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胡同,上海的弄堂,济南的洪家楼有我满满的回忆

前阵子,洪家楼教堂突然火了,和大明湖的超然楼一同成为了济南的“网红”。

论岁数,超然楼虽然记载时间长,但建筑年龄和洪家楼教堂不能比。如今的超然楼,是大明湖扩建新区时建的,比我来济南的时间要短很多,洪家楼教堂已经一百一十八岁了。

老人家经不住折腾,最近游客数量太多,从本周开始,洪家楼教堂暂停开放。其实,歇歇也好,就这样看着,相看两不厌,就很好。

我在洪家楼住过很长一段时间。

那时租房子,朋友介绍,在山大一宿舍,老校西门冲着的那条路,路北有个大院子,里面全是两层的小砖楼,建筑大概有五六十年历史了,却结实得很。每座小砖楼分四户,每户进去,冲着一条走廊,两边都是房间,像办公室一样,大大小小五六间。走廊尽头的房间带一个小阳台,打开阳台门,能看到碗口粗的白玉兰树,每年初春,枝杈把盛开的花朵递到阳台上。到了深秋,阳台上堆满落叶,踩上去咯吱咯吱响。

我住的那套房子据说是成仿吾故居,原本是给一名博士后提供的。这名博士后是外省一所大学的副教授,不常来,就把房子租给了我,房租几乎是象征性的,他偶尔回来,也在这里住三五天,我有时请他喝点小酒,聊聊文学和美学,他经常用娴熟的学术语言去描绘生活琐事,听起来新鲜有趣。

从这里出门很方便,步行五分钟到洪楼广场,公交线路多得数不清。我上班的话,多坐1路或11路:1路穿过闵子骞路、山大路、泉城路、共青团路;11路穿过花园路、东关大街。我经常在上公交车时买份报纸,一直看到下车那一站(有时报纸厚点,会不小心坐过站),下车顺手把报纸丢在垃圾桶里。有时候自己也觉得浪费,想把看过的报纸送给别的报摊,又怕人家觉得奇怪,还是自己扔掉了吧。

在车上,偶尔也听着MP3愣神,发现香水味浓的年轻姑娘在贵和下车的居多;年龄大一些的,多会在人民商场下车;还有不少在老东门下车的,身材和面目都是模糊的。

走到洪楼广场的这段路,可以从山大校园穿过,西门进,南门出,两边的操场上,有打篮球的,也有踢足球的,还有练武术的,太极拳或梅花桩,一招一式极其认真。如果从外面走,就要路过教堂,错对面就是电器商场,到了周末,商场搞活动,在外面扎上台子,音乐惊天地泣鬼神。我多次见识过这样的场面:刚刚听到的还是唱诗声,三五步就成了嘈杂的电子音乐;刚刚是圣歌,迅速就切换成了“神曲”,让人难免有些错乱。

老火车站被拆掉之后,这座教堂绝对是这座城市最美也是最珍贵的老建筑(也许没有那么绝对,还有万字会旧址,但我没进去过,感觉不如教堂美)。据说几十年前,从泉城路往东看,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座教堂高耸的穹顶。

我第一次读卡佛的《大教堂》时,结尾那名盲人用手指画教堂时,我闭上眼,脑海中马上出现的就是这座教堂。那时,我进去过几次,看到里面祈祷的人们,总有几分感动。但是,教堂不是每天开放,一个平安夜,有位行动不便的诗人朋友想到这里的教堂来,我和另外一个诗人朋友推着她的轮椅,从北园大街一路过来,到门口才知道,教堂那天不让进。我们只好又推着轮椅送她回去。那天尤其冷,手攥住轮椅的靠背,似乎都要被粘上,脚也快失去知觉了。和我一起推轮椅的诗人朋友笔名叫严冬,回去我写了首诗,现在只记得一句:严冬都冻得打哆嗦,我的上帝啊!

那时我刚到报社工作,钱少朋友多,朋友也都是穷朋友,人穷志不短,人小酒量大。我常请朋友吃饭,在住的院子对面的各个小饭店里,有炒菜,有拉面,也有火锅和烧烤,大都不怎么好吃,开了又关,关了又开,经常换招牌和老板。尤其是烤羊肉串,总让人怀疑到底用的什么肉。不过,每家店的价格都便宜,差不多百十块钱就能摆一桌,就这样,有一次结账我还发现钱不够了,硬着头皮给老板说先欠二十元,次日结清。然后,在老板难看的脸色中走了。没过几天,又去那里请朋友吃饭,喝得有些多,结账时和朋友一番推搡,出门发现老板不但忘了收我们的钱,并且还倒找了二十元。我转身回去,对老板说账算错了,然后在老板难看的脸色中,递给他一百元。老板一脸惊奇,说着谢谢谢谢,扭头从柜台上摘包烟塞给我。我当然没要,心想下次如再遇到钱不够时,老板的脸色应该不会那么难看了。可惜,没几天,这家店也关门了,又换了新老板,我虽有些遗憾,但并不感到意外。

隔一条街,有家新疆居,拌面和大盘鸡做得相当地道,据说在济南的新疆馆子里也小有名气。我去的话,多是一盘炒拉条子,顶多配上两根羊肉串,就觉得尤其“亚克西”。那里有款从石河子发来的酒,叫“三两三”,每瓶不多不少,整三两三,五块钱一瓶,清冽,醇厚,比“小二”好太多。后来去别的新疆馆子,专门问这款酒,都没有,到新疆去也没有见到。

