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与我

我出生那天,下着雨,父亲吃着茴香豆,闻着黄酒的香气,摒弃了“兰” “梅”“菊”“芳”,给我取字“安”,一个英气的字,希望我一生平安。满月那天,稻子新绿,蓬勃生长,父亲酿了几坛女儿红,仔细装坛封口深埋在后院桂花树下。在以后的日子,每每透过雕花的窗棂向外看,经常看到父亲没事的时候就到桂花树下踏几脚,似乎每多踏一脚,心里就安心。我想,父亲是爱我的。

是的,我是朱安。如果不是后来遇到先生,我想我会一辈子默默无闻,生儿育女,走过自己淡淡的一生。

1901年,父亲给我定了一门亲事,是个体面人家,听说还在南京一间新派学堂念书,比我小三岁。无数个夜里我想象着勾勒出那位读书人,应该是位腼腆的少年郎,有学识,有见地。我望了望被母亲裹着的小脚,心里一阵发慌,他是位新派人士,我担心他嫌弃我。我只能在针线活上下功夫,嫁过去后帮他缝缝补补,能怜惜我。

1906年的仲夏,28岁的我穿上了红嫁衣,父亲挖出了桂花树下的女儿红。拆封的那一刻,我哭了,看着父母日趋苍老的容颜,以及对未来生活的不确定性,让我惶恐,不安。就像在沙漠里,一眼望去,什么都没有,找不到方向,也不知道去哪里。我胆怯,我恐惧,以及对以后生活的怀疑,都难以启齿。

成婚的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见先生,很消瘦,浓眉大眼。以后在经年的岁月里,我不停的回忆初见的那一幕,成了我一生唯一的慰籍。那晚,先生让我以后去学堂读书,如果不读书,也不会碰我。读书,谈何容易,婆婆没人照顾,先生又去国外留学,一大家要操劳,哪有精力读书。就这样,我在老家伺候婆婆十几年,先生钱不会短缺我们,但很少回来。每次回来,都是在书房写字看书,偶尔我去帮忙收拾,看到先生写的文章,很费解,也读不懂。我想,读不懂就读不懂吧,就这样陪先生一辈子也行。

1919年,先生接我和婆婆去北平,先生在学堂任教,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每天可以见到先生,虽然不住一起,但是我练字的时候,先生有空会给我指点一二。家里也不时会来学生和先生的朋友,有的叫我师母,有的喊我夫人,恍惚间我觉得与先生又近了。我喜欢打理先生的一切,衣服,书房,床铺,都是我亲力亲为,我更喜欢闻先生衣服上的墨香味。如果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多好。

有一天,家里来了两位女学生。我虽然不是很懂他们在书房讨论什么,但是我看到了先生神采奕奕的眸子那一刻,我知道该来的来了。那一天,天气一如既往的好,但是我却全身发冷,我又像回到了出嫁的那一天,不安 、恐惧以及对未来无望的悲凉。

1926年,先生去上海,我留在了北平。这一别,我再也没见过先生。我希望他幸福,我希望他衣服破了有人缝,天冷了有人添衣服。可是,在听到他有孩子的那一刻,我再也没有希望了。漫无边际的黑暗击垮了我,我再也没有力气想念一个人,操心一些事。我如行尸走肉般守着北平的家,守着不切实际的念想。就这样让我解脱吧,离开吧。


我想我要离开这个冰冷的世间了,我以为我放下了,在离开的那一刻,我却很想和先生葬在一起,守着他。如果能重活一次,我想嫁个老实的后生,生儿育女,洗浆缝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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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9

标签:北平   茴香豆   鲁迅   女儿红   生儿育女   学堂   书房   婆婆   不安   父亲   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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