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德宗采纳张延赏的意见,削去李晟的兵权

乃遣使卑辞厚礼求和于马燧,且请修清水之盟而归侵地,使者相继于路。燧信其言,留屯石州,不复济河,为之请于朝。李晟曰:“戎狄无信,不如击之。”韩游瑰曰:“吐蕃弱则求盟,强则入寇,今深入塞内而求盟,此必诈也!”韩滉曰:“今两河无虞,若城原、鄯、洮、渭四州,使李晟、刘玄佐之徒将十万众戍之,河、湟二十馀州可复也。其资粮之费,臣请主办。”上由是不听燧计,趣使进兵。燧请与吐蕃使论颊热俱入朝论之,会滉薨,燧、延赏皆与晟有隙,欲反其谋,争言和亲便。上亦恨回纥,欲与吐蕃和,共击之,得二人言,正会己意,计遂定。延赏数言“晟不宜久典兵,请以郑云逵代之。”上曰:“当令自择代者。”乃谓晟曰:“朕以百姓之故,与吐蕃和亲决矣。大臣既与吐蕃有怨,不可复之凤翔,宜留朝廷,朝夕辅朕,自择一人可代凤翔者。晟荐都虞候邢君牙。君牙,乐寿人也。

张延赏与齐映结有嫌隙,齐映在各位宰相中号称颇敢直言,德宗渐渐地不喜欢他,张延赏上言齐映不具有宰相的才具。壬子(二十七日),齐映被贬为夔州刺史,刘滋被罢黜为左散骑常侍,德宗任命兵部侍郎柳浑为同平章事。韩滉性情严苛暴躁,他正被德宗重用,他所说的,德宗无不听从,其他宰相只不过是在相位上充数罢了,而朝中百官总是有弥补不完的过错。虽然柳浑是被韩滉推荐上来的,但他还是严肃地责备韩滉说:“先相公因气量狭窄,苛察细事,出任宰相不满一年便被罢免,如今你更是变本加厉了。你怎么能够在听政之地拷打官吏,以至出了人命呢!妄自尊大,滥用权势,这哪里是人臣所应做的事情呢!”韩滉惭愧了,因此将威严稍微收敛一些。

二月,壬戌(初七),德宗让检校左庶子崔浣充任入吐蕃使。戊寅(二十三日),镇海节度使、同平章事、充江淮转运使韩滉去世。韩滉长期在浙江东西道任职,他所任用的下属官吏,都是分别按照他们的长处来先拔委任,没有任人不当的事情。曾经有位老朋友的儿子来谒见韩滉,经过考察他的能力,发现没有长处。韩滉与他一同赴宴,直至宴席终了,他都不曾向周围看上一眼,也不曾与坐在一起的人交谈。几天以后,韩滉委任他为随军,让他看管库房门。这人整天端坐在那儿,官吏、士卒没有敢妄自出入的。

朝廷将浙江东西道划分成三部分:浙西以润州为治所,浙东以越州为治所,宣、歙、池以宣州为治所,三处分别设置观察使,以便统领其地。德宗任命果州刺史白志贞为浙西观察使,柳浑说:“白志贞是个奸佞之人,不应该再加任用。”恰逢柳浑得了疾病,不能处理事务,辛巳(二十六日),诏书发下,任用白志贞。柳浑的疾情好转手,请求退职,德宗没有答应。

