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武留匈奴十九年，始以强壮出，及还，须发尽白。

汉武帝天汉元年(公元前 100 年)

春天，正月，武帝逆行到甘泉，在泰叶祭祀。三月，逛行到河东郡，祭祀后土神。武帝赞扬淘奴单于的良好心意，派中郎将苏武送还和留在汉朝的匈奴使者，顺使用厚礼情送单于，答谢他的好意。苏武与副中郎将张胜及假吏常鬼等共行，到匈奴后，盛列礼品送给单于，单于更加骄横，不是汉朝所期望的。

这时正逢曾经降汉的匈奴缑王和长水人虞常，以及随卫律一起投降匈奴的汉人暗中谋划，企图扶持向奴单于的母亲阏氏归顺汉朝。卫律的父亲是长水的匈奴人，卫律因为和协律都尉夺延年很要好，李延年就推荐卫律出使匈奴。卫律出使回来听说李延年一家被杀，就逃亡到向奴。单于十分赏识他，与他商议国家大事，封为丁灵王。虞常在汉朝时一直与副使张胜有交往，便暗中拜访张胜，说:“听说武帝非常痛恨卫律，我愿意埋伏弓箭手将他射死。我的母亲和弟弟在汉朝，希望事成后他们能得到汉朝赏赐。”张胜答应了他，并送给虞常许多礼物。一个多月后，单于外出打猎，只有他母亲阏氏和一些子弟留守，虞常等七十多人准备发难，其中一人于夜间逃到向奴宫中，告发了此事，单于的子弟就调兵同虞常等人作战，缑王等人都战死，虞常被俘。

匈奴单于派卫律处理此事。张胜听到消息后，害怕先前与虞常约定之事被查出。便向苏武报告。苏武说:“发生了这样的事，肯定会涉及我，如果受到侵犯再死，那就更加辜负国家了。”于是准备自杀，被张胜、常惠一起阻止。后来虞常果然供出张胜，单于大怒，召集贵族们商议，打算杀死汉使。匈奴左伊秩警说:"谋杀卫律就要处死，如果谋害单于，又应如何加重惩处呢!应让他们全部归降。”单于派卫律传话给苏武。苏武对常惠等人说:“如果卑躬屈节，有辱我们的使命，即使活着，又有何面目再回到我们大汉呢!”说完拔出佩刀刺入自己的身体。卫律大吃一惊，一把将苏武抱住，急忙召医生前来，在地上挖了一个土洞，点起炭火，将苏武放在洞上，用脚踩苏武的后背，使淤血流出。苏武气绝，半日才慢慢苏醒。常惠等痛哭，将苏武抬回驻地。单于很钦佩苏武的气节，早晚都派人问候，而将张胜逮捕，

苏武的伤势一天天好起来，单于便派人去劝告苏武，想要劝他投降，于是就要苏武共同去审问虞常，想要趁着审问时的机会，胁迫他降服;等到了在审问庭上用剑砍杀了虞常以后，卫律便说:“汉朝的使者张胜，计谋杀害单于的亲近大臣，该判死刑。可是单于现在招降你们，只要投降，就可以宽赦你们的死罪。”说完，举起了剑，就想要去砍杀张胜，张胜立刻请求投降。

卫律又告诉苏武说:“副使有罪正使应当连带治罪!”苏武说:“本来就没有参与谋划，和他们也没有任何亲属关系，说什么连带治罪呢?”卫律又举起了剑，作出要砍杀苏武的样子，苏武不为所动。卫律说:“苏君!卫律过去背负了汉朝，投降甸奴，幸运的蒙受单于的大恩德，我在句奴所享受的富贵，到这种地步!苏君今天投降，明天也会和我一样;然，你只是白白的牺拉自己，把身体拿来当肥料，肥美了草野而已，又有谁会知道你呢!”苏武不理会他。

卫律又说:"苏君，就依我的话投降，我愿意和你结拜为又书:如果现在不听从我的意思，以后虽然想要再见到我，还有这个可能吗?”

卫律说:"你身为汉朝的臣子，如不顾恩义，背叛了你的国君和亲人，甘心投降为外族的俘虏，我要见你就什么!并且单于相信你，让你来审判别人的生死，却不能平心静气，主持公道，反要挑拨汉天子和匈奴单于之间的感情，你好从旁生观两国的灾祸和相关。从前南越杀了汉朝的使者，结果被夷乎为九个郡;宛王毋夏杀了汉使。结果被砍了头，还被悬挂在汉朝的宫阙下;朝鲜杀了汉朝的使者，也被立刻消灭;现在就只有向奴还没有罢了。你已明知我是不会投降的，假使想要让汉朝和勾奴两国引起战争，匈奴的灾祸就从杀我开始了。”卫律知道苏武到底是无法胁边的，便报告了单于。