这家店后来好像搬到了东边,2020年新冠疫情时,我给餐饮企业免费做推广,老板和我联系过一次,很热情,说等疫情过去一定去坐坐,我也一直没有去过。

方圆一里内,有家甏肉不错,在一所中学门口。还有一家武侠主题的酒店,噱头挺足,服务员穿着店小二的衣服,嘴里各种仿古的吆喝。每道菜名也颇为奇特,比如“九阳神功”,其实就是豆腐皮和羊肉;还有“如来神掌”,就是炒卷心菜;“紫霞神功”就是茄子烧油条,菜品的口味一般,偶尔去一次,相当于玩一局古装RPG(角色扮演游戏)。

在这一带,我还碰见过两次打架的,都是血战。一次在山大西门门口,当时正在修路,可能是刚铺上柏油,没有干透,禁止机动车穿行。有个骑摩托车的中年大汉非要过去,被修路的一名老农民工拦住,大汉停下摩托车,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伸出胳膊,掐住了老农民工的脖子,老鹰抓小鸡一般,一把就将他推倒。可能是胜利来得太简单,也可能是余怒未消,老农民工刚从地上爬起来,大汉又是一拳,把他打倒在地上。在路人的相劝下,如此三四回合,大汉似乎像玩游戏上瘾了一样,毫无收手的意思。这时候,只听一声干号,从人群中冲出一个小伙子,举着一把短铁锨冲了上去。小伙子一看就是老农民工的儿子,模样相似,身材和他父亲一样瘦小,爷俩一块也不是大汉的对手,铁锨扑扑地拍在大汉穿着棉服的背上,依然扭转不了被动的局面。被大汉打急眼了,小伙子趁大汉不防,突然跳起来,举起铁锨,正拍在大汉的脑袋上。“啪”的一声,大汉立刻停止了进攻,慢慢走到路边,蹲下,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拿出手机打电话,血从他的指缝中流下来,滴在崭新的柏油路面上。

另一次是在新疆居那条街上,当时有工地正在施工,一车车卸钢筋,有家小饭店的老板可能觉得影响了自己生意(本来生意就不好,现在更差),就去呵斥卸钢筋的农民工。农民工们才不管这个,继续干活。老板急了,就去动手打了人。我正在新疆居吃拌面,听见外面一阵山呼海啸,出门看见十几位农民工每人提着一根钢筋狂追小饭店老板,老板跑了不到二十米就栽倒了,农民工们拥上去,时间很短,散开时,老板从血泊中摇晃着站起来,警察也来了,打人的农民工纷纷扔掉钢筋,一个个猴子一般,翻墙跳进工地里。

那段时间我正在看一些关于农民起义的史料,所以感慨格外深。

夜市,当时也是热闹的,到了晚上,两边全是地摊,人拥着人往前走。也有一些小吃,粗制滥造的居多,到花园路东头,倒是有家辣炒螺蛳,炒得干净入味,每次去都要排队等。

我印象最深的,是有阵子洪楼广场对面摆起了卡拉OK摊。当时KTV已经很普及了,这样的摊实在少见,在夏天的晚上,一台电视机和一台万利达歌王,连上音响和麦克,老板有歌单让客人选,花两块钱可以点一首歌来唱,每次都围了特别多的人。不得不说,大部分点歌的,唱得也都过得去,有的还有些专业素质,但我至今难忘的,却是一首女声独唱的《黄土高坡》,唱歌的大姐从头到尾,没有半个字在调上,围观的人笑得肚子都疼了,她还在引吭高歌,陶醉其中。这样的情景,我后来去参加的《我是大明星》海选中才偶尔看到,坐在评委席上,我竟然清晰地回想起多年前那一幕。

我在那个院子里住时,唯一的不便就是晚归。尤其是冬天,院子十点就关大门,叫门的话倒也能开,要喊半天,才能看到传达室老头睡眼惺忪地出来,大衣裹着一身怨气,手里的钥匙闪着匕首的冷光,把锁都能开出车的动静。所以,后来我干脆翻门而入:先跳起来,抓住门上的栅栏,蹬门而上,再翻过去,让身体下去,撒手,落地,动作日臻熟练。一次次的实践中,我对这座城市里曾经关于燕子李三的传说有了更深切的体会。

有一天,院子里小砖楼上贴上了拆迁公告,这里要建小高层了。我也只好从这里搬了出去,那是我第一次找搬家公司,还请了几个朋友过来,帮忙招呼着,尽管并没有多少东西可搬,但总觉得似乎真的要搬一个家。虽然只是从城市的一个地方搬到另外一个地方,但总觉得搬走之后,就失去了一个熟悉的地方。洪家楼还是洪家楼,但不再是我的洪家楼。当然,也许洪家楼从来就不是我的洪家楼,但每一个在那里住过的人,生命里都有一段属于洪家楼的时光,在那段时光里,洪家楼就是他们的洪家楼。

我在洪家楼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洪家楼为何叫洪家楼。我不认识那里一个姓洪的邻居,也不知道洪家楼到底是哪座楼。后来,我在史料上看到洪家楼的名称来自于明代,一位洪姓官员,那时候,洪家楼是他的,但几百年之后,他所有的痕迹在洪家楼也不复存在了,仅留下了名字。其实,对于几百年后的人们来说,我们今天的一切也注定消失,那里还叫不叫洪家楼,也没那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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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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