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秦纪二 始皇帝 嬴政 三十七年（辛卯 公元前210年）

因始皇帝偏袒，赵高得以逃脱秦法制裁，但也与蒙氏结怨，如今靠山死了，蒙恬手握重兵，赵高心里难免发慌。好在小皇子胡亥很信任自己，且恰好在身边，赵高决定从胡亥下手，给自己趟出条生路。

他先是怂恿胡亥以始皇帝的名义下诏诛杀扶苏，自立为太子。

胡亥虽然憨，但毕竟也二十了，做皇帝的乐趣岂能不知，欣然同意。

又说这事儿没有丞相的首肯恐怕办不成。主动跑去对李斯说：“陛下赐给皇长子扶苏的诏书和符玺都在胡亥公子那里。让谁做太子，现在就是咱俩说了算。丞相意下如何？”

李斯此刻尚无私心，脱口而出道：“你怎能说出此等亡国之言！这不是臣子该讨论的！”

赵高不置可否，继续说：“丞相自忖才能、谋略、功劳、人缘以及皇长子的信任，此五者与蒙恬比起来如何？”

“恐怕比不上。”李斯楞了一下，瞟了赵高一眼。

“皇长子即位，必用蒙恬为相，丞相之通侯印恐怕没机会带回老家。胡亥仁慈敦厚，可继承大统。君侯认真考虑一下。”

前文我曾说李斯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不会轻动篡逆之心，但这并不代表他能接受到手的鸭子飞到别人锅里。

李斯当然知道赵高撺掇立胡亥不是为了帮他把通侯之印带回家。然而，蒙氏在秦国影响力更大，与扶苏关系更近，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在李斯眼里，一个“那话儿”都没了的男人能有多大野心，篡改遗诏，无非是为了避免蒙氏当权后收拾他。而拿捏一太监肯定比控制实权将相容易的多。

两害相权取其轻，李斯最终决定与赵高合谋。

诈称嬴政诏命，立胡亥为太子；作伪诏赐扶苏，申斥其未能开疆拓土，造成大量士卒伤亡。还数次上书诽谤父皇，日夜抱怨，恨不能卸下监军之职回咸阳做太子；将军蒙恬，明知扶苏过失及图谋，却不矫正；二人皆赐死，北境兵权移交裨将王离。

扶苏拆开来信，看完后哭着走进内室准备自杀。

蒙恬劝道：“陛下巡游在外，未立太子；让我带着三十万大军戍守边疆，公子为监军，此乃肩负天下的重任。如今随便来个使者您就自杀，怎知其中没有阴谋！吾等奏请核实一番，再死不迟。”

“做父亲的让儿子去死，还有什么好核实的！”在使者的多次催促下，扶苏对蒙恬如是说，然后真的自杀了。

秦国灭亡后，儒生大肆攻击嬴政暴虐，说胡亥是个憨憨，声称若由扶苏继位，大秦不会这么快完蛋。在鄙人看来，此念纯属想当然。

仔细品味扶苏对蒙恬说的最后一句话，不难感受到扶苏对他爹要他去死还是有意见的，但这不情愿不是为人臣者的不甘与愤怒，而是为人子者的伤心与绝望。

当爹的怎能如此狠心，让自己的儿子去死？扶苏自杀前大概仍在思考这个问题。

要我说，这哥们终究还是被腐儒洗了脑，或者说天生死心眼而慧根不够用，其实他更该思考的是：

你让我去死，我就非得去死吗？仅凭你是我爹？

真正的大儒，推崇“忠孝”，但从未提倡过“愚忠愚孝”。

一生倔强不屈爱庶民的孟子甚至直接说：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泥腿子出身的土皇帝朱元璋看到这句话时七窍生烟，怒曰：

倘此老在今日， 岂可免我一刀。

当天便下令将亚圣逐出文庙，并放话谁敢多嘴，看我不把他射成马蜂窝。

虽然当爹的和皇帝可能不高兴，但有大智慧的人并不在乎。

比如春秋五霸之首的晋文公，年轻时他爹派寺人披杀他，这哥们爬上墙头撒丫子就跑，什么孝道、斯文，全都抛到九霄云外。

后来，儒生们并未因此指责他不孝，这当然主要因为姬重耳让晋国再次伟大，但也和他爹是被小老婆勾了魂才对亲儿子起了杀心不无关系。

无论是君臣还是父子，多少还是要论点是非。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这样的屁话，只有明、清两朝最专制的时期，在街边演戏娱乐大众的草台戏班子说得出口。

这也提醒了做儿女的，如果当爹的无端要揍你，不要犟，赶紧跑。

毕竟你很难判断你爹是被狐狸精勾了魂，还是喝多了酒，甚至只是单纯的想找个人撒气。

不跑，皮肉受苦不说，改天你爹清醒了，恐怕还得暗暗自责。这就真的不孝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未完成的著作《卡拉马佐夫兄弟》的最后部分借米嘉辩护律师之口提出自己对父子关系的看法，与孟夫子对君臣关系的描述异曲同工。因原文篇幅过大，此处就不引用了。

作为儒门亚圣和基督徒，两位先贤说出类似观点无疑需要巨大的勇气和智慧以及一颗赤子之心。强烈建议有兴趣的朋友找来看看。

有人可能想说，就算愚孝不对，但扶苏至少宅心仁厚，还是有机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吧。

怀有类似想法的人，大概都和扶苏一样，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美好的期待。他们可能是好儿女、好父母、好师友、好领导，甚至是好的父母官。但几乎没有机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历史用血的事实告诉我们：顶级的权力场，是狼心狗肺者的天堂，但凡心中还有底线，走进去都是有死无生。

扶苏这种愿意用生命践行“孝道”的好青年，就算能躲过赵高这一劫，也难逃子婴的结局。

今天的故事先讲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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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故事连载之一百零二：仅仅孝顺难成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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