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巨怀长篇小说《 书房沟 》连载（15）王文不文，王武不武，两个孩子的名字刚好起反了

第五章

王芸和帖礼志并没有熬到大年三十的团圆饭，就被帖家孝以一种无以撼动的凛然气势赶出了家门。两个年轻人泪眼婆娑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帖家染坊。王芸路过她王家的时候，看到整个院落里里外外挂满了喜庆的大红灯笼，王府大门却死死地紧闭着，帖礼志拽着王芸的衣袖一步紧似一步地逃走了。在王芸忽然间瞅见母亲房间一团漆黑时，她的心像电击般酸麻，不由分说，在书房沟的二台崖畔边跪了下来。

“娘，女儿不孝，不能给您拜年了。”

王芸原本想在大年三十的上午点头炷香前回家，可帖家老奶妈传回来的消息，却是王家打腊月廿九傍晚就大门紧闭，只准出不准进，对外人不开放了。她清楚父亲的为人，一怕冤家土匪借节打抢，二怕她王芸回家献丑丢人，她可是第二次伤透了父母的心。她也清楚她这一走，不知猴年马月再回到书房沟，她已经和帖礼志商量妥了，两个人一块儿去西安八路军办事处找共产党，去陕北投考陕北公学。去陕北的关卡有十几道，弄不好尸首全无，更何谈再回头见父母呢。她的同学去陕北一拨拨十几批了，冲破封锁线，安然到达的却寥寥无几，沿途再加上土匪和地主武装的袭扰，她即使有三头六臂也得好好出一身水，何况两个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呢。帖礼志看着失魂落魄般的王芸，心如刀绞般难受。

“芸儿，要不你留下，我一个人去西安。”

王芸没有正面回答帖礼志，只是麻利地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转身紧紧地抓住了帖礼志的手。

两个相爱的人在书房沟的一阵阵爆竹声中噙着热泪离开了家乡。

王大善人在大年初一两点钟的时分，就听到了两个年轻人逃离书房沟的消息。他这几天虽然像往常一样敷衍着家里的大小事情，但眼睛却一直死死地盯着帖家染坊，在他率领着王家大小二百几十号人在王家祠堂祭祖的当口儿，他完全没想到帖家孝给他打出了这一张牌，而且他听说帖家染坊不时传出帖家孝声嘶力竭地痛骂儿子的怒吼声。他心知肚明，这回牌他又输了，帖家孝打出了一张他根本无法还手也没有时间还手的牌。他从心底里不由得佩服帖家孝的鬼精算盘。这不是明摆着扇了他一耳光后给他一个酸枣吗？明里是保全他王大善人的面子，心里却在不舍时分地偷笑着。王大善人一想到这里，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手自然攥得紧紧的，忽然间，他一巴掌猛地拍在炕几上。

“帖家孝，老子不吃你这套，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王文、王武给王大善人磕头请安拜年的时候，王大善人没有像往常一样喜笑颜开，夸儿子一个比一个精神，然后俯身弯腰把两个孩子搀起来，压岁钱给上一大把，而是黑风罩脸地一顿痛骂。

“王文、王武，你们俩给我听着，要好好跟着雷校长读书，要学一肚子本事，要出人头地，在书房沟就得超过帖礼志。你看人家比你们才大三两岁，你看人家成啥精了！你看你们俩，就知道守在家门口，能有多大能耐？”

王文、王武兄弟俩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跟他们俩发这么大的火，王大善人的暴吼声连坚固如铁的老梁上的尘土都惊得“扑扑扑”地往下掉，客厅的大门外，姜财儿等十几号人都呆若木鸡般傻立着，没有一个人敢进去劝老爷消消火。王文、王武低头顺眉满心的冤屈但却一脸的虔诚惶恐。王文不文，王武不武，两个孩子的名字刚好起反了。王文继承了王大善人争勇斗狠、诡计多端的一面，在书房沟是出了名的愣头青，没有他不敢上的树，更没有他不敢揭的瓦，十二岁的时候就敢偷了熟睡着的管家的大镜面匣子枪，在花园把老鸦窝打下来。王武却是随了他娘像了王芸，虽然生长在王家，却是非分明。他母亲王郑氏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每天三更起床洗漱完毕的第一件事就是敲着木鱼开始念佛，深夜子时了还在打坐。王郑氏的佛堂比后山的山神庙都大都排场，供奉着足有一尺高的铜镏金佛坐像和大明朝的宣德香炉，她每天都要擦拭十几遍。在那种佛音缭绕、木鱼声声的氛围中，王武虽然最小，竟然比王芸、王文都懂事。他随了母亲敦厚、质朴的基因，从不惹是生非、仗势欺人。每遇乞丐叫花子上门要饭，他娘还没有去厨房取饭食，他已经线轮般地一阵小跑，不管好坏大小一溜烟地把吃食递到乞丐的手里，全然没有王文撵着叫花子满街跑的恶作剧。只可惜，在王家大院王大善人的强势效应下，受他母亲影响的只有他和他姐王芸两个人。王大善人在家里家外飞扬跋扈，王郑氏仿佛熟视无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年整月地守着她的佛堂，从来不和王大善人吵架拌嘴，任凭她的男人称王称霸、胡作非为。她完全像在世外桃源生活着，慈悲净心的佛祖世界仿佛已经把王郑氏彻底融化了。

王大善人的这场愤怒，在他挥手间摔碎了他从不离手的玉鼻烟壶后才画上了句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