三年的生命啊。”

之后，郭婉莹把丈夫留在狱中的东西，全部带回了家。

他的洋铁缸子，她又接着用了许多年。

对于吴毓骧的事情，郭婉莹对子女说：

“你们的父亲不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他也真的做过错事。”

她教育孩子们什么是真正的公正，教育孩子们真正实事求是的品质。

郭婉莹

05

接下来，等着郭婉莹的，是抄 家和彻底的清卖。

但是，她不怨亦不哀，她说：

“要是生活真要给我些什么，我就接收它们”。

之后，郭婉莹带着一双儿女，搬到了不足7平方米、低矮冰冷的亭子间。

屋顶是漏的，儿子天真地说：

“我觉得可以剪几个星星出来，贴在屋顶。这样我可以想象自己是睡在星空下。”

郭婉莹听了，夸奖他道：

“我很高兴你能在整个事情里，看到这样积极的景色。”

一家人离从前奢华的生活越来越远，郭婉莹却尽力地维持着体面、精致——

没有烤箱，她就用铁丝烤土司；

没有蒸锅，她就用铝饭盒蒸蛋糕；

没有茶具，她就用搪瓷缸子，每天煮下午茶；

哪怕去刷马桶，她依然穿着优雅的旗袍；

去卖咸鸭蛋，她依然踩上高高的高跟鞋。

别人嗤之以鼻，郭婉莹平静地说：

“因为这才是人的样子。”

郭婉莹

06

不久之后，一场更大的浩劫来了。

她去洗厕所、养猪、挖鱼塘、挑河泥、砸石块……

渐渐地，她的手指变形，满手血泡、满手老茧；满肩血皮、满肩硬血痂。

但是，郭婉莹依然扬起高傲的下巴，保持着自尊和优雅。

一些人看不惯她，嘲讽她。

可是，她引用《诗经》里的话，反击道：

“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59岁那年，郭婉莹的工资从148元被减为24元。

当时，她的儿子在同济大学读书，她便省下15元，寄给儿子。

剩下的9元，还要付3元一个月的交通月票，用于上下班。

因此，她每个月只剩6元生活费。

一天晚上，郭婉莹走进一家面条店。

只见，墙上的菜单写着：

肉丝面：2角3分

咸菜面：1角3分

阳春面：8分

郭婉莹很想吃碗肉丝面，犹豫再三，开口道：

“来一碗8分钱的阳春面。”

晚年，提起这碗8分钱的光面，她还意犹未尽：

它那么香，那些绿色的小葱漂浮在清汤上，热乎乎的一大碗。我全都吃光了，再坐一会儿，店堂里在冬天很暖和。然后，再回到我的小屋子里去。

郭婉莹 汪孟立

07

对于后半生坎坷的经历，郭婉莹说：

“要是生活一直像我小姑娘时候那样，我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可以什么也不怕，我能对付所有别人不能想象的事。

我在这样的生活里学到了很多东西，现在我有非常丰富的一生，那是大多数人没有的。”

1976年，郭婉莹终于迎来了属于她的正义。

之后，她被邀请到研究所教英语，还被邀请到咨询公司做英文顾问。

工作中的郭婉莹

就在这时，她拍了一张工作中的照片，还说：

“如果我去世了，我愿意用这张照片做我的遗像，它证明了，我在工作。”

也是这一年，郭婉莹再婚，嫁给了英国牛津毕业生汪孟立。

多年来，汪孟立常常帮助处在困境中的郭婉莹。

女儿非常赞同这桩婚事，说：

“妈妈是为了生活的趣味。”

婚后，郭婉莹与汪孟立常常一起去旅行，一起结伴参加老同学老朋友的聚会。

可惜，幸福是短暂的。

6年后，汪孟立不幸患 癌去世。

之后，子女们想要把郭婉莹接去国外，她拒绝道：

“我的整个生活在上海，我不能离开我的生活，所有我熟悉的，我的医 生，我的理发师傅，我的床。”

郭婉莹一直在咨询公司，工作到84岁那年。

一直到去世，她都是一个自理的老太太。

“我不要我的孩子来照顾我。我从来不要我孩子的钱。”

她一个人住，每天去市场为自己买东西，过马路、上下公交车从不让人搀扶。

08

1998年的初秋黄昏，郭婉莹安详、干净、体面地走完了89岁的人生。

那天，孩子们都回到了她的身边。

她自己去上了厕所，自己走回到床边，躺下。

然后，她轻声说：

“我怎么这么累啊。”

几分钟以后，她开始呼吸困难，然后，很快地离开。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是独立的、不要别人照顾的。

郭婉莹生前曾立遗嘱，死后将遗体捐献，贡献自己最后一份力量。

郭婉莹

在她的葬礼上，有人写了这样一副挽联：

“有忍有仁，大家闺秀犹在。

花开花落，金枝玉叶不败。”

人虽故去，精神长存。

这20个字，完美地诠释了她的一生。

这就是郭婉莹，她终其一生，笃行着父亲的教育：

“你要像花儿一样娇艳，也要有花儿一样的傲骨。”

这一生，她经历过对未婚夫的退婚，丈夫吴毓骧的爱情与背叛，独自在难产中生下孩子，战争，解放，枪，丈夫的被 捕与死去的岁月，还有后面接踵而来无休无止的劳动……

然而，当爱情不再、财富不再，当贫瘠来临、一无所有时，当所有的人、事都被颠覆时，她都不曾失态，始终保持优雅、有修养地过这一生。

她用一生诠释了，何为刻在骨子里的优雅与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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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书目：《上海的金枝玉叶》——陈丹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