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丨施崇伟:旅馆记忆

旅馆记忆

文/施崇伟

只要有时间,我都愿把自己变成一个游子。只有在路上,灵魂才会觉得安稳。这样的感受,是旅行者的共患。

如果旅途是一篇展开后就无法收笔的长文,要让自己读懂自己的书写必然要有其中的句逗。旅途中日落而歇的旅馆,便划出了一个个段落或层次。

现在我住的客房,在与四邻皆海的海花岛上,房号是1002,蓝色落地窗帘与窗外平铺的海面格调协调。而昨晚我还在上海,房号是401,前晚在苏州独墅湖畔,房号是206。再早的得翻看日记里的记录——我想,如果我把所住过的旅馆和房间号拼在一起,就包含了关于我的命运和我这个人的密码。

连银行卡的密码都常常忘记的人,实在想不起2019年在京都火车站旁的旅馆里遭遇地震时的房间号了。但我却永远记得那半夜里被掀下床并非是噩梦所致而远比噩梦更可怖的恐惧。

因为白天逛过二道坂、三道坂及其爬上稻荷山顶一览京都,除了眼睛里塞满艳丽头脑里拥挤新奇相机里爆满美照,腿脚因丈量过街街巷巷而困乏得仅存蒙头大睡。梦得正酣,却来了地动床摇,翻身爬起,躲进洗手间的角落读秒着生命的点数。屋子停止了摇晃,心里却仍惊慌着小鹿。恰是夜半,人生地不熟,想逃却不知往哪儿去。给前台打去电话求救,会中文的接线生语气神清气定:“继续睡觉吧,有意外情况会通知大家。”哪里还睡得着,只有打开电视来壮胆。总算挨到天亮,小心翼翼地走上街,车子和行人恍若无事一般。惊诧地以为:“难道地震只震了我的房间?”地铁站关闭了运行,地铁站旁的报摊上赫然出现的一张大照片,距我四十公里的大坂车站一块震垮的广告牌相告了6级地震的受灾情况。不但取消了往大坂去的计划,还担心着余震会不会再来惊扰。接下来的几天,早早地就回到房间,好像觉得只有回到酒店,才是掌握着安全的密码。

这次旅馆遇地震,让我落下一个“病”——对地震信息特别敏感,就像那些害怕坐飞机的人,总会率先发现空难新闻,以此证明他所畏惧的并非毫无道理。

此番经历证明旅途并非都是乐事,旅馆也不全是安乐窝——我还有过在旅馆挨揍的糗事。

已忘了“密码”,但忘不了那片土地上的王者之气。陕西乾县,地下埋的汉唐皇陵比酒店门口的餐馆里卖啤酒的那小妹讲的故事还多。许是上了小妹那伶牙俐齿的当,一行三兄弟不大工夫就放倒了一坝啤酒瓶如尸横遍野。

摇摇晃晃着身子、慷慨激昂着嗓子,不仅记错了“密码”,还走错了楼层。借着在楼道里叫嚷和用力拍打着房门来挥发酒劲,换来了一个面相凶悍的西北大汉面孔。“谁闯进了我的房间?”酒劲上头的我无名火起再加上酒力作乱控制不住还暴出了粗口。突然感觉脑门上落了一只拳头,瞬间眼花得厉害,迷糊中听清了一句:“娃儿明天要高考,你们几个大半夜发酒疯闹到了我的孩子……”

三个傻汉顿时酒醒。一个从牛仔裤兜里找出了房卡,一个掏手机看日历里写着“6月5日”,一个从地上翻身爬起来,不停地点头致歉,才平息了这场旅馆风波。

以旅行为乐的人,旅馆是不离不弃的“旅伴”。当我求索于记忆深处的踪影,确实没法记下所有“密码”。一大片房间,都有编号。北海岛鹤雅集团酒店房间窗外白雪飘飘,我在浸泡在房间的温泉里品着红酒;大坂关西机场的胶囊酒店,隔着一层薄木板的白人高鼻梁发出的鼾声被我误听成飞机的轰鸣,让我半夜就爬起来昏头昏脑地寻找登机口的位置;云南元阳梯田农家的小旅馆天花板上大吊扇搅动着热浪,似乎屋顶有一辆加着油的皮卡正向我辗来;泰山脚下农家乐旅馆,前半夜是隔壁房间传来床架摇晃的节奏感,下半夜听到水龙头滴滴漏水带来的慢性折磨,因为心里一清二楚,又一滴水就要落下了,然后又是一滴,又是一滴……

此刻,是我癸卯年的第一次出行。今晚,我住在旅馆的1002号房间。我拉上窗帘,把蓝色的大海隔在房间之外,却有无数的旅馆朝我涌来。漫漫之旅渐渐远去,而旅馆却悄悄记录了我的旅程。在所有的房间里,夜来看望我,房间里盛放着我的梦,有些铭记,有些遗忘,有些又在成为我新的梦想。它们组成一块拼图,用文字的方式落在我的电脑上,构成了我的“旅馆记忆”。

(作者系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朱阳夏

责编:陈泰湧

审核:万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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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12

标签:乾县   元阳   旅馆   京都   记忆   房号   夜雨   旅途   房间   密码   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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