甲申(二十九日),将昭德皇后安葬在靖陵。三月,丁酉(十三日),德宗让左庶子李銛充任入吐蕃使。

当初,吐蕃尚结赞在得到盐州、夏州后,各自留下一千余人戍守其地,自己退至鸣沙县屯驻。由冬天转入春天后,羊马多数死去,粮食运输供给不上,又听说李晟攻克摧沙堡,马燧、浑瑊等人各自起兵亲临鸣沙,尚结赞大为恐惧屡次派遣使者请求和好,德宗没有答应他。于是尚结赞派遣使者以谦卑的辞令和丰厚的礼物向马燧求和,而且请求遵守清水会盟的约定,归还他们所侵夺的土地,派出的使者在道路上前后相继。马燧相信尚结赞的说法,留在石州屯扎,不再渡过黄河,还替尚结赞向朝廷请求。李晟说:“吐蕃不讲信用,不如向他们发起进攻。”韩游瑰说:“吐蕃削弱的时候才请求会盟,强盛的时候便侵犯内地。现在,吐蕃深入到边界之内,反而请求盟会,这一定是在骗人!”韩滉说:“如今两河一带没有祸患,假如在原州、鄯州、洮州、渭州四处筑城,让李晟、刘玄佐之些人带领十万人马戍守在那里,河湟地区的二十多个州是可以收复的。他们所需物资粮食的费用,请让臣来主持办理。”因此,德宗没有听从马燧的意见,还敦促他进军。马燧请求与吐蕃使者论颊热一同入朝辩论和亲之事,适逢韩滉去世,马燧、张延赏都与李晟有嫌隙,打算反对李晟的谋略,便争着称道和亲有利。德宗也因心恨回纥,准备与吐蕃和好,以便共同进击回纥,听到马、张二人的主张,正符合自己的意愿,于是便拿定主意。张延赏屡次说:“李晟不适合长期执掌军事,请让郑云逵代替他。”德宗说:“应该让他自己选择替代他的人选。”于是德宗对李晟说:“为了百姓的原故,朕已经决定与吐蕃和亲。既然你与吐蕃结有怨仇,所以不能再到凤翔去了,最好是留在朝廷,时时辅佐朕。你自己选择一个可以替代你出任凤翔的人选吧。”李晟推荐都虞候邢君牙。邢君牙是乐寿人。丙午(二十二日),德宗任命邢君牙为凤翔尹兼团练使。丁未(二十三日),加封李晟为太尉、中书令,他的勋位、爵号仍然一如往昔,对封拜给他的其余官职,则一概罢除了。李晟出任凤翔时,曾对属下官吏说:“魏徵喜欢直言谏诤,我私下里很卯慕他。”行军司马李叔度说:“谏诤是读书人的作为,不是勋业、德望素著的人所应该做的。”李晟面色变得严肃起来,他说:“司马这话可说错了。我兼有将领与宰相的职任,如果知道朝廷哪里做得对、哪里做得不对,但不肯讲出来,那怎样去做一个人臣呢!”李叔度惭愧地退去。及至李晟供职朝廷时,只要德宗向他征询意见,他总是极为坦率地陈说,无所隐瞒,但他生性沉着慎密,从来不曾向别人泄露。

辛亥(二十七日),马燧入京朝见。马燧来到朝廷以后,各军都关闭营门,不再出战。尚结赞急忙从鸣沙带领军队退回,他的军队缺少马匹,有许多人只好徒步而行。崔浣见到尚结赞,责备他背弃盟约。尚结赞说:“吐蕃打败朱泚,没有得到赏赐,所以便前来了,然而诸州各自据城防守,还是无法传达我们的要求。盐州、夏州的守城将领把城池交给我们以后便逃走了,这可不是我们攻取下来的。现在您来了,打算履行前言,重新恢复原来的盟好,这正是吐蕃的愿望啊。如今吐蕃将相以下官员前来的有二十一人,浑侍中曾经与他们一起讨伐朱泚,知道他们是讲究忠信的。灵州节度使杜希全、泾原节度使李观信义用事,厚道待人,都闻名于异国,请让他们主持会盟吧。”

夏季四月,丙寅(十二日),崔浣来到长安。辛未(十七日),德宗任命崔浣为鸿胪卿,让他再次前往吐蕃对尚结赞说:“杜希全防守灵州,不能够离开本州疆境,李观已经改任官职。现在派遣浑瑊到清水会盟。”并且让吐蕃先归还盐州、夏州两地。五月,甲申(初一),浑瑊从咸阳入京朝见,德宗任命他为清水会盟使。戊子(初五),德宗任命兵部尚书崔汉衡为清水会盟副使,司封员外郎郑叔矩为判官,特进宋奉朝为都监。己丑(初六),浑瑊带领二万余人前往会盟地点。乙巳(二十二日),尚结赞派遣他的下属论泣赞前来说:“清水不是吉祥的地方,请在原州的土梨树会盟。会盟以后,便归还盐、夏二州。”德宗一概答应下来。神策军将领马有麟上奏说:“土梨树多半是险阻之地,恐怕吐蕃会设下埋伏的兵马,不如在平凉川会盟,那里地势平坦。”当时,论泣赞已经回去,丁未(二十四日),德宗派遣使者追赶论泣赞,告诉他这一决定。

申蔡留后吴少诚整治兵器,修葺城邑,准备抗拒朝廷的命令。判官郑常、大将杨冀打算驱逐他,便假造德宗的手诏,赐给申州刺史张伯元等诸将领。事情泄露后,吴少诚将郑常、杨冀、张伯元杀掉,大将宋旻、曹济逃奔长安。闰五月,己未(初七),韦皋再次写信给东蛮和义王苴那时,让他探听云南的情况,引导云南归附。

庚申(初八),朝廷大规模地削减州县官员,收回他们的薪俸,以便维持战士的供给。这是张延赏谋划的。当时,新任命的官员有一千五百人,而应当裁减有一千多人,人们怨声载道。

