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看不破

文 / 烽火台

红尘当然指的是人世间的正常生活，所谓“看破红尘”，一般指有人遭受了世间的磨难和灾祸，产生了避世和厌世的想法。说得直白一点，就是“这日子不想过了”。

普通人过日子，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天下太平还则罢了，身逢乱世人不如鸡，包括那些遭灾遇难的时刻，能够保住性命就算不错，谈不到吃穿不愁、衣食无忧。所谓“我拼尽全身的力气，才度过了一个平淡的人生”，说的就是绝大多数人的实际情况。

那么，“这日子不想过了”，人去哪里？不外乎两条路径：一是出家当和尚，二是破罐子破摔。和尚也不是想当就能当的，一些时段上政策不允许出家，没法进入寺院；汉唐时期进入寺院是要考试的，佛学知识不高不见得能考上；想当寺院的工勤人员，没有人际关系也进不去；现在的寺院一般人出家也不收，除非有些名头如歌唱家、明星和富人等。入不了寺院如果真的“看破红尘”，就只有破罐子破摔了，但如果有家有室家人也饶不了你，一人独处又需要吃饭住宿钱，除非你是领取养老金的退休人员，否则就只能好好去工作赚钱。

有人认为看破红尘可以一边工作赚钱、一边不计较名利，可这也不叫真的看破红尘，因为一旦进入工作，就需要耗费心血、计较得失，不计得失如何干好工作、获得收入？假如诸事表现得无所谓，老板也会认为你工作不认真，辞退和下岗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又过不下日子去了。

实际上，以人类积累的智慧而言，截止目前所谓“看破红尘”的终极解释在佛教的思想中。佛教认为自己从根子上看透了整个人类和宇宙的本来面目，无论人们怎样去争强好胜、争名夺利、建功立业，最终都会走向寂灭（空）。从这个终极目标出发，人应该及早剥除欲望的外衣，看清自己的一颗清净之心，通过修行和实践，引导生命走向涅槃寂静的境地（开悟）。

佛教诞生已经有2500年历史，以释迦牟尼的思想为基础，建立起了庞大的理论、知识和宗教体系。数千年来，多少人为佛教而献身，里面不乏拥有顶级智力的高级别人才，试图为自己、为他人探索出一条无痛出路。玄奘在翻译的《心经》中说：“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就是以他高超的智力和佛学修养，认定佛教的道理能够排除人世间的一切痛苦，给人带来光明和舒适。但究竟有没有这样的效果，每个人只有照着佛经去做才能体会得到。

然而，佛教的道理和修行，几乎是纯个体性的东西，“共情”的程度很低。开始的修行是由佛理引导的，到了最后必须靠个人的参悟和体会，其追求的终极目标（生命彼岸、明心见性）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究竟有没有这种东西、有没有这种境界？只有单个人的体验感受，没有群体性的共情结论。在整个佛教系统中，截至目前大家公认的开悟者只有释迦牟尼一人，其他人虽称高妙，但也不敢自比佛祖，别人对他们是否开悟也心存疑虑。佛教有一个典故叫“拈花一笑”，说的是佛祖讲经时，手拈一枝花朵微微一笑，台下众人只有弟子迦叶会心微笑，佛祖认为迦叶是唯一的“开悟者”。说实话这种场景不能用言语描述，其他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实在是勉为其难。

佛教的出家僧人不事生产（后来的一些寺院有寺产），靠俗人的施舍为生。《金刚经》开篇就讲释迦牟尼入城乞食回来，洗手洗脚后坐下来讨论佛经。佛教的这种生存模式至今还是如此（现在是信众主动送上寺庙）。这里有一个问题，假设出家者都是开悟之人，自己没有了痛苦，但因不事生产，生活来源仍需社会提供，而社会上的俗人仍然占据着绝大多数，佛经传播了几千年，还不能使他们“脱离苦海”。如果说依靠佛教能够看破红尘、摆脱苦难，事实上又是少数人享有的结果，大部分人不能去做（因为要从事生产），或者做不到（因为开悟不了），其对人类的意义应该怎样去评判呢？

释迦牟尼的初心和目标是度尽天下苍生，让他们（它们）彻底摆脱生命苦痛、跳出世道轮回——这也是后来整个佛教的行动纲领，但行动了几千年，大部分人仍然在俗世中挣扎，无法过上轻松自在的日子，更不用说摆脱痛苦和磨难了。既然大多数人无法过上“看破红尘”的日子，个别人的“看破红尘”只能是一种矫情，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现实生活中号称“看破红尘”者，一旦有获取名利的机会，他们是绝不会放过的，这显然属于“假看破”；也有坚定的“看破者”，如佛教的高僧，但他们的生活依然离不开世俗社会的供养，自己又不愿轻易去干“肉体消失”的事情（一些佛教徒的确不怕死，但佛教规定不能随便自杀），那就只好跟“红尘”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

佛教的理论非常周圆，几乎找不出任何破绽，但佛教徒的修行却离不开俗世的“一碗饭”，如果不吃是要死人的，修行就无法进行下去——这是佛教理论与实践的根本矛盾所在。当年释迦牟尼的僧团沿着喜马拉雅山脉徒步修行，就因为佛祖在奄奄一息的时候，喝了牧羊女的一碗羊奶，恢复了精神，在菩提树下连坐七日，参悟出“四圣蒂”和“十二因缘”的佛理，却因此被同伴抛弃，认为他的信念不够坚定。从佛教的起源就能看出，其理论和实践（即人们常说的“佛理”和“实修”）之间存在着根本性差异，无法得到彻底的解决。拥有庞大思想和知识体系的佛教尚且如此，一个普通人如何能够“看破红尘”呢？

（注：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