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散记

面对死亡,我曾经以为我可以坦然面对,后来发生的一切都证明,我不可以,我完全没做好准备。

十六个月前,父亲在中风十几年后走到了人生尽头,我赶了一天路,看着他在深度昏迷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在此之前,我只能无助地跪在他身边,大声地或默默地把《心经》背了一遍又一遍。

看着族人帮忙擦拭身体,穿上寿衣,一切愰如隔世,我如同一只风筝,在外单打独斗漂泊了二十多年,最终是那根线把我从遥远的他乡拉回到用亲情维系的家族中。

无风无雨也无雪,五天时间内,十几年二十几年没见的亲戚、朋友、同学全都赶来了,葬礼就在争吵、悲泣、假哭、醉酒、席地而卧、爬天跪地的忙忙碌碌中进行着,一切还没有来得及去体味,一场“事情”就过去了,一座坟头立起来,留下了兄弟们满身的疲惫不堪和嘴唇上厚厚的结痂。

来到大街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觉得一切都毫无意义。人世间悲欢并不相通,活着的人还在欢呼雀跃,离开的人却已永久告别,留下未亡人默默疗伤。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在这样一种矛盾中度过,既恐惧黑夜,又拥抱黑夜。恐惧是害怕死亡,拥抱是想再见一面,到梦中再见也是一种安慰和幸福。一切都显得很虚幻,嘴上的结痂却提醒自己,这一切真实发生过。

感同身受从来都只是一句安慰语,只有身处其中方知个中滋味。我疯狂地想在中国的经典中找到词句来安慰自己,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孟子说,顺受其正,莫非命也。可是,一切理性的思考在感性的生命面前,都只能缓解,而不能根治,才下眉头,又上心头,伤痕终究需要时间和领悟来抚平。

两周前,表兄去世了,52岁,留下白发丛生的表嫂和待嫁的闺女,听到表兄的丧信,我满脑子还是一年前与他攀谈的音容笑貌。

下葬的那天早晨,北风呼啸,寒冷刺骨,来帮忙的人就地取材,生起火,一切能燃烧的东西都扔进去,花圈、白布、纸钱、柴火,那一瞬间,脑子里不由自主闪现了这样的字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时辰不到,帮忙的乡亲们烤着火,说着不咸不淡的话,开着不荤不素的玩笑,一边却是墓地里躺着的冰冷的尸体,人世间的欢乐和死亡的冷酷是如此的对比鲜明。

时辰到,按照西北民俗,我作为娘家人,先丢了三锹土下去,帮忙的乡亲们上来,二三十人一起铲土,在一片唢呐声中,一座坟头在数分钟内树起,然后,送葬的队伍很快速的撤离,徒留一座孤零零地坟头,远远的昭示着,一个人的一生结束了。

回家与一老同学通电话,她在一个月内父母都走了,虽已两年,但她坦言,自己还没有走出来。其实,我只是失去了父亲,一年多了,照样没有走出来。

我俩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是同学中较早接触到父母死亡的人,我们看着那些父母都健在的同学,心中五味杂陈,羡慕中不乏嫉妒,嫉妒中不乏祝福,就让他们傻傻地幸福着吧,但愿那一天迟点到来!

为何父母往往都偏爱最小的孩子?经历过了,就知道,因为父母清楚,命中注定,陪伴最少的孩子一定是最后生的孩子,他们自觉或不自觉地想多给他们一些爱作为补偿。

死亡消解一切,解构一切。一切曾经追求的诸如名誉和金钱在死亡面前都只是一股青烟。那些有形的东西到最终什么也不会剩下。

我的体会,四十岁往上的男人,每年应该全程参加一场葬礼,每年应该在高危病房去做一段陪护,可能,你的人生将会更加淡定,真正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价值。

在死亡面前,朋友是什么?就是陪你能走一段人生路的人。人来世间,来不由你,走也不由你,你唯有呼朋唤友,互相照应,互相壮胆,一起前行,不断送别,也不断告别。如此,请珍惜并拥有朋友。

佛家是对的,这个世界你最终能留下的,只不过是爱而已,其它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阳明先生也是对的,人生最后一刻,他说,“我心光明,夫复何求”。人这一世,但求无愧我心,就足够了。

如今的我,两地奔波,我跟朋友开玩笑说,本阶段最重要的事是照顾好两个娘,老娘和新娘,其实我心中常充满歉意,三个人,永远有人陪伴我,永远有一个人无人陪伴,请原谅我的无能吧!我无法分身成两个。

日子一天天在鸡毛蒜皮中过去,也无风来也无雨,也无前来也无进,只是互相陪伴,一切都在经意和不经意间流逝,唯有心中的爱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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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2-06

标签:无风   表兄   坟头   散记   乡亲   面前   父母   同学   孩子   人生   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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