当初,韩滉推荐刘玄佐,认为可以让他领兵收复河湟地区,德宗以此征求刘玄佐的意见,刘玄佐也表示赞成。韩滉去世后,刘玄佐上奏说:“吐蕃正强盛,不能与他们争锋。”德宗派遣中使慰劳刘玄佐,刘玄佐却躺在床上接受诏旨。张延赏知道刘玄佐难以任用,便上奏将河湟事宜交托李抱真,李抱真也坚决推辞。这完全是由于张延赏免除李晟兵权,而使武将都愤怨不平,心灰意冷,不愿意为朝廷效力的原故。

由于襄州和邓州扼制着淮西的交通要道,癸亥(十一日),德宗任命荆南节度使曹王李皋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将襄、邓、复、郢、安、随、唐共七州归属他管辖。

浑瑊从长安出发时,李晟深切地告诫他在会盟地点的防备不可不严密。张延赏对德宗说:“李晟不希望会盟交好获得成功,所以他才告诫浑瑊严加防备。我们有了怀疑吐蕃的形迹,吐蕃就也要怀疑我们,会盟还怎么能够成功呢!”于是德宗传召浑瑊,极力告诫他对待吐蕃要有诚意,不要自怀疑忌而拒绝吐蕃的真情。浑瑊上奏,吐蕃决定在辛未(十九日)这一天会盟。张延赏招集百官,把浑瑊的表章拿给大家看,他说:“李太尉认为与吐蕃和好必定不能成功,这就是浑侍中的表章,会盟的日期已经确定了。”李晟听说此事后,哭泣着对亲近的人说:“我生长在西部边疆,完全熟悉吐蕃的情况,我上奏论说此事的本意,只是不愿意让朝廷遭受吐蕃的侮辱罢了!”

一开始,德宗命令骆元光驻扎在潘原,韩游瑰驻扎在洛口,以此来应援浑瑊。骆元光对浑瑊说:“潘原距离会盟地点将近七十里,倘若你发生紧急情况,我哪里能够得到你的消息呢!请让我与你一同前往吧。”浑瑊根据诏书的意旨坚决阻止他。骆元光不肯听命,与浑瑊的营地连接着驻扎下来,距离会盟地点有三十多里。骆元光的壕堑挖得很深,栅栏扎得很牢固,浑瑊的壕堑和栅栏却完全可以轻易跳过去。骆元光在营地西边设下伏兵。韩游瑰也派遣骑兵五百人,在骆元光的旁边埋伏下来,他说:“如果发生变故,你们这班人便向西直奔柏泉,以便分散吐蕃的声势。”尚结赞与浑瑊约定,双方各自派出身著铠甲的将士三千人,排列在坛场的东西两侧,再派出身着平时服装的将士四百人随着来到坛场下面。辛未(十九日),将要会盟时,尚结赞又要求双方各自派出流动巡逻的骑兵数十人,互相檫察对方的行动,浑瑊完全答应他的要求。吐蕃将精锐的骑兵数万人埋伏在坛场西边,流动巡逻的骑兵在唐朝军队中穿来穿去,进进出出,不受禁止。唐朝的骑兵进入吐蕃军后,全部被吐蕃擒获。浑瑊等人一概没有觉察,走入帐幕,去换礼服。吐蕃擂鼓三声,大声呼喊着赶上前来,在帐幕中杀掉宋奉朝等人。浑瑊从帐幕后边逃出来,偶然得到一匹别人的马骑了上去,伏在马背上,往马口中戴嚼子,奔驰十余里地,嚼子才戴到马口上,所以乱箭从他背上掠过去,但他并没有受伤。唐朝的将士都向东逃跑,吐蕃放纵士兵追击,将唐军杀的杀,捉的捉,总计被杀的有数百人,被捉的有一千余人,崔汉衡也被吐蕃骑兵擒获了。浑瑊赶到他的营地时,将士们都已逃跑,营中已空。骆元光发动伏兵,结成阵列,等待着他,吐蕃追赶而来的骑兵只好瞠目而视。浑瑊进入骆元光的营地,吐蕃追击的骑兵回头看见宁军向西奔驰而去,于是回去了。骆元光以本军的辎重资助浑瑊,与浑瑊一起招集逃散的士兵,统率着军队,整顿好阵列,也向回开去。

