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村庄漫忆

作者:苏银东

循着满树枣花沁人心脾的清香,循着屋顶上飘散的袅袅炊烟,循着爹娘喊儿女回家吃饭的声声呼唤,你就能找到我的家乡,鲁北平原上一个小村庄。

大平原一望无际。平原之上,或大或小,或密或疏,村庄星罗棋布。风吹着她,阳光抚摸着她,雨雪霜雾覆盖着她。村庄,历经沧桑见证变化,守卫着一代代人,繁衍生息,生生不息。

村庄,小而穷,不起眼。却成为每个在乡人永远的牵挂!成为一个个离乡人魂牵梦萦的家之根!

这,是个古老的村庄,站立鲁北平原,已有600多年的历史。这,是极其普通的村庄,土街土巷土房子,还有祖辈土里土气的庄稼人,多年来一直保持着300多人的规模。这,是个有着厚重背景底色的村庄,明代“燕王扫北”这里一度人烟稀少,荒凉冷落,是从山西洪洞县移民过来的,与周围许多村庄一样,共同的根,都是那棵著名的老槐树。

在我童年记忆里,村庄那么大,大得能容下一切:曲折的街巷、破旧的土房,高低的树木、深浅的湾塘、黧黑的父老乡亲……在小村庄土炕上出生、成长,我也曾踩着坑洼不平的土街去村后学校上学,也曾赶着牛羊到村外草地上放牧,也曾跳进河湾水塘里洗澡捉鱼打水仗……小村,见证着所有的酸甜苦辣,记录下四季轮回里的喜怒哀乐。也就七八岁光景儿吧,正是“狗也嫌”的年龄,土里滚泥里爬,农村娃的心气儿已经很高了,成天想着村庄以外的事情,想着天那边的故事。窄巴巴小泥屋,已经容不下日益膨胀的梦想。可纵然心气儿再高,也高不过头顶的蓝天,高不过烟囱耸立的屋顶,高不过老槐树树杈上那个老鸹窝……而外面的世界,在我们的心中依然混沌、朦胧。

村西头,蜿蜒着一条窄窄的小河,也有名字,名字叫翻身河,听说是解放后不久集全县之力挖掘的。河上一座土桥,滂沱的雨湍急的水,会随时摧毁它。春季无水也干涸,夏季有水也清澈,鱼虾蟹蛤一样不缺。阳光下,光腚子孩子像鱼儿一样游动在河水里摸鱼,其实摸的也是快乐与幸福。夏天的夜晚,男女老少一条河里洗澡,水花四溅,说笑逗趣,笑声闹声打碎了河岸的蛙鸣、驱散了花草的芳香、搅乱了满世界白花花的月光……

一片土屋,就是一个村庄。三条半截子街,七八条宽窄不一的胡同,七八十座高低不一的土房子,勾勒出村庄的大致轮廓。行走其间的乡亲,欢蹦乱跳的畜禽,三五成群的枣树槐树大榆树,都是这个轮廓中的点缀。行走的云朵,流动的风,还有无处不在温暖的阳光,依偎着村庄,包裹着村庄,装点着村庄安宁恬静的梦。

老少爷们一起住着,不是一天两天一辈两辈了,谁家养狗,谁家喂鸡,谁家院落栽棵树,谁家屋后有眼井……村里人一清二楚,闭着眼也能说得上来。平日媳妇们喜欢凑在一起做针线,谁俊谁丑,谁巧谁拙,谁爽快谁木讷,不说对比也自有对比。男人们闲来无事,聚在一起饮酒喝茶“拉四六儿”,喝到兴致处,东家长西家短陈谷子烂豆子,一股脑儿往外“突突”,谁家也甭想有丁点儿秘密。东邻家狗,西舍家猫,村东的鸡,庄西的鸭,低头不见抬头见,与主人们一样,天长日久都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男主外女主内,千年延续下的老规矩,谁也不敢破,谁也不能破。阴阳和谐了,内外一致了,日子才能一天天往前过,才能越过越红火。男人们,高个子黑脸膛身强力壮,挑起挑子吱扭响,踩得脚下尘土扬,黝黑脊梁上汗珠子滚太阳;女人们,看似柔美弱小嗓门却不低,她们成年蹲旮旯经营着灶火,一日三餐烟火旺,炊烟袅袅牵人肠,暖着一家人的身心燃着一家人的希望。家和万事兴。婆媳不吵架、妯娌少翻脸、姑嫂和睦亲密,心往一块想劲往一块使,家庭才兴旺发达,庄户日子才有奔头,庄户人才有活头。

