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源匪事 南官庄张德功和蒋村陈立德

编者按:土匪问题是民国时期河南地区最重要的社会问题之一。相对来说,在1938年豫西北沦陷之前匪患并不严重。之后由于地方政府的撤离,豫西北成为各路势力较量和博弈的舞台,特别是1941年中条山会战之后,散兵游勇到处都是,地区社会秩序极度混乱,地方土匪势力蜂拥而起,民众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研究这一时期的土匪问题是了解当时社会状况的一个窗口。

社会背景

位于济沁孟三县交界处的南官庄,是一个有四百余年历史的大村。济水和蟒河会合之后,经村东南流入沁阳和孟县,沿岸许多地方被积水淹没,雨水充沛的年份,洪水往往危及村庄。于是古人沿村庄四周修筑了厚实的寨墙,以防止水灾的侵扰。沿河一带的低地长着葱郁的树木和芦苇,村东面著名的杨坟柏树森森。多少年来这里就是歹徒出没和藏身的地方,南官庄村民凭借人口众多和坚实的寨墙才得以免受其害。

然而从上世纪的三十年代开始,内忧外患和天灾人祸,使南官庄人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浩劫,最致命的创痛还是来自他们内部。

从民国初建不久,中国这个大舞台上便战乱不止,北洋军阀为了保存自身利益,频繁与南方革命党交战。从战乱中衍化出来的大小军阀趁机而起,“城头变换大王旗”,“你方喝罢我登场”。各级地方官吏均为军阀所派,效忠于各方诸侯,他们只顾搜刮钱财效忠主子,哪有心思处理当地的政务和治理社会秩序?社会上不安于现状的少数人便乘机而动,他们白天是荷锄扶犁的农夫,晚上便是杀人越货的强人。一旦得手几次,便尝到了不义之财得来容易的甜头,就越干越想干,欲罢而不能了。南官庄等地的匪情便是这样产生和发展起来的。

在这一带活动的强人里,南官庄人张德功和蒋村人陈立德最为著名。

张德功的崛起

张德功幼时家贫,只有少许土地,无房居住,年幼不能干粗重的农活,就四处打柴供全家人烧火做饭之用。他灵活敏捷有高超的爬树本领,大型鸟类栖息和孵雏的老鸹窝成了他捡拾烧柴的目标,那些用树枝编织的鸟巢,一个就能装满一箩筐,是烧火做饭的上等干柴。有时在鸟巢内还能捉到幼鸟或捡到鸟蛋,对于穷孩子来说,这些都是可以果腹的美味食物。幼年得功一次从树上摔了下来,左胳膊被摔骨折,村中会正骨的商某,擅长看相算命,他看这个少年机敏过人,相貌异常,以后若成好人自然会为社会造福,若成为坏人将会祸害一方。他在正骨时故意将骨折部位错置了一些,以使他在以后做坏事时受到限制。张德功自此左手不能自由屈伸,以后做事和打枪全靠右手。

成年以后的张德功先在沁阳县政府当差,被上司看中,提升为保安队长。当差期间他初步认识了腐败的官场和弱肉强食的社会现实。不久因人事更迭,他被辞用后回到南官庄。

由于难耐饥饿之苦,他邀集一二同伴,趁天黑去附近村庄的富家偷抢财物。一些年轻村民知道了这条发财的捷径,便加入其中,不久便有数十人之众。他们劫掠的对象从普通百姓到过往军队。济源人都知道南官庄一带凶险。很多客商不得不绕道北边二十余里的河头村,在那里渡过沁河而东去。

家住南官庄西南蟒河河岸上的蒋村的陈立德也是穷苦人家出身。他在此前后干起了相同的勾当,他与张德功私交甚好,他们相互呼应,心照不宜,有时一方遇难,另一方则全力相救。

中央军剿匪

这一伙强人的浩劫危及了三县的安全,与之邻近的沁阳和孟县境内,也有几伙歹徒趁机拉起了杆子。驻军清化的中央军第四十军派兵前来剿灭,进入村庄后挨家挨户搜查,折腾半天,也没有抓住一个土匪。其时张德功、陈立德等事先已得到消息,在军队到来之前带领同伙躲到村外的密林中了。

四十军改变策略暗地查访,秃连长带领几个侦查员,化妆成乞丐和货郎潜入南官庄和附近各村侦查。一个瘸子乞丐在村中乞讨数日,一日在张德功之兄张志美门口盘旋不去,志美出来驱赶,乞丐卧地不起,志美拳脚相加,打的乞丐头破血流。得功出来劝阻说,有啥给啥,打人家干啥。命家人拿出饭食施与乞丐。

