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尹其超

哗——哗——，海浪一声高，一声低，那是大海的呼吸、大海的心跳……“海面风平浪静，犹如一块蓝色的宝石”，是拜伦笔下的温柔；“在苍茫的大海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是高尔基的呐喊。泳友们“下海啦”的约会，就像妈妈在炊烟中“吃饭啦”的呼唤；海上波浪滔天，又像爸爸在发火，暴躁而威严……海的呼唤，是一种信仰和崇拜，有号召力、有认同感……

一

如果，您经常到烟台第一海水浴场观光，总会发现，那里白天黑夜都是人流如潮，男男女女身着泳衣、泳裤，大大方方海里来、水里去：男士强健的胸肌、倒三角的脊背，女性苗条的身姿绚烂而娴雅，比T台上的模特还要博人眼球。“在茫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高高地飞翔。”伴着大海的呼唤，“龙王”等一拨人在20世纪70年代，高高举起“冬泳俱乐部”的大旗。

几十年来，冬泳俱乐部的地位以几何级数攀升。爱好游泳的男女老少聚集麾下，逐年发展，现在已经有芝罘、莱山、蓬莱、海阳、莱州、栖霞、龙口、莱阳、开发区、西海岸、烟台山等十几个分部……每4年改选一次的俱乐部理事会，不断涌现有才能的带头人：张勇伟、王立权、邱力波、孙海龙、孟宪财、蒲晓风……科学管理，秩序井然。新年伊始，总部携手各分部高举各自的队旗，汇聚烟台第一海水浴场，集体下水，迎接新年的第一缕阳光。春节大清早，泳友自发集聚海边，张贴楹联，燃放鞭炮，下海游泳，欢庆新春的到来。夏末秋初，组织畅游芝罘湾活动、沙滩排球比赛，胡教练、于立新、孙锡成、于吉备、程显达、刘翠芬等游泳健将一马当先，不为名次、不为奖品，只为赴一场海上盛宴。全国游泳比赛，烟台冬泳俱乐部一直名列前茅，享誉四海。

一望无际的大海，时而蔚蓝，时而雪白。乐海人珍惜时光，关注季节变化，将光阴分分秒秒进行计算。盯着每一个季节：清明、谷雨；夏至、大暑；寒露、霜降；大雪、冬至……关注每一个节气温度的变化，在游泳中养生，在大海里延续生命。鸟累了，就飞上天空，剪云、裁雾、追日、拜月；人乏了，就投入大海，搏风、击浪、思考、追寻。宋局、建军、军章、仲波、老风、李大、猫王、原三、老郭、小辛、刘主任、于大夫、刘教官、侯老师、刘国祥……大海成为无数游泳爱好者忙碌生活的驿站，乐海人中的佼佼者注定是被敲黑板划重点的对象：小姜一次跳绳成百上千，虎虎生风；老鲍把垫子铺在沙滩上，整骨拉筋，吃尽苦头；波波夫挂着摄影器材游泳拍照兼顾，水平一流；王导连续打五六个标准的侧手翻入水，令人惊艳……夏天，一队队游泳大军，揭开时光的帷幔，或游距离3000米外的莲花瓣，或围着上千米的防鲨网转一圈……冬天，下海时间短，便利用浴场设备，引体向上、沙滩翻滚……为来年大显身手储备能量！

为了把日子里的沉闷和喧嚣甩掉，在数九寒天，涨潮时刻，罗大海跳水队，追求人生的不断超越，向往更有活力的海上年华：身着泳装，披挂红旗，集合在东炮台前的栈桥上。十几人排队反复从20多米高的栏杆上，纵身一跃，鱼贯入海，那雄鹰展翅、屈体抱膝的飒爽英姿，那风展红旗如画的空中潇洒，是乐海人魅力和魄力的惊人展现……

