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丨周丁力:缭绕在岁月深处的酒香

缭绕在岁月深处的酒香

周丁力

1987年3月,我27岁,由一所乡村中学调到坐落在江津白沙镇的某中专校,并在那里教书、生活过一年多。

江津白沙镇依傍着长江而建,自古有名。过去被誉为“天府名镇”“川东文化重镇”,重庆直辖后又被称为“长江入渝后第一大码头”。初到那里,我于闲暇时,喜欢独自到这座历史悠久的古镇各处去漫游、打望,也曾去那里的戏院听过川戏,还曾去江边看人打鱼或者垂钓,并且偶发童心,曾在江边掷瓦片、石子打过“水漂”。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曾去到镇上街道转角处一个小餐馆里沽酒小饮过。在那小餐馆里,我第一次饮到的“玫瑰烧酒”,令我至今难忘。同时,因为喝这“玫瑰烧酒”我还认识了一位常年在长江里打鱼的张姓中年朋友,并拥有了一段萍水相逢的友情,以及至今仍然感怀的、在打鱼船上饮酒的经历。

记得那是一个周日,正好是一个赶场天。下午我在江边、街上闲逛后,傍晚时分,因腹中饥饿,我去到那个有着一排古旧木门板的小餐馆吃饭。刚进门便有热情的老板娘前来招呼,“小伙子!快进来坐!”我便应声选一张进出方便的位子坐下。老板娘问:“小伙子,喝酒不?我们这里有白沙特产的‘玫瑰烧酒’”,我便学着当地人的说法应声答到:“那就给我勾二两”。品尝之后,觉得这“玫瑰烧酒”香气美妙,酒色澄澈,口感醇厚,入喉滑润,度数虽然不低,却完全没有其他白酒的“火气”。因从来没喝过这样的酒,当下心中就颇有了几分惊艳。

两口酒下肚,不由得环顾四周,酒馆不大,不过四五张桌子,食客也不多。有一位独自端坐在一张靠墙的桌子上就着一碟炒黄豆独自喝酒的中年人,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看他一眼,他也看我一眼;我再看他一眼,他也再看我一眼。那时,彼此间,隔着些许陌生感和莫名的戒意。

酒是个奇怪的饮品,几口下肚不仅能使自己活泛起来,还能便陌生人彼此熟悉起来,使冷漠者彼此亲近起来。我想,当时我可能是因为只身来到不熟悉的异地,举目无亲亦无友,再加上酒精的作用,我突然产生了邀他同饮的念头。常言道:“寡酒难喝”,然而我却觉得,即使你有再多的下酒菜,无人对语,闷酒其实是更难喝的。于是,就站起身来招呼他:“大哥,坐在一起喝一杯?可以不?”。

同是天下饮酒人,同是酒馆独坐者,面对我的邀请,他稍有迟疑后,就一手端着一只土陶酒碗,一手端着一碟下酒的炒黄豆,衣衫陈旧、肤色黑黄、面颊瘦削地走到我的桌前坐下。于是,两个孤独的饮者就有了伴,两只孤单的土陶酒碗就成了双。

简单对答后,我添了两个菜,记得是一小碟油炸小河虾和一小碟椒盐胡豆,并为自己添加了一两“玫瑰烧酒”,为他添加了二两。一斟一酌间,我们就对饮起来。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却反过来认为,取酒共饮,才能话语多。开初我与他都有些拘谨,但举碗碰过几口酒后,我们便随意地攀谈起来。才知道,他原来是常年在江中打鱼,于码头上卖鱼的打鱼人,晚上就住在小船上,老婆孩子生活在四面山中,一家人生活过得清苦。今天他在江中的捕获较多,卖了鱼便来此喝酒。

那时的我年轻,且刚刚从一个闭塞的乡村中学调出来到这异地生活,懂得的事情少,令他感兴趣的话题无非是我是谁,我是干什么的,我在这里做什么一类,这我三言两语就说完了。而他是一个在长江里常年打鱼的中年人,令我感兴趣的地方自然多。因此,推杯换盏之间,我问得多,他说得多。于是,那晚在酒中,关于在江上打鱼的辛劳与乐趣,关于长江鱼的品类、习性、味道,我了解到不少。