就在这一天,德宗上朝,对各位宰相说:“今天与吐蕃讲和,停止战争,这是国家的福气啊!”马燧说:“对呀。”柳浑说:“吐蕃豺狼成性,不是会盟立誓便可以约束得住的。今天的事情,臣私下里总在为它担心!”李晟说:“正如柳浑所说的那样。”德宗脸色一变,说:“柳浑是一个书生,不晓得边疆大计。你也说这种话吗!”大家都伏地叩头谢罪,于是便结束朝会。当天傍晚,韩游瑰上表说:“吐蕃劫持会盟的人们,他们的兵马已经来到临近的州镇。”德宗大为震惊,让街使将韩游瑰的表章传示柳浑。第二天早晨,德宗对柳浑说:“你是一个书生,预料敌情竟然能够这般确切啊!”德宗准备出走,以躲避吐蕃人,大臣们规劝他打消念头。

李晟的大安园内有许多竹子,便又有人制造流言说:“李晟在大安亭设下伏兵,图谋乘着国家发生突然变故时发动变乱。”于是,李晟将园内的竹子砍掉了。

癸酉(二十一日),德宗派遣中使王子恒带着诏书给尚结赞送去,中使来到吐蕃疆境,没有受到接待,只好返回。浑瑊留在奉天驻扎下来。甲戌(二十二日),尚结赞来到原州故地,接见崔汉衡等人说:“我治办金枷锁,准备用它囚禁浑,以便献给赞普。现在,浑瑊跑掉了,却空自捉住你们这些人。”尚结赞又对马燧的侄子马弇说:“胡人把马匹视为性命。我在河曲时,春天的草木还未萌生,马匹饿得抬不起脚来。当此时,如果马侍中渡过黄河袭击我们,我们便会全军覆没了!我们请求和好能够成功,全赖马侍中从中出力。如今我们全军得以回去了,怎么能够扣留他的子孙呢!”他让马弇与宦官俱文珍、浑瑊的将领马宁一起回国,而将崔汉衡等人分别囚禁在河州、廓州和鄯州。德宗听以尚结赞的说法,由此便嫌恶马燧。

六月,丙戌(初五),德宗侍命马燧为司徒兼侍中,免除他副元帅、节度使的职务。当初,吐蕃尚结赞憎恶李晟、马燧、浑瑊,他说:“除去这三个人,唐朝便可以图谋了。”于是,他离间朝廷对李晟的信任,通过马燧向朝廷求和,打算借着捉拿浑瑊来出卖马燧,使二人一起受到惩罚,而他能够趁机放纵兵马直接侵犯长安。适逢浑瑊走脱,只好作罢。张延赏又惭愧,又恐惧,推托有病,不再处理朝中事务。

德宗任命陕虢观察使李泌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河东都虞候李自良跟随马燧人京朝见,德宗打算任命他为河东节度使,李自良再三推辞说:“我长期事奏马燧,不想代替他担任主帅。”于是德宗任命他右龙武大将军。第二天,李自良入朝谢恩,德宗对他说:“对于马燧来说,你的做法照顾到军中事由的体统,诚然合乎礼数。但是,出镇河东这一有屈大才的任命,还是非你莫属的。”德宗终于任命李自良为河东节度使。

戍守盐州和夏州的吐蕃将士,因给养运送接济不上,多数患瘟疫,希望回国,尚结赞派出三千骑兵迎接他们。他们将当地的房舍全部烧掉,将城墙拆毁并驱散百姓,便离开了。灵盐节度使杜希全派兵分别防守二州。韦皋认为云南人颇为知书识理,壬辰(十一日),他亲自写信劝导他们,敦促他们派遣使者入朝晋见。

