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过程

童年


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大致是可以总结一下自己的人生了。毕竟已走过了人生中的多个阶段,且每个阶段又都有它记忆深刻的地方。如若日积月累的无限重叠,让人混淆或遗忘了些许,那一段岂不是有让人白活的感觉。我算是一个有些另类的人吧,既有普通人粗俗寻常的一面,又有比一般人精致细腻的地方。总之人的优劣,多少占全,不作愿想,只作故事。


属于我的那个童年,其中有一部分是饥寒交迫的一种印象存在着。在那个食饱衣暖都成问题的年代,它丝毫没有影响到我童年时该有的那份天真与烂漫。我有所有别人童年里该有过的那些向往,譬如是为爸爸进一趟城里,期望他回来时带一两桔子解我眼馋。或为能爬上高高的草垛顶上,看得见更远处的那一片小村庄所表现的各种惊喜。亦或是因为一个邮差经过,见得涂满绿色漆的脚踏车,所产生出来的去摇一摇脚踏的那份冲动。总之,世间百事都能惹得我的欣奇,所有未知都能争得我的好感。虽然家里每顿差不多都是一个样的咸菜搭那稀饭,但也没能阻止我继续去一点点长大长高。在那么一个物质与精神同样贫瘠世界里,我亦能让自己尽显可爱和不失天真。毕竟,除了脚下这单薄的大地,头顶上还有一片可供尽情想象的无限空间。


我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抬头望向那一片湛蓝而又广阔的天际,喜欢那些无拘无束的云彩,以及它们自由自在地飘移。听姐姐说,天上的云朵是不能用手指指的,不然,指了它们马上就会消失掉。对此,我是深信不疑的,因为姐姐当着我的面就指了一朵白云,那朵云真的不一刻就散开了,还消散得无踪无影。所以,每每当我看到那些像马、像武士、或像各种动物姿态的云朵时,都会把自己的手背到身后,生怕一不小心,手指就指向了它们,然后,眼前的那些个美好就成了虚幻的泡影。


我的童年里,是充满了各种幻想与憧憬的。那么小就懂得留意爸妈和年迈的爷爷他们时有的情绪及各种状态。当然,这些明白我是不会告诉给旁人知道的,那些思想只默默地驻扎在我幼稚的心田里。爷爷是队里的饲养员,平日里,除了帮妈妈做一点零碎的事情,就光照顾队里三条耕牛的饮食起居了。队里的牛房是在庄子的紧南边,白天还好,有村民在那块公场上忙碌,一旦到了晚间,那儿整片是黑漆漆的没有一个人在。爷爷都已经七十多了,那个时候的七十多不比现在人这样年轻,那时生活不够好啊,七十多岁的老人就好比池塘边被当着码头踩的榆树一般,粗黑的身躯早已是千疮百孔,像随时一阵风过来,就会有倒进水里的各种可能。爷爷每天吃过晚饭,都会拿上一把草叉当作拐杖,因为爸妈不放心他年纪太大还单独一个,时常就会让才四五岁的我陪爷爷去牛房睡。黑天瞎地的,后面跟着拄着拐杖的老人,前面走着的是拎着左右摇晃马灯的孩子。夜暮下,这像极了一幅色彩暗淡的油画作品所描绘出来的经典景象。我呢,心里本身也不舍得让爷爷一个人去牛房,虽然心里有千种不愿意去的理由,但在小小的心田里,也有对爷爷情感的一份维护。就是想用自己的这份陪伴,可以让老人不觉得那么孤单。


牛房的床铺很简单,不过是在墙角散放一些稻草,然后,在草上再铺垫上一床席子算是了。爷孙俩常常夜里睡着睡着就睡到了边上的稻草上,弄得半夜三更的起来挠手臂和后背的痒。爷爷在队里养了有小半辈子的牛,他是一位善良又可爱的小老头,心心念念里都是牛的各种好活。牛白天在田里劳作,爷爷会到田埂上转转,关照牛把式把扬起的鞭子举得低点。放工后,老牛被拴在公场边上吃草,爷爷会走过去,把它们的拴绳改得长些,以给它们甩牛呼那些叮咬的蚊虫。除了夏天,牛会被放在水汪里淹在水中过夜。那么难熬的夏夜,它们庞大的身体只有淹在水里,既可以抵御蚊蝇的叮咬,又可以做到降温。到了秋天第一阵凉风过来,牛就归牛房里睡了。


