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个人看到我,一百个人讨厌我

你,见过多少恶意?

你,拥有多少偏见?


其实,我们都是恶意里的一员

其实,我们都爱无差别的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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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部份少数人而言,偏见与恶意是常态,因此他们会选择在看不见的角落里躲避灾难,窥探这个世间的美好,等待救赎。而迈出角落的那些人,他们并没有选择无视傲慢的偏见,他们在用很薄弱的力量去对抗世间的恶意。

本期聚焦在「北海第一美男子」套娃的身上,偏见与恶意或许没有让他千疮百孔,却映射出社会里的模样。



安静的北海七月里,套娃突然在全城紧张和焦虑中火了,一时间火遍各个群聊。视频里的套娃,拙劣的妆容,暗沉的色调,邋遢的装扮,肥硕的身材,消失的发际线,性别模糊的衣着,用滑稽又十分认真的语气说着:“大家好,我是北海第一美男子。”

人们总是喜欢美好的,优雅的,符合主流审美的视觉张力,而一切的卑劣的,肮脏的,猥琐的审丑,是谩骂阵营的主战场。互联网的灵通,让更多的恶意指数式传播,一边倒地攻击套娃。转发者总会带上自己的看法:“神经病吧?”应和的人只有附和般地嘲笑。打开他视频底下的评论,清一色的谩骂,那条3612条评论的视频中,只有2条赞美,但我很难分清是真的赞美还是假把假式地反讽。还有的评论都在想办法把他与北海撇开,不少人评论与呕吐相关的字眼。

一夜间,套娃火了,用黑红的方式。一百个人看到他,一百个人讨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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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套娃是在两年前,他一个人坐在咖啡馆里,挨着门口的第一个位置,静静喝着咖啡,背对着所有人的诧异的眼神,他似乎刻意地把所有人屏蔽掉,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时候他还没有火,偶尔在视频平台上能刷到他跳舞的视频,或穿男装,更多时候看到的是女性的装扮,在老街自己的店门口跳舞,视频里若隐若现的路人,有驻足观看的,有匆匆走远,相同的是他们的表情充满了嫌弃。但他不在乎。

我俩第一次谈话是在咖啡店门口10米开外的树下,工作日的傍晚时分,套娃正准备喝第三杯咖啡。谈话中他的过度思考带来的是缓慢的语速,用力地把每句话都说得「完美」。我表示尽可能客观地去聊天,不需要拘谨。他眼球转动,眼睛逐渐对焦到我的视线,停顿约一秒半说:“我嘴笨,说出来的话会很散,需要你帮我组织语言。”

那天的套娃,做了假睫毛,涂了黑色的指甲,中性风格的上衣,男性下装短裤,长长的靴子,一贯地保持他的脏脏风。也许是抢眼的装扮,盯着他看的人不少,路旁的扫地阿姨故意放慢扫地的速度,看套娃好几眼。而咖啡店里的客人或许是被驱使于互联网的效应,悄悄走到门口,微抬手机,尽可能在扮演玩手机的戏码,拙劣的演技让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他在偷拍聊天中的套娃与我。大约是20秒后,这些照片会传上他的微信聊天对话框,或者能在他的朋友圈里看到他的想法。

那天下午,套娃告诉我他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但在乎别人看不懂他的行为。我觉得这是矛盾的。他解释到,“他们可以骂我丑,骂我胖,但是不能说我哗众取宠。”

我说:“这依旧矛盾。”

他说:“其实,我只是想和别人不一样。”




第二次联系套娃是为了给他拍一组有视觉张力的照片,不同于他喜欢的「脏脏风」的风格,我想以我喜欢的格调去诠释另一个他,是女性化的,是另类的,是张扬的,是自信的,是他自己的。

在拍摄的过程里,他一直在和我探讨着呈现的尺度,言语间透露出礼貌,谦逊,一洗网络上大家认为的「疯癫」。他告诉我,他可以承受一切的压力,谩骂对于他而言不值一提,他只想红。

在拍摄前,套娃决定化一个他喜欢的妆,而后和我热情地分享他的巧思,在左脸颊上用高光和腮红画出若隐若现的两条红色的纹路,光照下闪着反射着弱光,他说这是一种少数派态度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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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那条视频火之前,我一个月直播最少都能赚6000块。”

