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回忆录:(20)西安之行(下)

在西安,叶翔之以为自己取得了卓越的成绩,颇有些沾沾自喜。

岂不知,当时在西安,仅杨虎城将军曾资助而建立的高级餐厅、酒楼中,就有五个是共产党地下情报人员的据点。

这五个餐厅、酒楼,从经理到跑堂无一不是中共地下党员,他们利用国民党官员们在这里宴客、饮酒之机,窃取或探听情报,然后,利用私设的电台或国民党内部的电台,把情报发往延安。

这次叶翔之捕获的电台人员中,就有胡宗南部队的报务员,为此事,胡宗南特意请叶翔之吃饭,他听说我也到了西安,就邀请我一同赴宴。

胡宗南 图片来自网络

胡宗南与戴笠的关系非常密切,抗战期间,他每到重庆看戴笠,总是我替他安排住处和用车、请客等。

戴笠也曾当着他的面关照过我和毛人凤,要我们对待胡宗南就像对他一样,要什么就得给什么,他要做什么事,就完全得遵命而行,不能打折扣。

戴笠死后,毛人凤依然按照戴笠的意思行事。所以,我去西安前,毛人凤便和他通过电话,告诉他,我要去,问他有什么事要我在南京办理。

胡宗南在电话中,告诉毛人凤说,要我去西安之前,去唐纵那里催问一下,他老婆叶霞娣托办之事结果如何。

此事起因是这样的:抗战期间,胡宗南统率几十万大军不进行抗战,却专门负责包围封锁陕甘宁边区。

他的防地在黄河西岸,可是,无论与他只有一河之隔的风陵渡口的日军怎样嚣张,他也从不出击一下,长年隔河对峙,好像有什么默契,日军也不渡河打他,两相无事地直到抗战胜利,他才出潼关,去接受河南洛阳等区域的日军投降。

胡宗南一向坐镇西北,自认为可与西北名山终南山媲美。“宗南”与“终南”谐音,他便自比为屏障西北的“活终南山”。

而他感到遗憾的是,一直还没有一个县,是用他的名字命名。所以,他进犯延安之前,早就暗中想好了,拿下延安,就把延安县改成“宗南县”。

他满以为,只要他一句话,甚至向别人授意一下,陕西省政府就会照办,因为历届陕西省政府主席都是他保举或他同意的人才能当,和他合不来的人,只要他一句话,就会调走,在他看来,西北就是他胡宗南的天下。

可是没想到,这次,他想给延安改名,却没有那么顺利。

本来,陕西省主席熊斌一听到胡宗南有意给延安改名,便想借此讨他欢心,准备在西安召开一个盛大的中外记者招待会,由他亲自主持,会后,再请记者们去一趟延安,从此,延安就不再叫延安县而改称宗南县了。

没想到,陕西省政府主管这方面工作的民政厅,却向熊斌提出了一个使他十分不快的意见:一个县名称的更改,各省不能决定,这事只有中央内政部才有权决定。

因为,更改一个县名,要通报全国各省,别人才能承认,邮电部门也才能接受,各省自己只有权更改县以下的乡镇地名。

胡宗南和叶霞娣 图片来自网络

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很麻烦了。

不过,胡宗南的老婆叶霞娣还是有办法,她是一个由军统培养出来的女特务,曾由戴笠亲自培养并送往美国留学,得了一个博士学位,回国后,又去成都大学当了一个短时期的大学教授,待她取得双重资历后,戴笠才把她送给胡宗南为妻。