李泌开始处理朝中事务。壬寅(二十一日),他与李晟、马燧、柳浑一起入朝晋见,德宗对李泌说:“过去你在灵武时,已经应该担任这一官职,但你主动谦让了。现在,朕起用你,打算与你有个约定,你千万不要报复仇人。对有恩于你的人,朕自当替你报偿。”李泌回答说:“臣平素遵奉道教,是不与人们结仇的。李辅国、元载都加害于我,如今他们自行倒台。臣平时所交好的和对臣有恩惠的人,有的已经荣显闻达,有的已经衰微没落,臣对他们是没有什么可报答的了。”德宗说:“即使如此,对有小恩于你的人,也是应当报答的。”李泌回答说:“今天臣也希望与陛下有个约定,可以吗?”德宗说:“有什么不可以的!”李泌说:“希望陛下不要加害功臣。臣蒙受陛下深厚的恩典,当然没有受害的迹象。李晟、马燧为国家建树巨大的功劳,听说有人说他们的坏话,尽管陛下肯定不会听信,但今天臣当着他们二人的面讲这些话,是希望他们不要自起疑心而已。万一陛下要加害他们,那么,值宿警卫的将士,方镇的将帅,便都会愤怨叹息,辗转不安,恐怕过不了多少日子,朝廷内外的变故就要再次发生!如果臣下能够蒙受君主的赏识与信任,那便够幸运的了,还谈什么官职不官职的!臣在灵武时,不曾担任官职,但大将、宰相都接受臣的指点。陛下任命李怀光为太尉,但李怀光愈加恐惧,终至背叛朝廷。这都是陛下亲眼所见的事情啊。如今李晟、马燧已经足够富贵的了,如果陛下能够坦诚地对待他们,让他们自保官爵,没有疑虑,在国家发生变故时便出朝随从征伐,在国家无事时便入朝参加朝会,有什么快乐能够与此相比呢!所以,臣希望陛下不要因为他们二人的功劳太大便猜忌他们,他们二人也不要因为职位太高便自生疑心,那么,天下便永远不会发生危险了。”德宗说:“朕乍一听你的话,觉着突兀,不知道你讲的是什么。待到听了你的分析后,才知道这是国家的根本大计啊!朕自会牢牢记住你的话,对于李、马两位大臣,朕也自当与你共同保全他们。”李晟和马燧都站了起来,哭泣着表示感谢。于是德宗对李泌说:“从今天起,凡是有关军队和粮食储备的事情,都由你来主持,吏部和礼部交给张延赏主持,刑部交给柳浑主持。”李泌说:“这不妥当。陛下不嫌臣没有才能,才让臣出任宰相。宰相的职责,是不可分割的,不象在给事中那里要分辨出哪些是吏部的过失,哪此是兵部的过失,在中书舍人那里有六人签署划押。至于宰相的职责,对天下的事情都应当共同商酌处理。如果宰相各自主持某方面的事情,这便成专司一面的职能部门了,不是宰相的职责啊。”德宗笑着说:“适才是朕讲得不够妥当,你的话是对的。”李泌请求恢复被削减的州县官员,德宗说:“官吏应当是为百姓而设置的,现在户口比太平时期减少三分之二,但官吏反而增加,这能行吗?”李泌回答说:“虽然户口是减少,但是现在的事务比太平时期多出将近十倍,官吏怎么会不增加呢!而且,削减的都是有职任的官员,反而没有削减没有专职的闲散官员。这就是此次削减官员并不妥当的道理啊。至德年间以来,设置名额外的官员,相当于正式官员的三分之一,如果听凭他们按照在官的日期核定资历,然后停罢他们的官职,再增加文武官两选,授给他们同一类中的正额官职,这样,不仅不会遭到埋怨,还会使他们高兴了。”李泌又请求对没有到封地去的诸王不授给府官,德宗一概答应下来。乙卯,德宗颁诏命令对先前削减的官员,一律恢复原有官职。

当初,在张延赏任职西川时,与东川节度使李叔明结下嫌隙。德宗进入骆谷后,正值大雨连绵,路险道滑,有许多卫士逃归朱泚。李叔明的儿子李升和郭子仪的儿子郭曙、令孤彰的儿子令孤建等六人,惟恐有邪恶的人危及德宗,便在一块儿咬破手臂,立下盟誓。他们裹着绑腿,穿着底上钉有铁钉的皮鞋,轮流为德宗牵马,直到梁州,一概不让其他的人接近德宗。及至回到长安后,德宗将他们全任命为禁卫将军,甚是宠爱优待。张延赏了解到李升私自在郜国大长公主的府第中出入往来,便暗中向德宗禀告。德宗对李泌说:“郜国大长公主已经老了,李升却很年轻,怎么能够这样做呢!大概其中必有原故,你最好查明此事。”李泌说:“这一定是有人打算动摇太子的地位。是谁对陛下说的?”德宗说:“你不用问了,往后你慢慢为朕清查此事就是了。”李泌说:“讲此事的人一定是张延赏吧。”德宗说:“你怎么知道的?”李泌毫不保留地对德宗讲出张延赏与李叔明有嫌隙,而且说:“李升承蒙陛下的恩宠眷顾,掌管着禁卫亲兵,张延赏无法中伤他。然而,郜国大长公主是太子妃萧氏的生母,所以他打算用这件事来陷害他罢了。”德宗笑着说:“是的。”于是李泌请求授给李升别的官职,不再让他值宿警卫,以便避嫌。

秋季七月,德宗任命李升为詹事。郜国大长公主是肃宗的女儿。甲子(十三日),朝廷从振武分割出绥、银二州,任命右羽林将军韩潭为夏、绥、银节度使,让他率领神策军将士五千人和朔方、河东将士三千人,镇守夏州。