村庄被土地包围,村庄也是土垒成的。东西南北都是地,大人们自然不用说,连六七岁小屁孩儿,都叫得出这些地块的名字,就像没有谁叫不出村里人的小名一样。男孩们的小名,始终属于叔叔大爷婶母大娘,被人从小一直叫到老。村子里,辈行至高无上,晚辈即使到了七老八十,老得走不动路说不了话,也依然被长辈亲切地叫着小名:狗剩儿、铁蛋儿,双喜儿……叫得人心里暖乎乎的。女孩子出了嫁,就变成了“他大姐”“他三姑”“他姑奶奶”,一般不再称呼她们的小名——小名专属爹娘。对于十里八村嫁过来的媳妇,村里人的称呼,套用固定的公式:男人的名字+辈分,于是满大街不是“狗剩嫂子”,就是“满仓婶子”,或者“七什儿奶奶”……

人们日出作,日落息,鸡犬之声相闻。鸡鸣狗吠,司空见惯,却是正儿八经的烟火人间。一家子的事儿,是前后邻居的事儿,是整个家族的事儿,也是全村人的事儿。一家有事,全村都帮衬着,没有谁会在这点儿上犯糊涂。乡亲们重情重义,天生一副热心肠。农闲聚会,丰收庆祝,或者没什么由头的酒桌上,一杯子热乎乎老白干下肚,脸红耳酣,个个掏心掏肺,没谁稀罕酒贵酒贱,没谁在乎酒柔酒烈。没谁关心菜好菜孬。乡亲没多少文化,有的瞎字不识,但丝毫不影响他们懂规矩重礼节。孔孟之道,都能说得上个一二三来;仁义礼智,谁也能讲出个子丑寅卯。“一个篱笆三个桩”“百善孝为先”这些大道理,烂熟于心,身体力行。土里刨食儿,靠汗打脚面子生活,没有一家子富裕,却知道相互救济,相互扶持。亲戚朋友、左邻右舍送来哪怕几棵老白菜、一捧小枣、三五块咸菜疙瘩……也都记在心里,能记一辈子呢。“滴水之恩,涌泉报答”,谁也不想欠下人情,总想方设法找机会回报偿还。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大家庭,渐渐变成了一个个小家。婆媳、妯娌、姑嫂……因为鸡毛蒜皮,也争吵、闹意见、脸红耳赤。可说出了口、摆明了理儿,事后照样不记仇。春冬两闲,庄户人爱听吕剧《小姑贤》,都夸奖贤惠懂事的小姑子,嫌弃那蛮不讲理的刁婆婆。“哈哈腔”更是耳熟能详,谁也能哼上几句,大家都祝福牛郎织女天河配,痛恨那棒打鸳鸯的王母娘娘。

伴着时光的脚步,小村庄一刻也没有停止跋涉,它载着父老乡亲最朴实的梦想最朴素的愿望,在千万年的大平原上,沿着春夏秋冬四季的轨迹向前奔走,不紧不慢,不慌不忙。村人们在它的身边生活着,吮吸着来自小村庄、来自这方土地的无尽的滋养,一年又一年,一辈又一辈。

家乡变了模样。肥沃的农田代替了盐碱地,瓦房楼房代替了土坯房,整齐光滑的水泥路代替了脏兮兮的泥巴路。炊烟少了,草垛少了,场院消失了,犬吠蝉叫渐行渐远,曾经悠扬的蛙鸣也少有耳闻。

村庄老了。老去的村庄,又仿佛都是新的。

哦,我的小村庄。哦,我的大平原。

pixabay-/Photographer

作者简介

苏银东,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无棣县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文学作品散见于《中华诗词选刊》《西部散文选刊》《诗选刊》《前卫文学》《时代文学》《当代散文》《齐鲁晚报》等。著有散文集“炊烟三部曲”《又见炊烟》《梦里炊烟》《炊烟依依》,报告文学集《回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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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7

标签:村庄   庄户人   心气儿   土房   妯娌   小名   炊烟   乡亲   平原   事儿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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