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步｜探访甘州休屠王子故居

探访甘州休屠王子故居

周步

这次回家注定是一次值得回味的旅程：不是因为疫情滞留到了张掖，而是我要去探访匈奴休屠王王子金日磾的故居。

在被隔离的甘州宾馆，百无聊赖之际，翻看宣传张掖的一张导游图，上面赫然写着“秺侯堡”几个字。秺侯就是金日磾，这对我来说并不陌生。但多年来一直奔波在北京，也就无暇顾及。近年来旅游业兴起，张掖境内的一些名胜古迹得以开发，于是便有了秺侯堡及相关图文在网上频频发布，这怎不使得我怦然心动。按照张掖民间的说法，秺侯堡就是金日磾曾经的“故居”。真的是这样吗？但休屠王子金日磾十四岁之前一直生活在河西走廊的张掖和武威一带，这是不争的实事。翻开《史记》、《明一统志》、《甘州府志》等均有确切记载。

两千多年前匈奴休屠王子和后来成为汉昭帝刘弗陵四大辅臣之一的金日磾“故居”近在咫尺，我怎能不去看看呢？于是，甘州区“静默”状态一结束，我便约了武建寿先生，直奔秺侯堡。

秺侯堡在张掖市甘州区东南15公里处的碱滩普家庄村。后来有朋友说，普家庄就是“堡家庄”的谐音。

金日磾的一生可谓跌宕起伏。他十四岁那年，河西之战爆发，生活在河西走廊匈奴悠然自得、恣意而乐的日子结束了，迎接他们的是大汉的岁月。一个十四岁的草原民族的孩子，他们的生活的内容基本就是骑马、射箭、放牧等等。但作为休屠王子的金日磾，我想他的生活的内容应该更丰富一些：骑射之余，他定然还要学习文化知识。当然不是四书五经，也不是诗书礼乐。那时候孔孟之道还没有传播到河西走廊。匈奴没有自己的文字，但他们有自己的教学方式，来传承治国方略和人文思想。焉支山是匈奴的核心草原，山上青松翠柏，繁花似锦，山下清流潺潺，牧歌声声。我想休屠王子定然在这座山下走过，或纵马驰骋，或游目骋怀。那么，他也就到过我的家乡——焉支山下那个一千多年后名叫周坑的村落。但这一切在公元前121年那个春天结束了。开启这个暂停模式的就是少年将军霍去病。

河西之战是改变汉匈关系和河西走廊地域属性的一场重大战役。那次战役的胜利，不仅仅是汉王朝得到了河西走廊这片千里沃野，更重要的，是中原王朝有了经略西域的梦想。中原王朝与世界各国之间的商贸交易和文化交流，从此变得畅通无阻。

河西之战作为改变匈汉关系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场战役，早已名垂青史。而对于匈奴，则是一次永恒的喟然长叹。霍去病在一年的时间里，前后三次来到河西走廊，斩杀了匈奴折兰王、卢侯王、休屠王及其部队4万余人，俘虏并迫降了单于王母、阏氏、单桓王、酋涂王、浑邪王子及相国、将军、当户、都尉3千余人。十四岁的休屠王子金日磾无奈，只得与母亲、弟弟投降了大汉。从此之后，休屠王子在河西走廊的记忆，永久性的定格在了十四岁那年。

没入汉宫的休屠王子，被安排在黄门署成为一名马奴。《史记》、《汉书》记载，金日磾身高八尺有余，仪表堂堂，容貌甚威。也许是上苍有意眷顾这个落难王子吧，一个偶然的机会，汉天子刘彻与金日磾有了一面之缘。但就是这一面之缘，彻底改变了金日磾的命运，金日磾从此一步一步进入汉庭，最后成为汉武帝最信任也最器重的肱骨之臣。金日磾是西汉历史上最卓越的少数民族政治家之一。

那次一面之缘过程是这样的：一次，汉武帝在宫中宴游，欢乐之际，便诏令阅马助兴。皇帝举办的活动，身边自然是后宫佳丽，耀人眼目。这时候，数十名马夫牵马过殿，很多人都忍不住偷目窥视，唯独金日磾目不斜视，旁若无人，自始至终都专注于自己的工作。金日磾所养的马匹个个高大健壮，生龙活虎。这些引起了武帝的注意，便询问这个牵马人的情况。当汉武帝得知是休屠王太子后，就封他做了马监，因曾得到休屠王的祭天金人，便赐其“金”姓。又过了几年，因成绩突出，金日磾升迁为侍中，之后为驸马都尉、光禄大夫等等。汉武帝唯才是举的气度，在中国古代帝王中，绝无仅有。

从市区出发，汽车行进半小时后，看到一处古色气息浓郁的村落，导航显示，秺侯堡博物馆到了。下车后，向路边闲聊的村民询问秺侯堡的一些情况，得到的答复是，疫情期间，秺侯堡博物馆停止游客参观。怎么办？略一合计，我们驱车去了秺侯堡遗址。秺侯堡遗址距离秺侯博物馆大约五公里。

