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邻居田广才

作者：李润山

来源：乐亭文化研究会《读乐亭》会刊

题图来自网络，仅为配图，和本文无关

我原想从档案馆查些有关田广才更多的信息，觉得他是个人物。可惜没查到一点点线索。电脑上只显示一个与计划生育有关的人叫这个名字，只好作罢。但是最近一段时间当我看到《国家记忆》系列片的《抗日篇》后，一个与他有关的“百团大战”又触动了我的记忆和兴致。

认识田广才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三年经济困难逐步向好的时候。当时我十几岁，家住在县城东街康家院临街的正房屋，东邻是县人民武装部。那是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武装部是军事机关，所以出身地主家庭的康家住户全被要求搬出院子。因此我家正房以南的房子都空着。正是那个时段，他受命任中国人民解放军乐亭县人民武装部副部长，举家搬进康家院的东廂房，于是我们两家便成了邻居。

面色黝黑、身材魁梧、声音洪亮、侉声侉气的河南腔，虽然叫他大叔，但第一次见到他我还是有点拘束。他的家属很随和，尤其是他的三个孩子，大的只比我小一岁，是女孩，叫 xuanfer,二的也是女孩叫xufer,三的是男孩叫yuanying。他家搬进不久的一个傍晚，武装部的两位干事手托着两个托盘，上面放着军绿和天蓝两色的两套军装经过我家过堂屋，走向东廂房。最显眼的是那两套“两杠一星”的军衔牌。后来当兵的大哥休假回家，我问过他，怎么还有天蓝色的军装？大哥告诉我，那叫将校礼服，庄重时刻才穿的，只有少校以上的军官才会有的。

因为彼此是唯一的邻居，妈妈和婶子经常一起唠嗑。她也是河南口音，刚开始只能听个大概意思，有时是叫不得真儿的。尽管如此，我也逐渐了解到他的一些情况。听口音再加上以后查河南省行政地图，想来他应是河南淇县人。

听婶子说，那时他家穷，十几岁就被抓了壮丁。后来被八路军俘虏，经过阶级斗争教育又成了八路军战士。打鬼子相当勇敢。百团大战中的他是我记忆深刻的片断。

百团大战是八路军为粉碎日寇对敌占区和抗日根据地施行“囚笼政策”发动的一次规模宏大、旷日持久且影响深远的战役行动。对推动全民族抗战热潮起到重要作用，在中华民族抗战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而我有兴趣追寻那片血火，就是源自曾在那场战争中战功卓著、又活灵活现地与我密接过的、我的邻居田广才。

婶子说，百团大战是朱德总司令发布命令，组织八路军打“破袭战”。后来仗越打越大，有100多个团参战，打了100多天，是遍地开花的打，是随时随地的打。几个月打下来，田广才真正是杀“鬼子”如麻。在一些战斗中，上级规定杀的鬼子按人头请功受奖，每次他都是穿起一串耳朵去领奖。因为杀得多，人头没法拿。他把鬼子杀死后“专意儿”地割下左耳朵。由于他能打善战，一来二去名声大振，成了杀敌英雄。后来当上排长、连长。多年后他从乐亭任上转业时，据说军分区哪儿出了点问题，他给邓小平写过信。邓小平给相关机关回过信。信上有一句话：“此人就是《红旗飘飘》中的田黑子……”看来百团大战时他是在129师，他的战绩得到了邓小平的肯定，而且一直记得他。想来军功的档次不会低。

婶子很直爽，比大叔小6岁。说起他俩的姻缘还颇有点儿戏剧性。那时她家更穷，随母亲沿街乞讨。一次是遇上了大叔的队伍，吃上了一顿实惠饭，娘俩个便想方设法地跟在队伍后面，从而促成了他们的情感发展。他经常省下点饭留给她们，以至每次行军前他都偷偷告诉她娘儿俩行军方向，她们就悄悄跟着，跟散了就打听部队番号，老太太就说儿子在那儿，省得引起怀疑。直到后来他当上连长，经上级破例批准，他们才正式圆房。

在乐亭县人民武装部这段时间，他经常带县民兵团去天津、唐山、秦皇岛一带修水库，工程时间往往很长。他大部分时间在工地上，一个月才回来一次，而且来去匆匆。有一次回乐亭办事，临走那天早晨是我帮他开的临街大门。见他穿的是正式军装，头上戴大盖儿军帽，帽徽领章肩章闪闪发光。当时我就有点儿纳闷，因为过去他去工地大多是着便装。当然，如果没有以后的故事，这事也就被我扔在脑后了。

问题是多年以后，我在坊间听到关于他的故事。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可巧就是那天的续集。据说，因为工程发生些状况，他代表指挥部回县汇报，临行时就已定下了返程日期。可是事情赶得很寸，动身返程的前夜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而当时的公路是土路，按说是不让走的。送他们的是一辆军绿色大卡车，车上有工地上急需的物资。从乐亭上车，他和县政府另一工地负责人宋文章坐在车廂里。宋说在乐亭这段是没问题的，就是怕到滦县那段准有人拦。他说想想办法吧。果然，汽车到了响嘡就被滦县公路检查人员拦住。司机说什么都不管用。这时田广才从车上下来，一身显眼的戎装，拔着腰板儿，着实是打人儿。尤其是几句河南话甩过去，说是军事任务必须通行请予理解。检查人员看看被油布苫着、捆得结结实实的一车物资只好放行。看来对雨后禁行他是有所考虑的，为了按时回程他已经提前做足了功课。而我的那点纳闷也正好有了答案。这事别人听了可能也就是个故事或笑料，可我却认为，在雨后无可无不可的情况下，他没有乘机在家多呆几天，而是守时守信，说到做到，表现出他的纪律性和工作智慧。