2020年初,停摆期间套娃进入短视频领域,起初因为无聊拍点跳舞的视频,他最爱的舞种是waacking。一种起源于美国西海岸黑人和拉丁美洲人聚集地的性少数社区里舞蹈,以大量手臂的旋转挥舞的Pose、走位来表达Disco及Funk音乐,从精神上和身体上来反抗主流社会对其的边缘化。通常是舞者男扮女装进行表演,因此套娃穿上女装在镜头前跳waacking。肥硕的身材区别于多数精致waacking舞者,略显滑稽,但动作中又透露出他的韧劲与自信。像极在表达“老娘最大”,与waacking最想要表达的反抗精神相切合。

“我是喜欢穿女装的,但我不是变态。”

热爱与偏见本就是一体两面,大家会表面维持对你热爱的尊重,却在背后用狭隘的认知诋毁你的热爱。


套娃的直播工作间位于他家的三楼,他房间的隔壁,大约是14平米。在他的工作间里,套娃很兴奋地和我摆弄起他直播的设备,调一个灯光,放一下雾气。“不过,我和大主播比起来,我这些都是小case,算是便宜货了。”

存在主义在告诉我们,所有东西都会有人买单,少数非主流亦如此。套娃的直播进入白热化,是以直播PK开始的。直播PK是直播行业向前发展的一项独特存在,通常是两个主播视频连线,在有限的时间里,为自己摇旗呐喊,鼓动观众们用真金白银给自己投票。时间结束后,得票更多的一方会获胜,输的一方需要按照约定好的,做一些小惩罚。


在PK直播里,套娃以女性姿态露出,滑稽而夸张的姿态去诱导观众花时间和金钱为他助威,越夸张赚得越多。

“可是平台有时候也会因为我露了肚腩封掉我的直播间,最长的一次是封禁三天。”



视频爆发后,粉丝上涨,一度涨到两万。套娃还建起了粉丝群,这个粉丝群只有31人,但群内的消息基本上只有套娃的新作品提醒或者直播通知与预告,其他时间没有人进行过多的交流,偶尔会因为套娃更新新作品有粉丝在群内附和两句。

那条视频传遍后的一个月,套娃被视频平台禁言三天,原因是输出了低俗内容。而后,他的粉丝开始每日递减,现在已经跌入9000人。

我问到想转型吗?“其实我开始帮朋友带货了,效果还不错,带的是大码女装,两个星期我卖了7000块。”

“可是,我还是想火。”




"你看那个人在干嘛,好可怕啊!“

听到这句话的套娃突然醒了过来,灰溜溜跑离了天台。天台是许多人的避难所,是某些人的暗往场所,在天台上一切都是安静的,远离人群,与自己独处,与自己喜欢的人幽会。而对于高中时的套娃来说,天台是他做巨星的秀场,在那里他一个人可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安静地,沉浸地,一个人跳舞,一个人在天台的角落里伴着夕阳的余晖哼唱《我是女生》,这首几乎没有任何男生愿意唱的流行歌。

天台的游离终止于被确诊为抑郁症及轻微精神分裂。

被确诊抑郁症及轻微精神分裂是在套娃高一的暑假,起因是天台上的独自哈哈大笑引起家人的重视,生活里的细微观察笃定套娃是病了。人类最擅长的就是区分出正常和异类,似乎划清界限就可以远离异类,却往往忽视了,那些不被理解的孤独,其实也是每个人都可能会经历的体验。

“我的初中同学和现在网络上的人一样讨厌我。”

对于患病,套娃和我从过去的事中,找出一些隐伏着的“线索”。套娃怀疑那时候的他得了强迫症,盯着每一个与他讲话的同学看,看头发,看脸上的毛孔,看脸上的暗疮,看衣服上的线头。看得出神,慢一拍的回答让同学认为他是个傻子,愚笨,无反应,并且娘气傍身,令人生厌。

青春期的男生乐于排挤内向的同伴,他们觉得这些孩子不合群,可却没有意识到是他们自己有意无意地将内向污名化,边缘化。而女性化的特征更是大忌,像是原罪,不可调和。「愚笨」与娘气的套娃被同学边缘化了,内向如潮水般向他袭来。“我本来不是个内向的人,但他们排挤了我让我变得不敢说话,怕说错话,会被欺负。

成年后的我们为了弥补曾经的遗失而不停地努力证明自己。像是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个月工资去买一份旺旺大礼包奖励自己,因为那是童年时期过年才能收获的快乐,成年后这样的快乐得来非常容易,但却也容易空虚。而有些人,成年后去不断证明曾经的自己不是那样,努力让自己成为焦点,就算是以外界认为不光彩的方式。套娃是后者。

“试过被全班同学指着的滋味吗?”套娃分享起初中里他认为最不堪的一幕。那天的心理健康课,老师问到大家认为谁是最内向的人,全班同学指着套娃,“他是!他是!”随后哄堂大笑,老师没有止住笑声。