金日磾在汉庭生活了35年。金日磾为官期间，发生过这样几件事情：金日磾的母亲教子有方，两个儿子彬彬有礼，恪守规矩，得到汉武帝的赞许。金日磾的母亲病逝后，汉武帝下诏在甘泉宫为她画像，题名“休屠王阏氏”。金日磾每次看见画像，都下拜为礼，对着画像忧然涕泣。武帝知道后，默然叹之。

金日磾的两个儿子很受汉武帝宠爱，有时候来到宫中，武帝经常与孩子们打趣逗乐。一次，金日磾的儿子从后面抱住了汉武帝的脖子，金日磾看到了，对孩子很是生气。在汉武帝面前，也就不好责备孩子。这个孩子长大后，行为很不谨慎。有一次在殿下与宫女戏闹，被金日磾看见，金日磾很是恼怒，后来杀了这个孩子。汉武帝大惊，责备金日磾，金日磾说这个孩子日后必生祸端。

汉武帝病重，嘱托霍光辅佐年仅8岁的太子刘弗陵。霍光谦让，金日磾以才不如霍光和自己是一个外国人如若如此会使匈奴轻汉为由婉拒，做了霍光的助手。金日磾因讨灭马何罗有功，汉武帝封金日磾秺侯，金日磾坚辞不受。直到汉昭帝登基一年之后，金日磾病情严重，遵汉武帝遗诏，在病床边受授“秺侯”印绶。第二天，金日磾便与世长辞，终年四十九岁。

金日磾的女儿长大后，汉武帝意欲选入后宫。对一个臣子来说，这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但金日磾却坚辞不肯。汉武帝询问其故，金日磾说不想受人以柄，怕蹈外戚乱政之覆辙。后来，同为辅政大臣的霍光女儿霍成君成了皇后，由此霍家权势愈大。霍光死后，其家族谋反遭满门抄斩，而金日磾家族因从事谨慎，家族在朝累官七世，由此可见金日磾过人之处。明朝学人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中有评论：“金日磾在日，霍光尚惮之，况上官桀乎？金日磾去世后，霍光受其欺。再后来，霍光妻子骄纵，导致谋害皇后以亡其家，岂不痛哉！”

又十几分钟，秺侯堡到了。

这是西北地区并不罕见的一座土筑城堡。城堡呈方形，残高数米不等，城墙宽五六米。似有瓮城。秺侯堡地势平坦，视野开阔，登上城墙，周边景物一览无余。城池里面是秋收之后还依旧挺立着的苞谷秸秆。看着那些排列整齐的微微晃动的秸秆，猛然间，我想到了被霍去病斩杀的八千名匈奴不降将士……那一幕是不是就发生在这个城堡里？那个成为汉军战利品的祭天金人是不是就来自这个地方？往事已越两千多年，这一切成为永远的未解之谜。

抚摸秺侯堡被雨水冲刷的条条痕迹，就像触摸两千年的时光岁月在这里留下的沧桑变化。这片土地上哪里有金日磾的痕迹呢？只有金日磾自己知道。休屠王被杀，浑邪王率四万余人，号称十万，投降了汉朝，浑邪王被封为漯阴侯，邑万户。河西四郡建立后，在张掖郡境内设置了张掖属国和居延属国，秺侯堡属张掖属国。最早的张掖郡，地域范围要比现在张掖市大出很多。按相关文献记载，那时候张掖郡治所，并不在今天的甘州区，而是在武威境内一个叫张义堡的地方。汉王朝经过近百年的完善规划，才形成了后来河西四郡的地理格局。

秺侯堡就是金日磾曾经的故居吗？金日磾后来回到过张掖吗？历史没有详细的记载，谁也不敢妄加猜测。我对秺侯堡的理解是，金日磾位极人臣，其后族便在金日磾生活过的地方修建了“秺侯堡”，以此隆恩，彰显声望，再发其祥。秺侯领二千二百一十八户，其封地在今天山东省菏泽市成武县伯乐集镇一带。《读史方舆纪要》记载，秺侯封地，西汉时置秺县，东汉建武六年(公元30年)秺县被废，其地称秺城，期间约200年。金日磾后族多居秺城。王莽时期，受到迫害，金氏后族部分逃至文登丛家砚，改金姓为丛，这也是丛姓的起源之一。金日磾陪葬茂陵，与霍去病墓相距约100多米。

秺侯堡是不是休屠王子金日磾的故居现在已很难考证了，但金日磾作为从张掖这片土地上走出的少数民族优秀代表人物，他的品格智慧和为大汉王朝做出的卓越贡献，以及维护民族团结的思想认知，千秋万代，将永载史册。

（作者简介：周步，甘肃山丹人，现居北京。作家，诗人。作品以散文、诗歌为主。获沂蒙精神文学奖、张之洞文学奖、张爱玲诗歌奖等国内五十多个奖项。作品入编多个文学选本。多部作品被拍摄成电视散文等在电视台、广播电台朗诵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