我们队里的牛房,是一排八间土屋中的北头三间。牛房里堆了些随时可以喂食它们的稻草,但牛睡的那两间地方显得很是干净。平时被爷爷打扫得光不溜湫的地面上,都比我们睡觉的这床上看得舒服。爷爷每天半夜里都要喊一遍牛尿。爷爷喊牛尿是用朗的,我们家一直称爷爷是为朗牛尿这种说法。因为爷爷夜里喊牛尿有他惯用的一种曲调,就如大队学堂里孩子们念书时喊出来的声音一样的悦耳。老人是借以一种嗨的声调,是一个婉转又悠扬的曲调,它是无限次的重复。正是那种悠然长久的嗨声,牛似是经不住了,会从它的睡意里完成一次排尿的过程。还有过这种情况,爷爷朗大牯牛尿的时候,结果小牯牯站起来想尿了,爷爷握大粪勺的手柄一时不知怎么个是好。爷爷一会把粪勺伸到这的裆下,一会伸忙着端到那个裆下,但最终是有一牛是尿在地上的。牛尿尿在地上了就很麻烦,因为爷爷要让它们睡得干身,于是,爷爷只好绕许多个草团去擦那些尿渍。手忙脚乱忙上大半天,还不算干,又抱来些草给那谁垫在身下,才算了了事情。

每次爷爷朗牛尿的时候,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牛房里来回的盘旋,使得我幼小的心田也能感受到他的某种情绪所在。那声音不仅仅是简单的人牛交流,那里面藏有了爷爷自己这几十年的情感成分。一位从五十岁就开始落单的老人,一位一生因没能生有儿子而在庄子里被人戳戳点点一辈子的老人。在那个年代,没有生到儿子是爷爷可谓一生的遗憾了。大概也是由此吧,爷爷变得极其的不苟言笑,爷爷大概只有在朗牛尿的时候,才会大胆地表现出自己那些不为人晓得的因素。我也只有在这很深的夜里,才能听见爷爷的那些心声,虽然他表现得有些另类,但总归我这小小的心田,是有所感应的。


爷爷是七十五岁那年的秋天离开的,爷爷的死,好像当时并没有给我立时造成多大的精神打击,可能当时也是因为小吧,我随家人齐刷刷跪在爷爷身边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哭,我则是在东张西望地觉得有些奇怪。那是在心里觉得爷爷只是老了、累了而已,爷爷只是需要躺下来休息休息,是不被打扰的那种休息罢了。心想,爷爷这是暂时的离开我们吧,大概日后在我们想起他的时候,他就一定能够及时地赶回来。


不过,在爷爷离开后的那个秋天,生平第一次让我感觉到天空是那么的阴暗,仿佛我再也感受不到有什么快乐而言。甚至,它让我觉得曾经过去了的那么多自觉的美好时光,此刻看来是多么的不真实,那些快乐就像梦一样的不存在于现实当中了。由此很长的一个阶段,似乎我有在不停地去寻找过,想找回过去了的那些不经意的快乐,可那些快乐,却是终然不能见。


大概,也是在七岁那个,我明白到了人的生命历程当中,并不是所有的时刻都是那么美好,有些东西失去之后是再也不能够找得回来。大概,我的童年也是在七岁那年的那个秋天算是结束了,虽然伴随我的天真还在,那些稚嫩也还在,但好像我已然领悟到了在那个年龄本不该懂得的那些人间憾事。


爷爷走后,牛房大多是爸爸一个人去睡了,有时,他也会带上我去陪他。每晚,月光皎洁的照往村庄的上空,我和父亲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庄子的北头往南头去。星星火火的灯光会从各家的门缝里穿出来,这个时候,我有想起和爷爷一同走过这段路上的各种情景,我有一种急切盼望自己能快点长大的想法,长得像爸爸一样的高大,能支撑起这个家,照顾好其他所有人,还有牛房里的那三条苦累一生的老牛。


那三条牛与我们家是有很深的缘分的。虽然我们没能保护到它们有好的结局,但人间情字,总归有一别两难的地方。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我依然记得它们的样子,它们的样子就和它们的名字一样贴切。被叫着滑鼻子的,是它性情刚烈挣脱牛绳的时候把自己的鼻子都拉滑了。大牯牛是身材高大,但性情挺好的。小牯牯是条母牛,从买回来入队就一直是妈妈放的,它的身材适中,脾性也是特别好的。而我童年里,所有随爷爷或妈妈放牛的趣事,都是在小牯牯的身上发生的。有记得它在后来要被卖掉的那一天中午,当我得知,因为它年龄太大,队里已打算把它卖掉的消息后,我从上学的路上专门折返回来,在拴它的公场边,把它的头深深地抱在自己的怀里。当时,我有见得它流泪了,才八岁的我,也为它流下了依依不舍又无能为力的泪水,许久许久我都没有舍得松开……。(草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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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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