单于更加想让苏武投降，就把他监禁在本是储藏米粟的大地窖中，不给他一点饮食;天下雪了，苏武卧在地窖中，就嚼着雪，并取毡上的毛一同吞下充饥解渴这样过了几天，苏武并没有死。勾奴以为是神，就把他移到北海上没有人居住的地方，要他去放牧公羊，说是:“等到公羊能产出羊奶才准回国。”又分别隔离了苏武出使匈奴时所带去的随行官属常惠等人，把他们各拘禁在不同的地方。

汉昭帝始元六年(公元前81年)

当初，苏武被放逐到北海以后，停止了对苏武的粮食供应，只能靠挖掘野鼠草根等食用。苏武每日操持汉朝的符节去牧羊，无论是睡觉，还是牧羊，符节都不离身，以至节杖上的缨毛全脱落了。苏武在汉朝时，和李陵同为侍中;李陵投降匈奴，一直不敢求见苏武。过了很久，单于派李陵来到北海，给苏武摆下酒食，还安排了歌舞助兴，对苏武说:“单于听说我过去与您友谊深厚，所以派我来劝您希望以诚心待您。我看您终究不能回汉，白白在这里受苦;在这渺无人烟的地方您的信义节搡又有谁知道呢!您的两个兄弟，都因为犯罪自杀了;我来这里时，您的母亲也已经不幸去世;您的夫人年纪还轻，听说已经改嫁了;只剩下两个妹妹两个女儿。一个儿子，现在又过了十多年，是否在世已不得而知。

人生如同早晨的露水一样短暂，何必如此长久地自讨苦吃!我初降时，心中也是恍恍惚惚，以致要发狂，痛恨自己背负汉朝，还连累老母身受牢狱之苦。您不愿投降匈奴的心情，未必就超过了我!况且陛下年事已高，法令变化无常，朝中大臣无罪而遭灭族的已有几十家。所以，就算能回汉朝，性命也难以保全，您这样守节究竟是为谁呢?”苏武说:“我父子无甚功德，全靠皇上提拔，才有今天的高位，与将军、列侯并列，且使我们兄弟成为皇上近臣，我常常希望肝脑涂地来报效皇上。

现在幸而有机会杀身报效天子，虽受到斧钺砍杀，热锅烹煮，我也心甘情愿地接受!臣子侍奉国君,如同儿子侍奉父亲;儿子为父亲去死，无怨无恨，请不要再说!”李陵与苏武一连饮酒数日，又劝道:"您再听我一句话。”苏武说:“我早已认定必死无疑，你若一定要我投降，那就请结束今日的欢聚，我马上就死在你面前!”李陵见苏武态度坚决，便长叹道:"唉，真是一个忠义之士!我与卫律实在是罪大于天!”不觉泪湿衣襟，然后与苏武告别离去。赠给了苏武牛羊几十头。

后来李陵又来到北海，告诉苏武汉武帝已经去世。苏武面对南方号啕大哭，直至吐血，接连数月早晚都在哭泣。

壶衍疑单于继位后，由于其母阏氏行为不端，国内分崩离析，常常害怕汉军袭击，于是卫律与单于商议，与汉朝和亲。汉使来到匈奴，要求归还苏武等人，匈奴谎称苏武已死。后 李险苏武泣别来汉使又来到匈奴，常惠暗中面见汉使，告之实情，并让使者对单于说:“汉天子在上林苑射中一只大雁，脚下系有一封帛书，说苏武等人在一湖泽之地。”使者大喜，以此话责问单于。单于环顾左右大惊失色，向汉使道歉说:"苏武等人确实活着。”就放回了苏武与马宏等人。马宏是从前汉朝派往西城各国的光禄大夫王忠的制使，因使团受到匈奴的拦击;王忠战死，马宏被俘，也一直不肯投降匈奴。因此匈奴归还这二人，是想向汉朝表示他们的诚意。

于是李陵设酒宴祝贺苏武说:“现在您返回汉廷，英名扬遍匈奴，功劳显赫于汉延，即使是刻写的竹帛，丹青所描画的杰出人物也难以超过你!我虽然愚笨怯懦，倘若当年汉朝能宽怒我，保全我的老母，使我能够忍辱负重，或许我也能像春秋时的曾判一样，会在柯邑结盟时替鲁庄公劫持齐桓公，使他归还所掠夺的鲁国土地，这是我当时念念不忘的志向。岂料汉朝竟将我满门抄斩，这是当世最大的杀我，我对汉朝还有什么眷念呢!一切都过去了，如今说起不过是想让您知道我的心情罢了!”李陵泪流满面，和苏武告别。

单于召集当年跟随苏武一起来的官员，除已经归降匈奴和死去的以外，共有九人随苏武一同返回。苏武一行来到长安，昭帝令苏武用太牢去祭拜武帝的陵庙，封苏武为典属国，品秩为中二千石，赏赐钱二百万，公田二项，住宅一所。苏武被拘留在匈奴共十九年，去时正值壮年，回来时胡子头发全都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