而今,为改“延安”为“宗南”一事,她建议胡宗南托毛人凤、唐纵出面去与内政部交涉。

她认为,唐、毛一句话,就能马到成功,因为唐纵当过内政部的政务次长,而毛人凤与胡宗南私交甚密,一定肯出力。

就这样,1947年3月19日,胡宗南亲自指挥十几万大军进犯陕甘宁边区,中共中央主动放弃延安后,这一更改县名的活动,便在积极进行。

有一天,毛人凤告诉我,他和唐纵要请内政部的两位次长和几个司长吃饭,要我在南京最好的饭馆,准备两桌酒席,并要我和叶霞娣也去参加。

席上,唐纵向客人们介绍了叶霞娣,可谁也猜不出,唐、毛两人出面请客,为什么要邀请这样一位夫人参加。

直到吃完第一道热菜烤乳猪后,唐纵才提出,请他们帮忙把延安县改名为宗南县的事。

当时,在场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连连说:好办,只要由陕西省政府出面写个报告到行政院,说胡长官在西北坐镇多年,功勋卓著,现又占领了共产党中央所在地延安,为了表彰胡长官的功勋,拟请将延安改为宗南,相信行政院也一定会同意而批示内政部办理,这样,就可通报全国正式改名了。

然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那么简单,直到我这次来西安,还没有确切消息。

于是,我动身前一天,曾去唐纵家,可唐纵出去视察工作未归,我只好去问内政部警政司司长军统老同事汪弼。他替我打听了一下,回答是正在办理中,什么时候能办好还说不准。

西安下马陵 图片来自网络

这次,胡宗南请叶翔之的宴会,在西安下马陵胡家举行,邀请的还有保密局派往陕西的几个大特务。

我和叶翔之一到他家客厅,提前到的侯定邦和金树云就迎了上来,这时胡宗南还没有出来,他俩就围着我献殷勤,问我需要什么,让我尽管吩啦。

我爱打猎,曾听说西安许多人猎兔子不用枪,而是用猎狗去追逐,这种猎狗南京找不到,于是我说:“你们能不能帮我弄条能追野兔子的猎狗?”

“要是你喜欢,我愿意把我养的那条给你,如何?”坐在我对面的侯定邦听我一说,马上凑过来答道。

“我也有一条训练得不错的猎狗,也送给你吧!我们这里好找!”侯定邦的话音刚落,坐在我身边的金树云也唯恐落后。

“好!盛情能却,两条我都收下啦!”一下子得到两条好猎狗,我简直喜出望外。

这时,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叶翔之冲我招招手,我就坐了过去。他附在我耳边悄悄地地说:“这真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

说完,我俩都哈哈大笑起来,侯定邦和金树云被我俩笑得莫名其妙,不解地望着我们。

“我是说,你们二位送给他猎狗,我也跟着沾光了。正好让沈处长的专机帮我押犯人回南京,要不是带两条猎狗上不了别的飞机,他还不肯帮我这个忙呢!怎么样?”

狡猾的叶翔之借着向他们解释的机会,又一次提出让我帮忙,说完后又忙把右手伸出来,使劲地握了我的手一下,说:“一言为定!”

我一想,他的话也对,如果不是专机,猎狗是万万带不回去的,但我只是笑笑,没有立即答应。

“诸位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胡长官一会儿就出来,有几个师长正在向他报告延安的情况。”

胡宗南的夫人叶霞娣穿着一身银灰色绣花旗袍姗姗地从客厅侧门走了出来,热情地向客人们打着招呼。

然后,她笑盈盈地走到我面前:“沈处长,一路辛苦了。你来之前见过唐先生吧?”

我知道,她是想问将延安县改成宗南县的事,只好告诉她:“唐先生外出视察了,不在家。据内政部的人说,事情正在办理。”

她一听这话,就不高兴地一撇嘴,说:“真气人!这样一件事也拖这么久!”

正说着,矮矮胖胖的胡宗南穿着整齐的将官服走了出来,他连声对我们说:“抱歉得很,让你们久等了!”

“哪里,哪里!长官百忙之中还抽空请我们,实在不敢当!”客人们都客气地站起来。

胡宗南同我们寒暄一阵后,叶霞娣就来请我们到餐厅入座,我看见胡宗南拍了拍叶翔之的肩膀,让他留一下。

不一会儿,他俩走了过来。胡宗南举起酒杯,说:

“这次电台事件的胜利,是党国的骄傲,也是我们各位的骄傲,叶处长过两天就要走了,我特备薄酒为他饯行,请大家不要客气!”