别看他外表威武的样子，其实他是平易近人的。一次我从地里割来一大捆草，留着冬天引火用。由于院子窄，就想把它弄到西廂房房顶上去晒。爸爸用木杈子好不容易举上头顶，却送不上房顶，送了几次都没成功。这时大叔从外面回来看到这情景便热情地要过木杈，摆了个姿势，一下子就把那梱草甩上房顶，那个利索劲儿看得我发呆。因为是领导，所以县里有大型文娱活动往往都会给他送门票，有时他就让我去看。时间久了，我在他面前不再拘束。

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约我一起去挖野菜。在粮食困难的时候，挖野菜是我的拿手活儿，我也很愿意和他一起去。借星期日，我俩多次去城西高庄、晁庄、蔡各庄一带挖马齿苋。他拿着一条新面口袋，每次都是塞得满满的。回来后在白煤炉上煮一下，然后晒到房顶上。他住的东廂房南边是半间厨房，白煤炉子是扫地风结构，虽然看不到有多大的火苗，却是呼呼作响，劲儿很大。火光下一张愈加深色的脸。再看那活儿干得是有条不紊相当的熟练。那一刻觉得他和我街面上的长辈们并没有太多的两样。可是，我却着实领教过他的不同凡响。

那是一个星期天，他带我和yuanying到旧阵水闸去炸鱼。即现在的环城路和嘉年路交口的桥下。他背着一个帆布包，拿着一个长杆网兜子。到了地方，他从背包中拿出三个装满东西的葡萄糖瓶子，三根一尺左右的弧形导火索，又从怀里拿出三个雷管。我和yuanying围着看新鲜。他指着瓶子给我们讲：这里面是炸药，换上铁壳那就是炸弹。但是炸药用火柴是点不着的，所以需要用雷管引爆。接着他又拿着一个雷管和一条导火索讲给我们：雷管需要导火索点燃，可是要把它俩接在一起却不能马虎，用劲儿小了两下接不上火，用劲儿大了可能会爆炸，爆炸力5公斤，可直接炸断人的手臂。别看他讲得很从容，我听得却后脊梁一阵激灵灵。在他操作的时候要我俩靠后。他将雷管导火索装进瓶子后，抠了一把泥土轻轻塞住瓶口固定住导火索。然后，把三个瓶子摆成三角形，使三条导火索外端重合在一起。做完这一切，他叫我俩躲在坝埝后面。我俩既好奇又忐忑，都伸出头去看。只见他环顾四周后，迅速地用打火机点燃导火索，然后把还在呲呲冒火的瓶子一个接一个地呈三角形扔进水潭。耐人的读秒。突然一声闷响，三处同时开花，水雾带着黄烟弥漫开来。倾刻间翻着白肚的、游动吃力的鱼儿飘出水面。都说吃鱼不乐打鱼乐，对的，那次炸鱼真使我开眼，他的胆大心细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事后我还是有点儿后怕——只要有一个瓶子滑脱那会是什么样？可是他的从容镇定分明已经给出答案——一切尽在掌控之中，胸有成竹，找准时机，瞬间发力。他当年不就是比这更利索的神操作、取下倭奴的项上人头吗？要不，凭啥他杀得死鬼子而鬼子却杀不了他?想到这儿，不由地对他更多了几分敬重。

任多强的人都有软肋。对自己的孩子，我见过他流露的爱、急和无奈。

那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那天婶子拿着一封信找我给她念。我念着念着声音便低下来，觉得大叔遇到麻烦事了。信是河南一个女人写来的，开头称呼是金才哥，内容是说她女儿书念完了要找一个工作，请他想想办法。念完信，婶子说那孩子是他俩的，这事她是知道的。几天后大叔从工地回家，有点儿疲惫的样子，显然他是被婶子叫回来的。他们屋里的灯亮到深夜，所幸没听到俩人有过激言语。平时别看婶子经常斥责孩子们，但做了几年邻居就真没听到她和大叔吵架，即便是碰到这件事也没有。

很快，可能是商量好了，大叔一个人回河南老家，婶子安安静静地等着。可是耐心却与日俱减。一个星期后她终于忍不住了。她把三个孩子托付给我母亲，一个人追去河南。10多天后，俩人都回来了，而且还带来婶子的妈妈，一位穿着大红袄的老太太，很是喜庆。真是事事无常却有常。当初故事开始的三个主角又悉数聚在一起，耐人回味又倍感温馨。那就是说大叔安抚了闺女，又摆平了所有问题，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文革”前夕，大叔卸甲还乡，当了县财政局的领导。只是他一家离开乐亭时，我已经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去了。回家时我忍不住去了他煮马齿苋的厨房。里面已是空空如也，所幸那个“扫地风”的白煤炉还在。想起火光中那张生动的脸，一时怅然。

可是，终究我觉得他是一个留给我精神财富的人。在争取民族独立和民族解放斗争中，在抗美援朝的卫国之战中，都有他的出生入死。走出硝烟的他又迈着光荣的脚步走进乐亭，为乐亭这片热土的基层武装和民兵队伍建设作出贡献，成为乐亭特定历史阶段拼图中的一个不可或缺的版块，这是他和乐亭共同的缘分。而在我懵懂的年龄中有幸和他近距离接触，也是我的造化。他让我明白：原来平凡和伟大是可以合为一体的。以后在我的人生旅途中，隐约有些莫名的东西与他有千丝万缕的牵连。

（作者李润山，乐亭科委退休干部）

————

本头条号欢迎投稿，投稿内容请以社会、史实和人物为主，请注明作者姓名，采用后将以标注作者姓名的原创形式发表。京津冀地区可以兼顾投稿本地社会文化见闻。

投稿邮箱：anjinggang@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