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官场的“潜规则”

古代官吏集团掌握着法律,控制了巨额的人力和财力,这个集团的所作所为甚至决定着古代中国社会的命运。在深入研究古代中国官吏集团之后,这个集团在历史上的形象充满着矛盾。很多古代官吏是读书人出身,非常擅长舞文弄墨和自我吹嘘,他们宣称自己忠君爱民、清正廉明,是仁义道德的典范。可是,真正支配官吏集团行为的,却往往是另一套规矩。

这套规矩,是古代官吏与官吏之间、官吏与皇帝之间经过长期博弈之后形成的,经过许许多多趋利避害的抉择之后形成的。这是一套没有成文,但是很有约束力的规矩。吴思找不到合适的名词,于是专门发明了一个词:“潜规则”。

中国古代的“潜规则”

以往我们会觉得,潜规则嘛,那肯定是两个人,或者两个利益群体,偷偷摸摸达成的协议。所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在这双方之间。

但是特别指出,在潜规则的生成过程中,当事人实际并不是两方,而是三方。除了交易的双方,还要再加上“更高层次的正式制度代表”。

放到历史环境中,这交易的双方,往往就是官吏,而那个“更高层次的正式制度代表”,往往就是皇帝。

所以,“潜规则”这个“潜”,代表的这种规则是隐蔽的,主要就是隐蔽起来不让皇帝看到。

明朝的最后一位皇帝——崇祯皇帝刚刚即位,他其实很想治理好这个国家,在召见群臣讨论国事时,他就号召,官员应该像古人所说的一样,做到“文官不爱钱”。

有一个叫韩一良的官员给崇祯皇帝写了一道奏折,奏折的大意是,皇上您光喊口号没有用。好多人的官就是拿钱跑出来的,当官之后肯定还得想着捞钱。而且大家现在做官,处处都要用钱,要打点上司,要招待客人,进京述职也得花钱,朝廷发的薪水又不够,这个钱既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也不会从地里冒出来,您想要官员们不爱钱,您说办得到吗?

拿我自己举例子,我算是不爱钱的,平时也没有什么交际,可是我这两个月拒绝收的红包,就已经有五百两银子了,别人什么情况,您就可以想象了,希望您严加惩处那些做得过分的家伙。

崇祯皇帝读了韩一良的奏折大喜,当着群臣的面夸奖韩一良忠诚耿直,要给他升官。这个时候,吏部尚书发言了。他说,韩一良说的,都是官场的通病,能不能请他说几个具体的案例啊?都有谁贪污,能不能把名字说出来啊?

一问到这,韩一良就顾左右而言他了,就是不敢指名道姓。皇帝让他必须说到具体的人,韩一良说的,全是前朝就已经被检举揭发出来的官员。皇帝再问,他就改口说,自己也全是听说的事情,不知道具体的人。

崇祯皇帝又问,你说你两个月内拒收了五百两银子的红包,这些银子是谁送给你的,总有名字吧?韩一良还是咬紧牙关,坚决不说是谁。崇祯皇帝大怒,不仅没有给韩一良升官,连现在的官都给撤了。

你看,那位吏部尚书,绝对是个老狐狸,他对于官员腐败的了解,很有可能比韩一良了解得还多,但是他不敢告诉皇帝。不仅如此,吏部尚书还使了个坏,让韩一良指名道姓进行检举揭发,就把韩一良推到了一个两难的境地:说出名字,得罪官员;不说名字,得罪皇帝。虽然历史上没有记载,但是我们可以猜想,韩一良这个时候一定是反复权衡,最后宁肯得罪皇帝,也不敢得罪官员群体。

崇祯皇帝想要革新吏治,他就成为那个“更高层次的正式制度代表”,而当大多数官员产生一个默契,不希望自己的信息暴露在皇帝那里时,“潜规则”就开始出现了。

“潜规则”重在“规则”

刚才咱们说的,是“潜规则”里边的“潜”。“潜规则”还有另一个要素,那就是“规则”。实际上,古代历史中的“潜规则”,不是肆无忌惮的丛林法则,很多时候在官员群体内,甚至是有非常严格的标准的。

比如在抨击清代官场的小说《官场现形记》里,记录了这样一个情节:在清代官场上,官员家里有喜事,下属们自然要孝敬,什么级别的上司,应该给他多少钱,一任一任的官员渐渐就形成了严格的规矩,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

平时去上司的衙门办事,遇到上司的跟班、巡捕、文案、师爷,不同身份的人,应该给他多少红包,也是有严格的规矩,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外边的官员来本地办事,查驿站的委员,查钱粮的委员,查监狱的委员,分别应该给人家多少钱,也是有严格的规矩。

诸如此类的种种开销,都是多了也不行,少了也不行,所以像是县令这样的官员,都得有得力的账房师爷专门负责这方面的工作。师爷手里往往有一本账,专门记载这些零零碎碎的规矩,如果新来一位县太爷,办理交接时,他就得花几十两甚至上百两银子,把这本账买过来。