几日后,四十军派一副官率数百人将南官庄围困,村东的杨坟架起了小炮和机关枪,军人进村后将村民从家中赶出,秀连长和几名侦查员已经心中有数,拉出几个货真价实的土匪当场枪毙。张志美认出了秃连长,急忙跪地求饶,秃连长抽出大刀一挥,人头滚落地上,刀上滴血未沾,村民惊恐万分缩做一团。秃连长见到张德功,对身边的副官说,这是南官庄第一好人。副官盯着张德功看了一会说,这是一只虎。

秃连长说,一只不咬人的虎。于是张德功被当场放过。四十军走后,村里恢复如常,张德功威望比以往更高,又有不少人加入其中,骨干穆三海、商成中、商得军、商怀青、赵振奎等毫发未损。

打劫国军

一次商得军等人在沁济大道伏击过路的中央军部队,商得军将营长打死后,部队乱作一团,有的携枪沿原路逃命,有的弃枪而逃。轻重武器和军需品遗弃满地。众匪徒在前,村民们在后,一窝蜂地拥上前去抢夺财物。匪徒们获得迫击炮一门,机枪数挺和一些步枪弹药。路旁架设不久的电话线是由一根根竹竿支撑的,村民摇倒竹竿,将电线割断,带回家里作绳索使用。最后一匹被打死的军马被村民卸成几块,各自扛回家中食用。

当土匪和吸食毒品很相似,一脚踏进这个行当便很难抽身出来。轻易得手使这些人的胃口越来越大,他们不断开拓新的财源,物色新的攻掠目标。这些人不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像毒品使烟民精神昏迷飘飘欲仙一样,土匪生涯使这些人丧失了人性,一个个都变成穷凶极恶毫无廉耻的野兽。

日益庞大的队伍需要更多的钱粮来供养,于是打劫行人和抢掠富户成了日常功课。为了调动部下的积极性,也为了机动灵活地应对各方面的敌人,张德功将部队化整为零分给各个骨干带领,自己身边只留下十来个护兵。各个骨干自立门户后,竞争攀比之心更强,发展更加迅猛,只穆三海一支不久就扩展为八个连队八百余人,南荣人陈立福率领的八连装备精良,凶狠异常,与南官庄的张德功和蒋村的陈立德成为掎角之势,遥相呼应。

兵匪难分

陈立德是不同于张得功的另一类人。张德功长的虎臂熊腰相貌堂堂,眉宇间流露出一丝智慧和机敏,在大庭广众之众,你绝不会把他当做土匪头子。陈立德中等个头,其貌不扬,一脸络腮胡子十天半月也不加修饰。他夏天着一件粗布短衫,冬日是一件角头小袄(黑色粗布缝制的中式棉袄,是男性农民着装),头上常戴一项破旧的元毡帽,人们戏称他为“老长工”。如果你在路上遇见他,定认为他是老实本分的乡下农民。

陈立德以机智凶猛著称,当他小有名气后,县政府将他的人马收编为保安队。被招安的陈立德部有七八十人,穿上了统一的保安服装,袖子上是悬挂着蓝布白字的“保安”袖标,县政府按时发放饷银。陈立德的保安队驻扎在天浆祖始庙内,负责当地的保安工作。县政府如此安排,意在监视并挟制张德功,但张陈二人互通气息沆瀣一气,几次进剿张德功失利,都是陈立德事先走漏消息所致,甚至在危急时刻陈立德还以军火支援张德功。

此时的陈立德吃着国家的饷银暗地里也干一些“创收”的勾当,如将一些富户商家绑架,获得丰厚的赎金等。在日军大举西进,中央军往黄河以南撤退之时,陈立德率领部下护送中央军渡河,洛阳驻军首领对陈大加赞扬,将一些不便携带的军火送给陈部,并任命陈立德为河北岸守军司令。此后陈立德数次前往洛阳,洛阳驻军首领皆派人在黄河岸边迎送,将陈立德视为上宾。

日军占领济源后,陈立德表面上不投降日军,暗地里通过李瑛与日军来往,达成了某种默契,所以日军没有对他进剿。

也曾抗日

起初张德功有抗日倾向(据说受某地下党员影响)在济沁大道上多次伏击日军,如果日军人多势众,张德功则避其锋芒,率部躲藏在隐密处。看到日军人力单薄便全力攻击一口吃掉。有时等日军大部队开过之后,张德功指挥部下将敌军尾部截断消灭。这一切均有张德功谋划,穆三海等人率部执行。日军几次受创后,决定进行报复。一九四二年五月端午凌晨,日军在小田司令官指挥下,将南官庄团团围困,天亮之前发动攻击,首先从杨坟方向进攻村内,穆三海等土匪主力都驻扎在别处,村中多为平民百姓。日军将村民集中在广场上,通过翻译向大家说,不把土匪交出来就向人群扫射。

