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鲁迅体）

题记:心里有爱，眼里有光，脚下有路，是为天命。

（1）

今天旧历初十，夜空中有灰蒙蒙的月光。

我在远离钢筋水泥丛林的山村，刚送走一群老友，抬头发现院子里四角的天空中，一轮将满的月若隐若现，我点起一支烟。

对着月亮，我努力地吐出几个圆圈，想在这个美好的冬夜，敬奠一下我永不复在的青春，但它们马上就被风吹散了，竟然没有一个很圆。我想还是算了，这烟圈恰如人生，孙子才会吐得很圆。

一只烟，我吸了一半，月吸了一半。我们相顾无言，唯有沉默。

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失落；我将开口，却不知说些什么。

沉默啊沉默……

（2）

一阵风吹来，我有点清醒了。

今天，我大抵是喝醉了。我喝了满满两杯酒，一杯是白酒，另一杯也是白酒。

今天我生日，一群老友，驱车百余里赶来，其中有赵家的人，翻墙来的。——我喝不喝？

相逢的意义在于彼此照亮，不然的话，一个人喝酒也很来劲，一个人吹风也能清醒。——我醉得在理。

老友是我的中学同学。这群男男女女，每一照面，完全没有平日的精致淑雅和道貌岸然，他们会集体穿越回三十多年前。这也好理解：初生之物，其形必丑。

当年的女神，说是要整点仪式感，贴心地准备了蛋糕，当一群油腻中年，在烛光中唱起生日快乐歌的时候，有点滑稽，但内心竟也有莫名感动。

恍惚间，眼前有一群五官懵懂，七窍混沌的骚年，穿着廉价运动鞋，在简陋的操场上奔跑；破烂的乒乓球台前，为抢一个位置在争吵；停电的晚自习课间，因了昏黄的煤油灯的掩护，在偷偷地递纸条……

你在身体已开未开的草样年华里遇到的那些人，往后余生，都不会再遇到同款了。

这些年，有人对"同学会"颇多非议，所谓非议，都是在说自己看清了别人的各种不好。但其实，人都是自己吸引而来的。岁月已经很尽责地替你筛选、沉淀一些人。

我们一路走，会得到一些人，也会失去一些人。有的人离你很近，但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有的离你很远，仍然能闻到彼此的味道。

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垂直活着，水平留恋。——你得听你自己的内心。

人到中年，身边可称朋友的，真的假的、半真半假的，一并算上，你需要几根手指？

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

人，一岁年纪一岁心。年轻时难免清高孤傲，到老了你会慢慢返璞归真。你会知道：

当生活的洪流滚滚而来，总得抓住点儿什么，让自己不被冲走；

面具戴太久，就会长到脸上，再想揭下来，除非伤筋动骨扒皮；

路上本没有草，但很久没有人走了，也就长出草来了。

人太清醒了，大约免不了抑郁；人不相信点啥，必然找不到意义；人必有真诚，真情才会有所附丽。

（3）

世间万般未必遂意，唯有岁月不曾负约。

过了今天，大约我的确是到了天命之年了。

我真傻，我单知道岁月催人老，哪知岁月这个妖艳贱货，并未和我一起变老。我大抵是苍老了，她确乎还很浪骚，会继续去蛊惑这世上无数的青葱年少。

岁月是甚么？是娼妓：她对谁都蛊惑，将一切都献给；待你牺牲了极多的宝贝——你的青春——她就弃掉你。

我横竖想不明白，妈妈的！

也怪我，三十而立时我没太搭理她，四十不惑时没正眼瞧过她，倘使以前我对她哪怕有一丝虚情假意，必不至于刚步入天命之年，她就急不可耐要弃掉我。

不，岂止是要弃掉我，有朝一日她甚至会对我露出白历历的獠牙，我几无还手之力。——那简直是一定的。

人生天地之间，大约是应该有所作为的，但人到中年，有点猝不及防。

当我已经记不得茴香豆的茴字，究竟有几种写法了的时候；当我卷又卷不赢，躺又躺不平，没有妈力，没有腰力，只好45度斜杵着的时候；当进度条走了大半，剧情却没啥进展的时候，难免有些慌张。

我怕得有理。

（4）

生活，你必须正着去经历，倒着去理解。

我本出生寒微，不幸读书未成，靠抡王八拳谋生，少林不疼，武当不爱，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叫奋斗，另一条也叫奋斗！所以努力于我，一直是要紧的！（"努力"这两个字，看着就累：一个"奴"，出两份力。）

然而生活似乎一直对我板着面孔。

我曾像孔雀拼命开屏，不曾想却露出屁眼。

我以为自己会一直在牛A和牛C之间徘徊，在进入成年人的世界的深处后才发现，除了年纪和长胖，没有什么是容易的。

我以为怀才就像怀孕，时间久了自然能看出来。但现在我知道了这句话其实还有后半句：若时间到了，你没有生出个啥玩意儿来，别人就会知道，你只不过是长胖了而已。

我以为条条大路通罗马，但现在我知道了：这世上本来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没有了路。

......

努力大抵是不错的，结果是不确定的。若人到中年，还没有看清世界的真相，还在抱怨，那便是你的不是了。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内卷的人生，敢于正视梦想的破灭。

生命的泥委弃在地面上，不生乔木，只生野草，这不是我的罪过。

梅花香，是因为梅花本来就是香的，和苦寒关系不大。

人生很窄，得失只在方寸间。人生很宽，成败犹在千里外。

况且，钱，永远是后路，不是前途。

不要悔！

（5）

此刻，手机信息提示要严防死守疫情；屋内电视传来的是大城市解封的消息。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人类的利益并不兼容，我只觉得拧巴。

好在，人生就像疫情一样，一切终将过去。

今夜，月色如银，月凉如水，像极了我此时的心境：有点凉，但平静，透着光。

这月夜，为想变成白天，要在这寂静黑暗中奔波很久。

这月亮，阴晴圆缺，从不缺席，她知道人们需要她"千里共婵娟"。

心里有爱，眼里有光，脚下有路，是为天命。

月亮知道,我也知道！

2022年12月3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