记得那晚我们都喝了不少,我大约四五两,他大约七八两,到后来,都有些醉。快分手时,他突然问我:“吃过岩鲤没得?吃过‘船钉子’没得?”我随口答道:“没吃过。”他提高了声调说:“那好,下一个星期天,中午我在白沙码头等你,你到我渔船上来喝酒。”我那时兴致正高,满口答应说:“要得!要得!到时候我打酒来。”

那天上午11点多钟,我先去街道转角那家小酒馆沽了两斤“玫瑰烧酒”,便前去白沙码头寻他。刚下码头,我就远远地见他立在江边向我这边张望,细长的身躯如一根篙杆直直的插在江边,他的身后不远处,停泊着他的小渔船,还有流动着的、开阔的江水,还有起伏在遥远处的青山,这画面是那样的鲜明、清爽、开朗,至今仍然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随他上得船去,初时感觉有点晃,稳坐一会就适应了。他说:“我昨天运气好,很打到一些鱼,留了一条一斤多的岩鲤和几条‘船钉子’养在船尾的鱼篓里,今天我们好好搓一顿。”我心里十分高兴,就坐在小渔船上,看他在船舷边收拾鱼。

很快鱼就下锅了。炊事非常简单,于船上的柴灶上,将切成块的鱼与一小碗泡姜、泡海椒、一砣猪油一起放到锅里翻炒一下,然后在船边舀两瓢江水倒进锅里煮起来。不一会,锅里汤渐白,船上鱼飘香。他又从小船尾的船舱里捧出一捧江津特产的花生,生的,说:“小兄弟,倒酒!”

那时正值仲秋正午,阳光清朗,江水静流;和风徐来,小船微漾。“玫瑰烧酒”十分的清冽、芬芳、爽口;江水煮鱼,返朴归真,滋味极其鲜美。我们把酒闲聊,十分畅快。于是,我又增加了不少关于江水、关于白沙码头、关于江鱼的知识,体会到一种莫名的快意。不觉中,酒有些过量,于船上迷糊一阵后,才与他作别,回学校去。现在回想起来,感觉那是我一生中喝过的最好的酒,吃过的最美味的鱼。

那以后,大半年里,我又去他船上喝过两次酒。一样的欢畅,一样的美妙。后来因我供职的中专校举校迁到北碚,临别时我又去了一次他的船上,打了五斤“玫瑰烧酒”送给他,向他告别。然而,那时通讯不便,又有大江阻隔,且又各自又忙于自家的生计,我与打鱼人的交往遂中断了。

如今,30多年过去了,我已由一个脆生生的青年,变成一枚苍然老者。现在有时与朋友小酌,还会忆起自己当年在白沙镇曾经的酒事。今年初白沙长江大桥通车后,前不久我曾约两位朋友驱车重游了故地。眼前古老的白沙码头和白沙镇愈见兴旺繁华,然而过去的小酒馆已经找不到了,原址上矗立起一幢漂亮的高楼,也没能寻到那清香可人的“玫瑰烧酒”。光阴逝去如梭,且长江早已封渔,那萍水相逢、相识于“玫瑰烧酒”的打鱼人自然已不可寻得。只有当年那“玫瑰烧酒”的酒香却仿佛还在我的口鼻之间,在我的心头缭绕。

我曾经向熟悉当地情况的朋友打听过“玫瑰烧酒”。说是听老一辈的人说过那酒的酿造法:将新烤出的江津特产高粱酒放在大酒坛里,再将一些新鲜的玫瑰花瓣用簸箕盛了,架空放在那酒坛里,然后将酒坛密封起来,窖上一两年就成了。我非酿酒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或许酿造这酒的方法并没有这样简单,不然怎么会消失了呢?岁月如歌,岁月亦如酒。我很遗憾,这么好的酒,现在怎么会找不到了呢?我想因此发出呼吁,却又不识得古镇的酿酒人,要使此酒再现于古镇,只能寄希望于另外的有心人,——也许,也许!

我有时会痴想,在不久的将来,会不会有白沙的酿酒之人,追根溯源,发掘出这隐循于岁月中的美好,重新酿出“玫瑰烧酒”,再现古镇的一盏馨香呢?

(作者简介:周丁力,《重庆电子工程职业学院学报》编辑,重庆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罗雨欣

责编:陈泰湧

审核:王 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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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02

标签:江津   酒坛   烧酒   酒香   长江   江边   船上   江水   古镇   码头   夜雨   深处   岁月   玫瑰   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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