“那以后,我更内向了。”

我始终觉得人愿意挖开自己的过去去给大家看是件需要勇气的事。把不愿意回首的往事轻松地讲出来不见得事因为释怀,或许只是对过去的惋惜。感叹着自己其实也可以本该拥有美好的过去。

站在天台跳舞的套娃,又一次精神解离了,胡乱说着乱七八糟的话,他是蝴蝶,他是创造者,她是蝴蝶里的漩涡,她是效应里的蝴蝶。在那个精神解离的世界里,套娃可以主宰,可创造自己想要的样子,性别,规则,秩序,那个精神世界里没有欺负,没有排挤,只有掌声与欢呼。

“因为在那个世界里,我是一个巨星。”





比赛进行到一半,一束橘色的灯光打在舞台中央,那位穿着紧身黑裤和黑色无袖上衣上台,灯光洒在他手臂上的微微肌肉线条,他用声线温柔唱着罗志祥的《精舞门》,肢体卖力地摆动着。台下的尖叫声偶见在他的某个翻身的动作里起伏下,与上一个唱外文歌曲188个子的帅哥比起来欢呼声实在是太少了。但这依旧不影响他表演完毕后单手叉腰,淡妆的脸微抬,自信地看着台下的观众。

如果不是套娃给我看他以前的照片,我很难相信这是大学生活的他。尽管没有姣好的面容,但也有别于如今,两幅面孔,不节制的肉堆满了他的身体,头发与头顶做了告别。他告诉我,那是因为他自己脱掉了面纱。

我翻看他一个保留下的优酷视频,是他2017快乐男声百人特搜的单人特辑。当天的他戴着绿色丝巾,在镜头面前收放自如,卖骚卖萌卖弄自己,借以浮夸为自己夺得一点成名的可能性。这类的行为不仅仅是他爱做,他的同学们也爱做,对于他们这些艺术类学生而言,他们都太想成名了。在没有自媒体视频的年代,能上节目是一种心气牛逼的资本,仿佛一次节目下来,很快就能成为爱豆,进入名利场,出入高级场所,高价置物。但多数时候,事与愿违,光彩仅仅属于少部分人,多数人收获的只有失望与嘲讽。

艺术学院里不乏成名渠道,各类“偏方”让大家上节目,明星导师领你入门,路边车前盖上的水瓶压着少女的梦想,韩国练习生指导群,大腕工作室的实习生机会... ....这个圈子太浑浊,人人弹起,暗自较劲。

套娃怀揣着一颗热爱唱跳的心,半夜仍在舞房里练舞,努力会创造奇迹是学生的朝圣哲理。而“偏方”可以缩减努力的时效,更快速到达梦想的彼岸。那年,在快乐男声百人特搜视频小火于优酷后,套娃踏上了北京追梦的路,这一次他选择加入一家练习生造星公司,努力地把自己打造成一个爱豆。公司会提供专业的训练,也没有淘汰制度,还会有机会进入合作的韩国明星公司,但享受这些好处的代价就是要交大笔的培训费,每月3到10几万不等。

北京的公司确实提供了不少训练上的可能性,也就是在那时套娃接触了waacking这一舞种。起初套娃是看不起这类舞种的,在那个爱豆选秀文化冲击的年份里,没有人会看深层次的表达,更多的人爱以快而美的生产方式去创造爱豆。精致的面容,相似的身材比例,各类刘海,抢眼的发色,仅围绕一个字“帅”,帅得惊为天人,帅得出众,帅是可以原谅一切,帅就是流量。而waccking与帅并无太多关联,在当时套娃的眼里娘才是这舞种的第一要素。但公司认为套娃更适合这类舞种。

在北京练习时候,套娃听到已经有同学成名,是以类似爱豆出道的方式,公司给他打造的人设与现实里大相径庭。而套娃却一遍遍跳着起初不喜欢的舞蹈,幸好他并不抗拒穿女装,甚至是喜欢的。同学成名的消息击打他的思绪,他开始抗拒现实里的压迫。waacking老师告诉他:"waacking舞种的核心是突破枷锁,做自己。"

后来他告别了北京,浮躁的环境让他不适,他决定去做自己,去脱下一层面纱。他不想像他同学那样成为一个拥有新人设的爱豆,他开始放开吃自己喜欢吃的,不再控制体重。他开始追求不修边幅的「脏脏风」,寻求一种边缘化的方式试图去边缘自己与他人,以达到另类的不同,尽管常人不能理解,但他觉得这就是自己,一个试图在现实世界里去解离出真实的自己。