有一位候补的官员,好不容易得了一个职位,可是他不懂这个规矩,没有给前任账房师爷银子,那位师爷就做了一本假账,上边记载的送礼的数目都是错的。这位官员按照这个假账本上的标准给上司送礼,结果得罪了一圈人,他自己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年的时间,这位官员就被免职了。

虽然这段故事写在一部小说中,但是《官场现形记》的作者李伯元出生在一个官宦家庭,他的祖父、父亲、伯父都做过官,李伯元从小跟着一位当知府的伯父长大,耳濡目染之间,见识了当时官场的很多陋习,所以他的记录,还是比较可信的。

送礼的这边,有一套复杂的规矩要遵守;收礼的那边,也不能随心所欲。

有一位清代官员的回忆录,叫《道咸宦海见闻录》,作者叫张集馨。张集馨在清代道光、咸丰年间,在地方上当过很多年官员,最高的时候做过布政使,那是仅次于总督巡抚的二品大员,他把自己在官场上看到的种种事情,写成了这本《道咸宦海见闻录》。

这本书中就有这样一则记载,张集馨曾经担任陕西督粮道。这个职位要管理军粮的转运补给,算是个肥差,所以孝敬上司的钱也比较多,在当地有“财神庙”之称。

张集馨在担任陕西督粮道时,孝敬最多的上司,是陕西巡抚。每一季送给巡抚一千三百两,一年就是五千二百两,除此之外,还有“三节两寿”的贺礼,也就是端午节、中秋节、春节,还有巡抚大人的生日和巡抚太太的生日,都要给巡抚送礼。

陕甘总督的官位比陕西巡抚还要大一些,但是要送的礼反而轻一些,一来是因为总督和自己隔了一层,不算直接领导,二来当时陕甘总督的衙门设在兰州,而陕西巡抚和陕西督粮道的衙门则是同在西安。

根据张集馨的记载,有一年陕西遇到了灾荒,这一年连军粮都停止征收了,但是给总督、巡抚的孝敬依然如常,这让张集馨深感困难。

最让吴思震惊的,是当时张集馨的顶头上司,那位陕西巡抚,他叫林则徐。

请注意,林则徐能力和操守,都是当时官场的楷模,他是一个难得的正派廉洁的官员。事实上,张集馨在当时也算是一个好官,他在担任陕西督粮道之前,曾经受到皇帝的接见,皇帝特别赞赏了他的操守。

像张集馨这样的好官,像林则徐这样伟大的人,都没有办法排斥当时官场上的这些潜规则,这进一步证明了潜规则的适用范围是多么宽广。

有一本书叫《曾国藩的经济课》,这本书细致地分析了曾国藩的经济状况,你会发现,曾国藩作为当时清朝最有影响力和实权的地方官员,他虽然极不情愿,但是也不得不遵循潜规则。

比如,晚年的曾国藩担任两江总督,因为军功,曾国藩还被封为一等侯、太子太保和大学士,封侯拜相,位极人臣。可是他的吃穿都非常简朴,有史料记录,英国雇佣军统帅戈登与曾国藩会面时,惊讶地发现堂堂总督竟然“穿着陈旧,衣服打皱,上面还有斑斑的油渍”。

他的幕僚和曾国藩吃饭,发现菜里既没有鸡也没有鱼,就问他:“有一家店给各个衙门都送火腿,您这里没有吗?”曾国藩说:“以前有人送,我都不收,慢慢就没人送了。现在就是想喝黄酒,也得上街一斤两斤现买回来。”

曾国藩虽然连火腿都不收人家的,但是任总督时却有自己的“小金库”。主要来源是两淮盐运司和上海海关,名义上是上缴的公费。实际上,这就是两个衙门孝敬给曾国藩的贿赂,而曾国藩的这个小金库,一个重要的功能,就是用这些钱去打点其他的官员。

所以,当时的曾国藩呈现出一种非常矛盾的形象:他自己的生活,可以说是克己奉公,可是在潜规则的支配下,他也不得不行贿受贿。

到这里,我们就能总结出来,到底什么是中国古代的“潜规则”。古代官吏集团的潜规则,它的缘起关键在“潜规则”的“潜”字,在潜规则的生成过程中,当事人实际并不是两方,而是三方。除了交易的双方,还要再加上“更高层次的正式制度代表”。放到具体的情境中,当古代官员和官员之间产生默契,不希望自己的信息暴露在皇帝那里时,“潜规则”就开始出现了。

而古代潜规则的固化,关键在后边的“规则”这两个字,古代官吏与官吏之间、官吏与皇帝之间经过长期博弈,形成了一套规矩。这套规矩会将更多官员卷入进来,哪怕是拥有操守、拥有声望也拥有权力的官员,也不得遵循这套规矩。这时,潜规则就变得极其顽固了。

来源:申浦水户的历史课

吴思,男,著名作家、记者、历史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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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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