当时,关东防御吐蕃的兵马大量集结,国家的用度不够充足,李泌上奏说:“自从改行两税法以来,藩镇与州、县往往违背规定,搜刮钱财。接着发生朱泚作乱,地方上争着通过专买和征收获罪吏民用以赎罪的钱谷来获取钱财,用以充当军事费用,以便检选和募集将士,自行防卫。朱泚之乱被平定后,地方上因违犯规定而感到畏惧,故隐瞒着实情而不敢讲出来。请陛下派遣使者,颁布诏旨,赦免他们的罪过,只让他们改正以往的做法,除按照规定应当留给诸使、留给州府的钱粮以外,其余的一律要输送到京城。各地方官要处理好拖欠的赋税,对能够征缴的,要征缴上来,对难以征缴的,可以免除征缴,以显示宽大。对于胆敢隐瞒实情的,要重新颁布奖赏告发者的条令,以便惩处他们。”德宗高兴地说:“你的策谋很好,但是采用的办法过于宽大,恐怕朝廷能够得到的赋税就没有多少了。”李泌因答说:“对于这件事情,臣当然已经想好了。实行宽大的办法,能够得到的数量多而时间短。实行严厉的办法,能够得到的数量少而时间长。这大概是因为实行宽大的办法,人们为免除惩处而欣喜,因而乐于交纳赋税;实行严厉的办法,人们争着隐藏赋税,不经过审讯便不能够查出实情,因而得到的钱财不够接济当前的迫切需要,反而都让邪恶的官吏得去了。”德宗说:“讲得好!”任命度支员外郎元友直为河南、江、淮南句勘两税钱帛使。

当初,河陇地区被吐蕃攻陷。自天宝年间以来,安西、北庭的奏事人员和西域的使者来到长安,由于回去的道路已经断绝,他们的人员马匹都依赖鸿胪寺供给,礼宾院又委托京兆府及所属赤县畿县供应他们,而到度支领受钱财。度支不能按时支付钱财,使得长安的商市店辅负担沉得。李泌了解到胡人客使在长安居留时间很长,有的已达四十余年,都有妻子儿女,他们买下田地和住宅,放高利贷谋取钱财,安心定居下来,不准备回去了。他命令检核胡人客使,凡是拥有田地和住宅的人,停止对他们的给养。一共查得四千人,准备停止对他们的给养。胡人的客使都到相府来申诉此事,李泌说:“这都是历任宰相的过错。哪有让外国前来朝贡的使者在京城留居好几十年而不听凭使者回国的呢!如今应该向回纥借道,或者从海道上分别打发使者回国。如果有不愿意回去的,应当前往鸿胪寺自行说明,授给一定的职位,发给薪奉,充当唐朝的臣子。人生应当顺应时务,施展才力,怎么能够一辈子作客而死呢!”于是,胡人客使没有一个人愿意回国,李泌让他们一律分别隶属于神策两军,让胡人中的王子、使者担任无职事的兵马使,或者担任押牙,其余的人都当士兵,禁卫亲军愈发壮大了。鸿胪寺所供应的胡人客使才有十余人,每年为度支节省钱五十万缗,市肆的商人也都高兴。