可有时我也在思考这样的行为实际上也是套娃的另一层面纱。但接触套娃越久,他就越真实。他会告诉我他的困扰。网上的攻击他都会看,尽管多数的留言他并不在意,但看到攻击家人的言论还是会生气。

“这些人干嘛要骂我妈,他们都是 ** 。”

“说实话觉得乱糟糟的,心情很烦。”

最后套娃隐藏了部分视频,试图去清空杂念,用另一种面纱把自己盖起来。面纱可以薄如一层纱,模模糊糊中能看清轮廓,也可以厚如一道墙,拆不掉,也进不去。

我:“所以你撕下面纱后就是在网上做自己?”

他:“嗯。我敢面对真实的自己,他们敢吗?”




造星产业的形式更新迭代,选秀节目早就是传统的道路,短视频的井喷,让更多的平凡人可以一夜之间成为大众口中的热点。短视频给越来越专业出身的艺术学院学生提供了另一条路子。不断生产的短视频一滴滴填满蓝海,直播在海中汇成浪花击拍互联网的沙滩上。

“截至2021年6月,我国网络直播用户规模达6.38亿,与2020年同期相比增长47.2%,占网民整体的63.1%。”这是一段公开的资料。在这个数字底下,有无数个如套娃一样的人做了分母,能成为分子的少之又少。

一位主播在朋友圈里写到:“我今天病了,但我还在继续直播,因为我放不下我的榜一大哥啊。”每个主播选择扎根直播行业的原因各不相同,但导向始终只有一个,为了钱。直播在某种意义上而言,就是一种可怕的毒药,荼毒了一些人的时间,彻夜难眠。另一些人则在直播间里出卖自己的灵魂,放不下渴望被关注的心,放不下那位见不到真人的榜一大哥。

套娃直播完后躺在工作间里的沙发上,抱着沙发上的泰迪熊,此刻凌晨3点,这是很多个平常的深夜,闭上眼睛看不到黑暗中闪出一串数字,65人,278人,3006人,0人,睡梦中依然在跳舞。

平台的算法让无数主播神化,仿佛一切都是玄学,直播时长越久是信仰,夸张地边缘上游走是教义。有的主播为了流量,一天坐着播8个小时,喉咙沙哑,持续性的坐姿使臀部上长出了一层茧皮。套娃和多数跳舞的主播一样,坐着扭动身子,站着妩媚着躯干,换得一点点流量,谩骂和流量相比,不值得一提。

为了舒适多数主播对椅子的「要求」是有讲究的,要舒适还要便宜。“某多多上的椅子比某宝便宜50块呢,甚至100多。”直播平台的规则让越来越多的人只会阉割式讲话,某X已然是顺口的词韵。

在这片洪流里,总有人从分母成了分子,总有把椅子成就了「成功」。坐在椅子上便是另一个人,而起身则回归自己。也有人如套娃一样,没有一把椅子,站着直播完,离开了椅子他是另一个自己,坐回椅子上他疲惫他无奈,他好像是自己,又好像已经出卖了灵魂。

每个人都需要一把椅子,坐着去思考,坐着去戴上面纱伪装,或者站起去撕掉面纱去做面对自己。

回想起拍摄那天,套娃坐在一张椅子上,端着我倒给他的茶,神态自然,他说到:“大家不过都是戴着面纱活着,我的面纱才刚刚撕掉。”

他起身,我拍下一张椅子的空镜头,一时间我意识到其实那把椅子每个人都可以坐,或者说每个人都坐在那把椅子上。他是他,他是她,你是你,他是你,你是她。

有人离开椅子,去做自己,有人坐在椅子上做自己。那你呢,你是坐着的还是站着的呢?

那天,他问我:“你说我可以火吗?”

我说:"Be yourself, everyone else is already taken." (做你自己,因为别人都有人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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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时候,我们没有办法选择优先做自己,会将社会里的身份前置化,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丈夫妻子、老师学生... ... 我们都常常忘记,我们先是自己,方才是那些人。

其实,大家不过是用自己想要被人看到的模样去包装自己,在互联网上,在生活里,面具对人,或美或丧,而又在深夜里卸下包袱躲进被窝里,紧紧抱着自己。我知道撕下的面纱,露出的面容或许破败不堪,但依旧希望你能骄傲做自己,哪怕,一百个人看到你,一百人讨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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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06

标签:天台   北海   面纱   偏见   椅子   恶意   讨厌   同学   时间   喜欢   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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