说完与大家碰杯,然后一饮而尽,其他的人也都一仰脖把酒倒进了嘴里,因为我不会喝酒,只好装样子喝了一口。

勤务兵给客人们斟酒时,胡宗南又客气地对我说:“沈处长难得到我们西北来,这次来了就好好玩几天,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长官攻克了共产党的根据地,实在是件大喜事。我早就想去延安看看,不知是否方便?”借此机会,我就提出了去延安的要求。

他听后,习惯性地在脸上抹了一把,笑着说:“这个地方是应当去看看,不过你要去最好乘飞机去,坐汽车太辛苦啦!”我只好表示,听他安排,反正我是决心去一次的。

饭后回到西京招待所,叶翔之又跑到我的房内,再一次提出他得提前回去,要我帮他处理西安未了的公务,并押送犯人回南京。

我看他那么着急,只好表示“可以考虑”。

他连忙向我作个揖,“谢谢你啦!”

“我还没有考虑好,你谢什么?”

他笑笑说:“你答应考虑,就说明是同意了,否则你会一口拒绝。我与你这么多年在一起,还不知道你吗?”

担任总务处长多年的经验,使我养成了一种习惯,凡是不能办或不给办的事,别人一开口,我就用斩钉截铁的口气一下回绝,以免对方纠缠。

因为,每天要处理那么多的事,没有工夫与人磨嘴皮子,而可以办的事,我又从不一口答应下来,因为如果图一时高兴答应了,办起来遇上困难又不能不守信用,这就麻烦了。

所以,我总答应得不痛快,这不过是为了留一点余地,还是叶翔之知道我的脾气,我说可以考虑,意思就是基本上同意了。

一个人,被知道自己底细的人逼到这种地步,再耍花招也不顶用了,我只好点点头,这就算是完全同意了。

他再一次来和我握手,这一方面是表示谢意;一方面也是我们同事间的一种习惯,手拉手握一下,表示一言为定,不再反悔。

因为,干我们这一行的人,都是圆滑异常的,凡到不得已无法再狡赖时,相互用力把手拉一拉,就不好意思再不认账了。

拉过手之后,他转身要走,我又一把将他拉住:“胡长官把你拉出去说什么?”

在我面前,他是不敢耍花招的,他轻声说:“胡长官说,这次破坏中共西北地区的一些组织,牵涉到了他的几个部下,他怕我们张扬出去,那样不但他面子上过不去,而且要是让老先生(指蒋介石)知道了,也会大发雷霆的。”

听了这话,我不由得笑了,想起过去胡宗南闹过的一个笑话,抗战初期,他发现著名记者范长江很有才华,便写了一个报告给蒋介石,推荐范去美国留学。

著名新闻记者范长江 图片来自网络

蒋介石在报告上批了两个字“糊涂”,后来,蒋介石见到他时,又骂他一顿,说他太不关心政治斗争了,他去问戴笠,才知道范长江是共产党。

据查,这次在他身边搞机要和宣传工作的几个人,与西北中共地下党人员有关系,他已电话告诉毛人凤,说这案件凡涉及他的部下,都由他亲自处理,一律不用保密局过问,并且一再关照不要上报蒋介石。

我一听便对叶翔之说:“如果这样的话,以后要再发现与他部下有关的事,那就通知他去处理,但是保密局的档案应当记录下来。”叶翔之听了连连点头称是。

第二天一早,叶翔之便陪我去保密局设在西安冰窖巷的一个看守所,他把在西安、兰州等地捕到的中共地下党员一一点名交给我,并关照他带去的审讯员及行动组人员,都要听我的指挥。

交代完毕,他才于下午乘飞机走了,三天之后,我处理完一些事务后,飞到了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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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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