此时张德功尚在家中,他走在小田司令面前说,这些都是老百姓,土匪早就跑光了。小田司令说,你是什么人?张德功还未开言,翻译官看出,这个人就是他曾经见过面并劝其投降日军的土匪首领,急忙用日语向小田司令解说一番,小田略一思索,上前抓着张德功的手连喊“要西”,张德功本来想今天就没命了,没想到小田放了广场上的村民,还邀张德功去村外的兵营密谈。据说张未接受日军的改编,但答应约束部下,不再袭扰过路的日本军人。

恶魔穆三海

不久,旱灾蝗灾相继降临豫北大地,不堪饥饿之苦的年青人,纷纷投奔张德功的部队。只穆三海的部下就增至千人,其他几股也三百两百不等。为了让这些给自己卖命的人吃饱肚子,唯一的办法就是抢劫。远处是其他武装力量控制的天下,近处的已经抢完,只好打破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常规,去搜刮本村民众。某一天张德功对穆三海说,都是乡里乡亲的,事情不要做的太过分了。穆三海说,好吧,我听你的,以后就去孟县干。

从此孟县的百姓遭了秧,穆三海的人进村之后,不管贫富统统过一遍,老百姓家中度荒年用的柿瓣、干蔓茎等都被土匪抢走,有的老百姓在土匪出门以后,一头碰到墙上撞死。一些地主则躲在县城内避难,穆三海就派手下人化妆混入城内,把逃难的地主和富商绑架到南官庄,让他们的家人拿钱来赎人。出不起钱的人就在村南的蟒河边砍死,将尸体推入河内。有些家里出了钱,穆三海为了不留活口,也命人在河边将人砍死。甚至有的出钱后穆三海下令放人,底下人嫌麻烦,走到河边就将人打死,回去禀报人已送走。后来蟒河下边是一层惨惨白骨。

多年以后的今天,无数血淋淋的往事,使人形成了一个共识:无上的权力使人堕落。掌握了生杀大权的土匪,个个都成了混世魔王。穆三海本来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他既不比别人好,也不比别人坏。后来跟张德功当了土匪,逐渐变得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当他统领了近千人的八个连队,成了说一不二的团长之后,简直成了毫无人性的恶魔。

在那邪恶气氛的熏陶下,一些女性也变得面目狰狞,廉耻丧尽。村民牛小贤丈夫死后嫁给土匪赵振奎,赵在土匪火拼时被打死,小贤又与穆三海通奸。穆从驻地后荣坐马拉轿车来到牛小贤家,房子立刻由护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警卫起来,穆与牛小贤在房内通奸,朗笑淫乐之声传到街上,好像向村民宣示自己的荣耀。小贤借穆三海之势敛财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写个条子到某家说是穆三海派的,这一家就得毕恭毕敬的将钱粮送过去,否则就会被穆三海打死。牛某某家就被“派”二石五斗麦,牛家拿不出,小贤说,我替你出上,麦天你还我十石。

几日后的麦收时节,牛小贤带领几个土匪将牛家场上刚收获的十来石麦子背走,只给牛家留一口袋,还假惺惺说,留下给老汉吃吧,怪可怜的。土匪赵振奎的小老婆小莲之父因小偷小摸被抓,穆扬言要将其拉出枪毙,要挟小莲出面为其讲情。

穆连向天空放两枪,有人对小莲说,快去说句话吧,你爹要死了。小莲毫不动容说,打死就打死吧。穆觉得下不了台,一枪将小莲之父打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德功之“德”

如果说穆三海是在一条黑道上走到底的人,张德功的人生轨迹就颇显曲折了。可能受历史上绿林好汉的影响,起事之初,张德功就约束部下劫官不劫民,劫富不劫贫。后来人多势众,他有些难以驾驭就将部队分发给手下,让他们独立行事。从种种迹象来看,这时的张德功就有了“退出江湖”的想法了,只是身不由己、欲罢不能了。村民商某难耐饥饿,要求到张部入伙,张正色道,你年纪轻轻的干点啥不好,非要来干这个。将商某拒之门外。