二

海的呼唤，不舍昼夜。

每天晚上七八点钟，冲水房里还亮着灯光，冰轮集团退休职工老孟忙着打扫浴室卫生。开春，他在每一个水龙头下的水管上，捆绑一个塑料方盒，便于泳友放洗浴液、毛巾；调整水管角度，铺好防滑塑垫，迎接新一年即将到来的游泳旺季……夏天，每天给千百人用的净脚箱，去沙换水，把拖鞋摆放整齐，把四围墙壁擦洗干净……冬天寒冷，找来各种铁皮、纸板，把漏风的窗户封住，防止水管结冰堵塞。因为每天晚上要清理浴室，他只能夜间下海游泳。特别是冬天，海水结了一层薄冰，他仍然独自一人在星光明灭的夜色中，从观海楼处下水，游到航空大学游泳馆位置返回。喜欢文学、书法的老孟，路灯下出水，披一身海上的波光，心里有着“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的情思……可能有人觉得只游一个来回，时间不长，其实一般冬泳人，在刺骨的海水里扎一个猛子上岸，就很了不起。数九寒天，老孟冬泳时间那么长，肚皮从不变形（电视上介绍冬泳健将出水，肚皮都耷拉下来，老孟不会），他的耐寒能力不亚于当年游南极的高手。老孟的内心像大海一样开阔：几十年来，为更多的乐海人提供方便，他的服务没有一日懈怠。我每次见到老孟，都看到他脸上写满了对生活的热情和希望，给人一种亲切的安宁和温暖。

在老孟回家休息不到几个小时的时段，另一个70多岁的长者张老师，凌晨3点半从住家的莱山区绿色家园出发啦！为游泳，他重新安排起居，精神饱满地长途步行。那天，刚下过雪，为响应大海的呼唤，他穿上自制的防滑鞋，步行30多里地，坚持到第一海水浴场游泳。有人给他拍过视频：风大浪高，张老师一个人踏浪下水，在漆黑的大海上，挥臂畅游。当他从冰冷的海水深处走来时，浑身水淋淋，脚下踏积雪，身不抖，步不乱，精神饱满地向拍摄他的友人挥手致意。雪地上一串串脚印，是他留在沙滩上的诗句：“曾赴青海去支边，尝尽人生苦与难，有幸辗转驻烟台，大海畅游心里甜”……他每天回家的路上，拍摄沿路照片，写上“早安”发微信，和亲友们分享海上日出的盛大仪仗……

许多游泳小分队呼朋唤友长距离奔波：从烟台大学浴场向第一海水浴场进发，距离8575米。“小钢炮”一行腰间系着“黄色跟屁虫”浮漂，双臂劈开涌浪，呼吸着天光云影，心中吟唱赞颂生命的歌谣：“迎着浪向前冲，超越自己才激动；每滴泪每次痛，终会化成最美的彩虹；我要做自己的英雄，只为心中不变的梦……”10个人，速度保持在每100米用时2分09秒，3小时05分13秒游完全程。游泳高手林青大夫负责救护，网络大咖邱老师和另一位泳友划着桨板接应，为冲刺长距离的游友保驾护航。我见过他们拼搏过程和欢庆胜利的视频，近万米的长途跋涉，毫无倦意，走进饭店，举杯相庆，做一把自己的英雄。

三

冬天来临，坚持冬泳的人仍然络绎不绝。2022年11月20日，清晨6点，大家在第一海水浴场结帮下水，排队晨游，适时上岸。北京武警退休干部大兵和泳友延平一块儿下水，像往常一样，按照既定目标向“6个窗”游去。到了第一个窗口，天空突然飘起浓雾，瞬间覆盖了整个海面，黑雾弥漫的速度惊人！环顾四周，什么也看不见，崆峒岛在哪里？烟台山在哪里？东炮台在哪里？岸上汽车的灯光在哪里？竖起耳朵谛听，什么也听不到！雾海茫茫，辨别不清方向，就不敢轻举妄动，否则会距离岸边越来越远。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雾像一只巨大的章鱼，吸附住了所有的方向，海里没有任何参照物，一旦游反了，大冬天，那可没命了。

