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外不“喝汤”

周末与闺蜜和她的意大利先生聚会。意大利先生漫不经心地吃蛋糕喝果汁，中国太太专心喝一碗糊搭搭的汤，双方相安无事又十分默契，场面有点好笑。闺蜜说：“他不爱喝汤。我从小在浙江长大，非常喜欢喝汤，但西餐中没有我们那种鸡汤，只好退而求其次了。”虽不落中国胃，但名义上好歹是“汤”，聊胜于无。喝汤，仿佛是一个中国人才有的执念。

老外似乎是不喝汤的，无论是影视文学还是日常生活中，几乎看不到在西方国家流行汤面，也鲜见外国人喝汤的场景。

有人引经据典从历史上追根溯源，认为是餐饮工具的差异决定了汤的生存空间。西式分餐制度来源于游牧时期的生活习惯，用烧烤的烹调方式不仅使食物便于携带，又因缺少汁水适于装盘。而汤是液体，会流动，亦让刀叉没了用武之地。勺子倒是可以舀汤，可一勺一勺太费时费劲了。而在中华农耕民族的食谱里，煮制的食物丰富且大多有汤水相伴，因此需要有一个能够聚拢小块食物和汤水的容器，所以中国人发明了碗，敞口且内深，适合盛汤也方便保温慢慢享用。

对于这种说法，老外是不服气的。现代社会，生产力发展，物品流通，餐具已经不是问题。于是我请教了一位在跨国公司开设《多元文化及交流》课程的美国朋友，他不厌其烦地给我列出了种种汤菜，还从犹他州的家里翻出各种“家常汤谱”拍照给我，图文并茂，洋洋洒洒一篇千字文：

“西餐中最经典的当属‘蔬菜汤’和‘海鲜汤’。墨西哥有种传统肉汤叫Menudo，是用牛肚和肉煮的汤，用酸橙、洋葱调味，再加入当地特有的红辣椒吊鲜；法式海鲜汤是一种传统的南法鱼汤，风味尤为独特。

“在美国除了火鸡汤，我们还定期制作扁豆汤、鹰嘴豆汤，偶尔还会制作西班牙凉菜汤、冷黄瓜汤等等。冬天有热汤，夏天有各种凉菜制成的冷汤；很多餐厅都会提供每日例汤。因为一些人喜欢以一碗汤开始用餐，或者用一杯汤来搭配主菜。餐厅提供的‘汤和沙拉’套餐，尤其适合需要保持身材的女士；我在巴西工作时最喜欢的一家小型家庭餐馆，就是专做汤品的餐厅，我几乎每隔一周就要去一次，它每天都以‘自助式’大锅提供10—12种不同的汤（总共有20多种）。

“我还可以举出更多的例子，来说明为什么汤是大多数西方饮食的一部分。”

可见，关键是“此汤非彼汤”。我们对于汤的印象，是带有足量的水、食材清晰可见、双方比例悬殊、赏心悦目的菜肴；而西式中常见的无论是蔬菜浓汤还是奶油汤，大多是糊搭搭的一碗，仅凭肉眼很难辨别其中究竟有哪些食材，而且喝到嘴里也没有我们熟悉的流畅和清爽感，反而唤起小时候囫囵吃米糊喝稀粥的联想。所以，从情感上，我们很难把它们定义为“汤”。

除了外观，喝汤的动作都不一样。一位从事文化教育的英语主播特别声明：“喝汤”在英文里是eat soup而不是drink soup——吃汤！drink适用对象指那些不用汤匙、不需咀嚼、可以倒进嘴里直接下咽的液体，比如水、咖啡、果汁等；而eat指食用比较黏稠的、需要咀嚼的食品。西式的汤，大多与奶油、肉、蔬菜等多种食材交融，没法直接喝，必须咀嚼。

真是搅不断，理还乱，还靠牙口好。

如我闺蜜那般，令大多数中国人魂牵梦绕的鸡汤，对很多西方人来说完全无法共情。他们喜欢的鸡肉是烘烤或油炸的结果，而不是煮熟的黄色。他们喝的鸡汤（在美国很常见）中，唯一的鸡肉块是没有脂肪、皮肤或内脏（心和胗）的“瘦”块。所以，中式“原汁原味”的鸡汤对他们的认知是极大的挑战。

但也有例外，比如那位美国朋友：“我在饮食方面非常冒险，并且已经学会了享受世界上大多数美食。”在上海工作时，他比任何中国同事更热爱种类繁多的中国食物。例如，有人不喜欢吃牛蛙，或者欣赏不来西北菜的粗放、受不了川菜的辛辣，而他统统来者不拒。

不了解的部分，正好留给彼此探索的空间。

有意思的是，习惯了吃干拌面条（以意大利面为代表）的西方人，虽然对中式“汤”不太能接受，但是对于“汤面”，一见倾心。上面这位朋友，自打上海返美，早晨经常和太太一人一碗“头潽面”，当然，没忘记加个荷包蛋，用一碗地道的上海汤面开启一天的元气早餐。

一位米其林法国大厨，热爱中国岳母做的鸡汤面，认为清汤鸡肉面条解腻暖胃，简直是绝配。

再说一位驻沪外交官。每次就餐礼仪十足，无论刀叉勺筷，莫不文雅含蓄，我曾以为他自带贵族风范永远优雅斯文。结果，有一天赶飞机前，他拖着行李箱，领着我熟门熟路地走进一家小面馆，坐下来埋头稀里哗啦吃完了一碗中国面条，连汤都喝得点滴不剩。我的天呐，那叫个恣意畅快。他吃得是有声有色，满头大汗，我在旁边看得是三春温暖通体舒泰。这一碗，别提多满足了，够他支撑漫漫的回乡旅程。原来，高大上的宴席是为别人吃的，他真正心水的，还是这碗路边馆子的家常汤面。

连汤带面，带给胃的是契合，带给人的是温度，吃过汤面的人，身心慰藉，念念不忘，生出“他乡即故乡”的通感。相信爱屋及乌，由汤面到汤的波及，渐成风尚。（湘 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