一九四三年春的一天,张德功在街上碰到青年村民牛某,张道,你还在家里等死吗?快出去谋生吧,若没路费晚上到我家来。牛某当晚去了张家,拿到两元大洋往山西逃荒去了。张德功还对他的本家张某某说,我是一双白袜子跳到污泥里,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了,你们千万不要再进来。我们无意为张德功开脱罪贵,也不想把士匪分等排队,只是从张德功身上看到了世事的艰难和深处乱世的无奈。人们常说,失败了从头再来。这一般是指事业上小的失误,人生的重大选择是没有更正或重头再来的机会的。不少人的毁灭与他们的思想品德行为准则有关,但是也有因关键时刻的一念之差而走人歧途的。

强人末路

从表面来看,张德功是一个智者,陈立德只不过是一条莽汉。其实陈立德是粗中有细,在大事决断上有过人之处。

当日军投降,济源将要被八路军控制之时,陈立德就亲自去动员张德功外逃,张半天不语。张后来说你们都走吧,越远越好,我哪里也去不了。陈立德说,八路一来我们就都没戏唱了。张德功说,那就在台下看他们唱。陈立德说,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张德功说,我救过他们那么多人,难道换不回我一条命。陈立德说,那你就好自为之吧,说罢带领一些亲信匆忙出逃。几天后,八路军的县政府传唤张德功,他带领一名护兵前往济源县城。进城即被扣留,张德功说,我既然投降他们,还跑啥?几天后他被处死,一颗子弹从他的太阳穴射入,结束了他三十六年的生命。

陈立德和穆三海等人逃往山东东明县,加入了当地的一个武装团伙,不久八路军对他们策反,陈立德不同意投诚,他同穆三海又逃往开封,多方打听他们在洛阳交往过的军界官员,但终无影踪。他们只好在一个居民区隐藏起来。不久他们被孟县的一些村民认出,难民向省政府状告穆三海茶毒人命的滔滔罪行,开封警方逮捕了穆三海,陈立德再次出逃。

穆三海这个杀人恶魔被处决。死前他被吓得大小便失禁拉在汽车之上,往日穷凶极恶敢于玩命的劲头一点也没有了。陈立德从此杳无音信,有人说他改名换姓潜伏在了边远山区,有人说他经过整容在某城市安了家。一九八零年以来,传说陈姓某人躲在某山区数十年,以替人放羊为生,他从未说过一句话,人皆以为他是哑巴。在他弥留之际忽然开口说出自己的籍贯,当陈家人得到消息赶往某地时,他已经去世多时,尸体已经无法辨认。如果他真的是陈立德,这可能是他最好的结局了。

错杀疑云

关于张德功与八路军的关系一直是人们心中的疑团。有传言,张德功在临死之时说,我上共产党的当了,也有人说张如果晚枪毙一天,上面赦免的公文就到了。

此外关于张德功救八路军干部的说法也有几种,其一是中央军往西撤退时,部队的尾部是两辆囚车,里面关押着共产党的要犯,张带人把这两辆囚车劫了,将关押的要犯全部放走,里面有些人后来成了军队和政界的负责干部。其二是张德功听说驻扎在沁阳的日军司令小田要处决一批八路军战俘,急忙赶赴沁阳对小田司令说,这些都是我手下的人,你就交给我吧。于是张将这批二十余名战俘带出沁阳,出城后全部释放。这些说法从何而来,其真实度如何,已经无法考证了。

不过另有两件事是言之有据的,一件是小南庄人李玉云,系北京某部门老干部,他在一九八零年代末返乡时说,把张德功当土匪处决是冤枉人家,人家一次救了地下党二十余名,我就是其中之一。他决心为张德功正名作为生前的一件大事去做,不幸返京后发病去世了。另一件是一九三八年任济源县长的杜光远,在他交代的薛子中烈士遇难经过中,提到薛子中在大峪被捕之后,“有风言风语传说,张德功率部要在半路上劫案”云云。此言绝非空穴来风,薛子中和张德功可能曾有联系。

弄清张德功的功过已没有意义,正像现在再通缉追捕陈立德毫无意义一样。作为后人,我们应当知道,在济源这个机体上曾生长过一个大毒瘤,这个毒瘤的生发和坐大,既有外部的原因,也有机体本身的原因。中国人一向被禁锢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中,不光行动受到严格限制,甚至连说什么想什么也被严密监控,长久的高压统治和愚民政策,使得人们丧失了人格尊严和判断是非的能力。这种状况固然对社会大局的稳定大有裨益,但是一旦失控便会乱的不可收拾。每当改朝换代之时,不光上面在争鼎逐鹿,甚至社会底层也乱的一塌糊涂。三十年代的盗匪横行群魔乱舞就是一例。
(据南官庄和蒋村多名老人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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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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