德宗又向李泌询问恢复府兵的策略。李泌回答说:“今年征发关东士兵戍守京西的有十七万人,算来全年食用粮食二百零四万斛。现在粮食每斗值一百五十钱,合计需钱三百零六万缗。近来国家遭逢饥荒战乱,经费不足,即使有钱,也没有粮食可供买入,所以无暇计议恢复府兵啊。”德宗说:“这又如何是好?赶快削减戍守的士兵,让他们回去,你看行吗?”李泌回答说:“如果陛下采用臣的建议,可以不用削减戍守的士兵,不用打扰百姓,而使粮食充足,谷子和麦子的价钱逐渐下降,府兵也能够成就起来。”德宗说:“果真能够如此,朕怎么会不采用呢!”李泌回答说:“这必须赶紧去做,再过十天,就来不及了。如今吐蕃人长期居住在原州和会州一带,用牛运输粮食,粮食吃光后,牛没有用了。请调出左藏中质地变坏的丝帛,染成花色斑烂的丝帛,通过党项人将它们卖给吐蕃人,每换一头牛,不过需要二三匹丝帛,算来拿出十八万匹丝帛,可以换来六万多头牛。再命令各冶炼场铸造农用器具,买进麦种,分别赐给边疆一带的军镇,募集戍守的士兵,让他们耕种荒田,与他们约定明年麦子成熟后加倍偿还所用的种子,对剩下的粮食,按照当时的价钱增加五分之一,由官府收买。来年春天种庄稼还用这种办法。关中土地肥沃,荒废已久,初种必然会有丰厚的收获,戍卒从中得到好处,耕种的人们便会逐渐多起来。边疆地区的居民极为稀少,将士们每月吃官府供应的粮食,他们所收获的谷子、麦子无处去卖,粮食的价钱必然就贱了。所以,名义上是官府增价收买,实际上却比今年粮食的价钱低得多。”德宗说:“好!”当即命令实行这一办法。李泌又说:“边疆地区的官员有许多空阙,请募集人们交纳粮食,将他们补为边官,便可使今年粮食足够用了。”德宗又听从他的建议,接着问道:“你说府兵也可以成就起来,此话怎样?”李泌回答说:“戍守的士兵靠着屯田富裕起来,便会安心留在他们的土地上,不再想回去。根据原有的制度,戍守的士兵三年轮换一次,到三年将满时,下令凡有愿意留下来的人,将他们所开垦的田地作为永业田。他们家人愿意前来,原籍所在官府便发给沿途提供食品的文书来遣送他们。当地官府要根据应募的人数,以公文报告本道。即使是河朔地区的各节帅也能够免除替换戍卒的烦劳,也是乐于听命的。用不了几次轮番替代,戍守边地的士兵便成了定居边疆的本地人,于是一律采用有关府兵的办法来管理他们,这就可以使关中变困苦穷乏为富庶强盛。”德宗欢喜地说:“果真如此,天下便不会再发生变故。”李泌说:“不是这样。臣能够不用兵打仗,便使吐蕃自行困窘。”德宗说:“你有什么计策?”李泌回答说:“臣还不敢讲出来。等到麦子和谷子发挥效用,然后才可以计议此事。”德宗再三询问,都没有得到回答。李泌本意打算联合回纥、大食、云南,与他们共同图谋吐蕃,使吐蕃需要防备的敌手增多,但他知道德宗平素憎恨回纥,惟恐听到他的建议会不高兴,会连同屯田的计议也不实施,所以他不肯讲出来。不久,屯戍的士兵响应招募,愿意留下来耕种屯田的人有十分之五六。

壬申(二十一日),德宗赐给骆元光姓氏与名字,叫李元谅。左仆射、同平章事张延赏去世。

唐德宗贞元三年(丁卯,公元787年)吐蕃尚结赞派遣骑兵五人护送崔汉衡回国,并且上表请求和好。到达潘原时,李观对他们讲“圣上颁诏命令不许接待吐蕃使者”,接受他们的表章,但拒绝接待他们这一行人。

当初,兵部侍郎、同平章事柳浑与张延赏一起出任宰相,柳浑在计议事情时,屡次与张延赏发生意见分歧。张延赏让亲近的人对柳浑说:“相公是有德望的老臣,只要在朝堂上少说话,宰相这一重要的职位便可保长久。”柳浑说:“你替我向张公道歉吧,我柳浑的头可以被砍下,舌头讲话却是不能够禁止的!”自此以后,两人便结仇。德宗喜欢斯文儒雅,不露锋芒,但柳浑朴实而正直,轻率而简易,不讲究庄严的举止,在德宗面前时常还说方言俗语,德宗心中不快,打算将他贬黜为王府长史。李泌说:“柳浑气量较小,但是心地正直,没有二心。依照旧日制度,宰相被罢免后,没有担任长史的。”德宗又打算任命他为诸王的师傅,李泌请求任命他为常侍,德宗说:“只要能罢免他的相职,无论任命他什么官职都是可以的。”己初(初九),柳浑被罢黜为左散骑常侍。

