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时刻丨罗广才：无数传统的固执的父亲，留下了你们曾经布局的江河万里

◎父亲的记事簿

一半是风景，一半是空白

巴掌大发黄的插页纸上

父亲的墨迹布满了时间：

1956年出生的长女

1962年出生的次女

1969年出生的我

父亲将我们三人放在了山脚

将1959年出生的长子

背上了山顶

这是时间不断生出时间的密码

大姐二姐的“下凡”时辰

记为“大约几时”

我们哥儿俩的落草的时间

精确到几时几分

记事簿上的黄山天都峰

健骨竦桀。记事簿上蓝色墨迹

清晰醒目。时间还在出生

汇集成册。不传云外信的青鸟

空结雨中愁的丁香

都在，都在

时间还在不断出生

大姐在伺候瘫痪的姐夫

大哥退休后像从山顶回到

山脚，守在母亲身边

娘儿俩经常进行脱口秀表演

二姐还是任劳不任怨地操持着

两边的家。我这个老儿子

岁月的积雪让我踩出

坑一般黑白相间的前程

此刻，我在贵州高原写下：

泪会滴血

只有血是不会流的泪

不在人间已经30年的父亲啊

您看我们都有多坚强。无论是

“大约几时”还是“几时几分”

时间确定在出生

生出不确定性的一种活着

一半是空白，一半是风景

而您，无数传统的固执的父亲

留下了你们曾经布局的

江河万里

◎攀枝花

我的牢骚到这儿就打住了

花朵硕大，是我想开的

那么红的色值，是我想分辨的

甚至种子和果皮分泌出白色棉絮

随风四散的样子

都像是和隐居在风中的亲人

久别重逢

我的幸福感到这儿又想漂泊了

你的花期和我们的寿命

只要不加水印，都是

原始的，新生的

首发的。看清眼前的火红和热烈

就是永远的生机和磅礴。甚至

可以对晚些时候的星光

都可视而不见

◎凌霄花

我一眼就认出透明的

我们。一眼就看出攀沿中的

最终埋藏地下凝结成无机质的

自己

我也是以气生根在攀爬

你在花的城市生根，我在树的街镇落叶

大半生都在收集流浪的雨、远道而来的泪

和大难不死的童年

你每次的中年和我此刻的天命

都错过了很多场雨

雨一场也没少，径直地下，只是

我总在室内面壁。这一坐

只知烟火而不识人间

而你，一直是阳光的姐妹，雨的发小

神族的血统。被折断过那么多的

硬枝和生枝，骨子里那薄薄的翅膀

还在

◎在一杯酒里，再见岁月

在一杯酒里，一条河的流向

一个人的大半生，一些荣耀和耻辱

都是透明的，即使浓烈

也是在没有丝毫的色彩中

散发

多么大的事都可以存在一张纸里

一个盒子里，一杯酒里

不需沉淀，不要发酵

恰在中年，恰在风速缓慢的仁怀

恰在彼此少风少雨的季节

坐下来

一杯酒和一个人一样

都需要栖息和繁殖，都需要

粮食和水，均匀的呼吸。只是

一杯酒和一个人一样

都无法恢复最初的

出厂设置

听说曲是酒的骨，每滴都有

我们呢？肉体以外的骨都有吗

听说王茅有130余道酿酒工艺

我们呢？假冒伪劣是酒多

还是人多？不能层次分明的不是酒

是：我们

一杯酒可以熄灭无数盏灯火

而我们不能。只是能触摸到开关的手

不断地痉挛。爱伸懒腰的我们

不被春风关照，却让一杯酒

带着润泽

即使有牙酸般的折断

即使脚步多轻，都会有惊飞的鸟

即使掏心掏肺，也会有身份对等的嫌弃

即使面对比敌人更可怕的朋友

一杯酒，也许就是你值得信赖的一杯

人间烟火

自然的密码在传递

通过人，也通过一杯酒

回收我们的幸福，然后

将那么多的始料不及一饮而尽

留下空杯，空杯的人到达不了天涯

却能在一杯酒里，再见岁月

◎面对一杯酒

每天按时睡觉、按时起床

按时走到堂前

东司、书斋。按时将

睡眠的生死、口食之欢、五谷的轮回

一五一十地通过一杯酒

将自己按下去

将自己以外的那些还有那些

按上来

继续在冷暖人间的世故中

获得天真

酒中没有兄弟阋于墙，没有战乱

甚至连初恋都不曾有。只有

透明的世界，透明的你和我

痛而不言，笑而不语

在“孤梦已烟波”中，正热烈着

最初忽略的，赞美最由衷

没有尴尬。一杯酒

和我们融合的那一刹那

是在提示：

“人不能低下高贵的头”

没有一杯酒是自卑的

你看，酒始终都是浑然一体地

站立在杯里。也从来没有一个人

不得不面对辽阔的寂寞

端在餐桌上的，我都爱惜

这都是我们的福分

生活的酒杯一旦空了

岁月的琼浆就会被

灌满

我们就可以一起沉默了

一杯酒里没有生，也没有死

只是布满了童年，密集了青春

走散了晚霞。而爱抒情的诗人啊

最终的文字，就是最后的年龄

什么话都不可当真的时候

只有酒可以反复，而我们主演的戏剧

错误的不要重复，正确的也不要

喜欢这酒的颜色

越淡越浓，越像云像风

天下皆可广告，而我

只喜欢仰头喝酒

只有我才配饮下这杯王茅酒

它纯酿，我纯粹

其实，在人间最值得申遗的

应该是：纯粹

罗广才，1969年出生，祖籍中国河北衡水，常居京、津、黔三地。中国通俗文艺研究会诗歌委员会常务副主任、《天津诗人》读本编辑部总编辑、京津冀诗歌联盟副主席。作品散见于《诗选刊》《诗刊》《星星》《大家》《作品》《草原》《都市》《诗林》《诗潮》《诗歌月刊》《绿风》《延河》《鸭绿江》《山东文学》等文学期刊和500余种选本和文摘报刊。诗歌《为父亲烧纸》《纪念》等作品广为流传，著有诗集《罗广才诗选》等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