毕竟是冬泳，一个人的体温、体能还能保持多久？距离下水已经半个小时左右，身体有些寒战。其间，碰到过迷失方向、横冲直撞的钓鱼汽艇，险些被撞上，胆战心惊……

这个季节，游泳的人少了，有谁下海，泳友之间比较清楚。清点中，发现“大兵”和另一泳友还在海里。有经验的泳友倡议，通过声响让海里的人辨清方向。于是，大家齐聚海边喊声响起……一位白头发的游泳老人，顾不得穿衣服，深冬只穿一条泳裤，挤在呼喊的队伍里。十几位泳友扯着嗓子，高声呼叫，只是那些喊声被风撕碎了，被大雾吞没了。人们没有放弃，也有路人加入其中，归整了呼喊的节奏。熟悉的老鲍、老风们挺着脖子，声嘶力竭地呐喊，响彻海滩，震撼苍穹……那是最高分贝的尖叫，那是最动人心魄的声浪——高昂的热情、沸腾的热血，表达着岸上人与海里泳友心心相印、血浓于水的真情。忽然，大兵像打开了手机的声控，听见了微弱的呼声，心不那么慌了。延平潜水观察沙流，确立的方向吻合岸上飘来的声音，便认定了返回的目标。两人越游响声越大，信心大增。循着声音，两人终于安全归来。雾仍然很大，感觉天还没有醒透，海晕乎乎的，人晕乎乎的，拥抱在一起的泳友们晕乎乎地笑了，笑得比雾后的阳光更加灿烂。

大兵激动不已，写下了发自肺腑的感言：《人性善良的呐喊，团队精神的伟大共鸣》——

那天早上我和泳友延平因为耐寒的缘故，在泳友们返航时，我俩坚持又多游了一百多米，当我们准备返航的时候，发现岸边的标识点、灯光和建筑物，全部“消失”，我们笼罩在大雾之中，“犹如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渊”。我和延平开始没有特别慌乱，而是相互鼓励，判定方位。延平利用他“老海上”的经验，不时潜入海底查看滩涂的波纹，我也死抱着“打不了精确点，也要覆盖目标”的原则，绝不转身45度，两人摸索着踌躇前行。

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偶尔的恐惧、虚幻的念头慢慢占据了大脑。天冷，水凉，失去方向的我俩内心开始焦躁：雾海中，到底哪里是岸，一直无法决断？

按照延平潜水获得的常识，在大雾中辗转穿行。急盼盼地寻找方向和目标的时候，耳朵中突然传来了远处的喊声，也不时听到有穿透力极强的汽车鸣笛。此刻，我们犹如迷航的船艇见到了航标灯……

这声音是对生命的呼唤，这声音是最善良的人性呐喊，这声音是我们这个团队伟大精神的共鸣……沿着声音的方向，经过近20分钟的游进，我们隐隐约约地看到了岸边那急切盼望我们归队的人们，和一排可亲可爱的泳友（一浴的游泳兄弟们，以及丫丫和秋水两位穿红衣服的女士，格外吸引眼球）。

上了岸，兴奋、自责、感谢、感慨……涌上心头。激动中，我心中清楚地铭记着：多么可亲可爱、有责任感的泳友啊！感谢跟我在一起的挚友延平，他是那么顽强、忠诚、不屈不挠、有知有识……更要感谢这么多本质善良、厚道热情的山东人！大恩不言谢，那些见面后的肺腑之言和行动，那些泳友奋不顾身、舍己救人的精神，大兵放在心里了。感恩、感恩、感恩！

大海是相通的。一个充满爱的世界，泳友的呼唤与大海的呼唤，是相辅相成的似海深情。大海的呼唤，有些被写出来，是诗； 有些被唱出来，成歌；还有些被海浪吞没，那也永远珍藏在游泳者的人生里……

原文发表于2022年12月15日《烟台晚报-文学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