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当老师

你若问我为什么当老师，我竟不知道如何回答了。认真想一想，似乎有种天生的使命感，如果不教书，那就去写作，总得选一种方式传承我们的文化、建设这个世界。每一个生命都是那么可爱，每一个族群都孕育出了自己独特的文化，就像每一种花都那么独特、无与伦比。总得有人去努力理解这一切，并把它们写进脑海中。

我总是愿意发现生活中美的东西，或者是一幅画，或者是一支曲，或者是一个美人，能领会美是一种多么了不起的能力。每次从外地回到新疆，当天山赫然出现在眼前，被冰雪覆盖的博格达峰雄立在天边，我的灵魂就会被强烈震撼，那种美无法言说。还有一次，我在一个小村子参加乡亲们的舞会，年轻漂亮的姑娘盛装出场，跳着欢快的舞步，气氛非常热烈，我却被一个老婆婆吸引住了目光：她大概60岁，脸上是密密的褶皱，她肯定不富裕，穿着十分破旧，旧衣服也不干净，脚下的鞋已经破了，半趿拉着。她就那么一个人，孤独地在会场一角跳舞。那一刻，我被她震撼了，她举着双手随着音乐翩翩起舞，舞姿优雅，非常投入。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贫穷并没有使她丧失美，她的美并不是因为外在的容貌，而是作为人类的一种天赋，那是其他任何生物都不可能具备的东西。

多年前，我去库车出差，知道那里有一个著名的古迹克孜尔千佛洞。那是一个黄昏，库车的天空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蓝色，是我平生没有见过的，整个天空被这种神秘的颜色所笼罩。我在那一刻明白了人们为什么会去荒凉的崖壁上画壁画塑佛像了，一定也是有人在那么一刻看到了这种神奇的颜色，因而有了灵感，他们要抓住这生命中一闪而过却深深刻进脑海的崇高与庄严。

无论在生活中，还是在教学中，我总是被汉字精巧的笔画结构折服，颜真卿《多宝塔》中的每一个笔画都如鬼斧神工，精确到丝毫不差，这种妙到毫巅的搭配所形成的美是在自然中找不到的。还有思想之美，《诗经》中几个汉字那么一搭配，就有说不出的神采；《论语》中的话如古籀，黄钟大吕，苍劲古朴；《老子》《庄子》……那么多精妙深邃的文化，我们不应该丢了。面对活泼可爱的孩子，我想应该给他们留下一些足以自我认同与自豪的东西，这样他们才能自信地站在世界的舞台。

所以，我决定去教书，这是我的使命。我常常想，这个世界总得有人拿起书本，去建设自己的灵魂，用他所知道的一些非凡的东西影响一群人，告诉他们这个世界很棒，每一个生命都能创造出精彩和奇迹。

教学闲暇时，总有一大群学生来我家做客，客厅的窗子直对着博格达峰，我指着那座洁白而神圣的巨大山峰给他们讲，“我们城市南边有无数的山峰，但只有这一座在夏天能看到积雪，而且只有这一座拥有一个属于它自己的名字”。若干年后，学生长大成人，走向社会、走遍全国，每个人都努力成为独一无二的自己，他们也许会常常回忆起我的客厅，回望那座矗立在他们灵魂深处的巨大雪峰。

我存有学生送的各种各样的礼物，一小瓶库木塔格的沙子、一枚精致的自刻印章；或者是一本海子的诗集，扉页上写着一个稚嫩的生命对命运的凝望；或者是一枚书签，从某个名胜古迹带回来的纪念品……每个礼物背后都记载着一个生命的历程。生命的洪流浩浩荡荡，从无休止，时代的洪流也浩浩荡荡，一直向前。我们不能等，更不能错过。

年轻的你或许刚刚踏上讲台，我要告诉你，这个讲台只有20多公分高，却能支撑起无数生命像博格达峰一样挺立。20年后，我若问你当初为什么当老师，你会怎么回答呢？

（作者系新疆教育科学研究院中学语文教研员）

《中国教师报》2022年12月14日第8版

作者：董明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