当初,郜国大长公主嫁驸马都尉萧升。萧升是萧复的堂兄弟。公主的行为不够检点,詹事李升、蜀州别驾萧鼎、彭州司马李万、丰阳县令韦恪,都出入公主的府第。公主的女儿作太子的妃子,开始时,德宗对公主所施的恩典与礼数甚是优厚,公主经常直接乘着肩舆到太子的东宫去,宗室亲戚都嫉妒她。有人告发公主行为放荡淫秽,而且为太子作过以诅咒制胜的祈祷。德宗大怒,将公主拘禁在宫中,严辞斥责太子。太子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便请求与萧妃离婚。德宗传召李泌,将此事告诉他,而且说:“近来舒王已经成年,可以册立,他性情是孝敬友爱,温和仁厚的。”李泌说:“哪至于这样做呢!陛下只有一个儿子,怎么能够一时对他有疑心,便打算将他废掉,而去册立侄子,这不是失策吗!”德宗勃然大怒,说:“你怎么能够离间人家的父子关系!谁告诉你舒王是我的侄子?”李泌回答说:“陛下自己讲的。那是在大历初年,陛下告诉我:‘今天我得到好几个儿子。’臣问其中的原故,陛下说‘皇上让我将昭靖太子的几个儿子认作我的儿子。’如今陛下对自己亲生的儿子尚且起疑心,对侄子又会怎样!虽然舒王是孝敬陛下的,但若将他立为太子,从今以后,陛下最好还是勉力而为吧,不要再指望他的孝敬了!”德宗说:“你不爱护自己的家族吗?”李泌回答说:“正因为臣爱护自己的家族,所以才不敢不把话说尽。如果臣怕将陛下惹怒,便委曲从命,以后陛下后悔了,必定责怪臣说:‘朕专门任命你担任宰相,你却不能极力劝谏,使朕落到这般地步,朕一定要也把你的儿子杀掉。’臣老了,晚年的岁月没有什么可顾惜的,如果陛下冤枉地杀掉臣的儿子,使臣将侄子立为后嗣,臣真不知道将来是否能享受他的祭祀哩!”于是他鸣鸣咽咽地流下眼泪,德宗也哭泣着说:“事情已经闹成这个样子,让朕怎么办才好呢?”李泌回答说:“这是一件大事,希望陛下审慎地设法应付吧。臣最初以为陛下圣明仁德,会使大唐以外的蛮夷之人都尊奉陛下有如自己的父母,哪想到陛下连自己的儿子都怀疑到这般地步了呢!如今臣已把话说尽,不敢避开陛下忌讳的事。自古以来,父子相互猜疑,没有不使国家灭亡、家族倾覆的。陛下还记得以前在彭原时,建宁王是什么原因被诛杀的吗?”德宗说:“建宁王叔叔实际是冤枉的,肃宗性子急躁,而诬陷他的人们又深于计虑罢了。”李泌说:“过去,由于建宁王的原故,臣坚决辞去官职爵位,发誓不再靠近天子的身边,不幸的是今天又当了陛下的宰相,又目睹这种事情。臣在彭原时,承蒙肃宗皇帝无可比拟的恩典,但终究不敢说出建宁王是冤屈的,直到临辞行时,臣才说了出来,肃宗也后悔地哭了。自从建宁王去世后,先帝常常心怀畏惧,臣也曾经给先帝诵读《黄台瓜辞》,以防备谗言构陷的苗头。”德宗说:“朕本来知道这些事情。”他的态度和脸色稍微缓和一些,于是说:“贞观、开元年间都曾改立太子,为什么没有亡国之祸呢?”李泌回答说:“臣正想谈这个问题。过去李承乾曾经屡次在皇上外出时代行处理国政,依托归附他的人很多,他居住的东宫所拥有的士兵又特别多。他与宰相侯君集图谋造反,事情被发觉后,太宗让他的舅舅长孙无忌与大臣几十人审讯他,将事情的原委都查问得一清二楚,然后太宗才召集百官来评议此事,当时的进言人尚且说:‘希望陛下不要失去作为慈父的本色,让太子能够活完他自然的寿命吧。’太宗听从这一建议,便将他连同魏王李泰一起废黜。既然陛下知道肃宗性情急躁,认为建宁王是冤枉的,臣真是万分庆幸。希望陛下能够将失败的教训引以为警戒,安闲地过上三天,推究此事的头绪,并将它们思考清楚,陛下一定会毫无疑虑地认定太子是没有二心的了。如果确有迹象,应当召集通晓义理的大臣二十人与臣去审讯他的亲信,假如确有实在的情状,希望陛下实行贞观年间采用的办法,连同舒王一起废置而册立皇孙,那么,在百世以后,君临天下的人仍然是陛下的子孙后代啊。至于开元末年,武惠妃诬陷太子李瑛兄弟,杀了他们,全国的人都为他们的冤屈感到怨愤,这正是连百世以下都应当引以为教训的,难道还可以效法吗!而且,陛下过去曾经让太子在蓬莱池见过臣,臣看他的仪容外表,没有楚成王太子商臣那种蜂眼突出、声似豺狼的凶悍状貌,让臣担心的正是太子会失之优柔仁厚哩。再者,自从贞元年间以来,太子经常住在少阳院,就在陛下下榻的宫殿旁边。他不曾接触外人,参予外界的事情,哪里会有作乱的图谋呢!那些蓄意诬陷的人机巧奸诈,手段变化多端,即使象西晋愍怀太子有亲手所写的反书,象开元年间太子李瑛有身披铠甲入宫的行动,尚且不可信是要谋反,何况太子仅仅是因为岳母犯罪过而遭受连累的呢!幸亏陛下对臣说了,臣敢用臣的家族来担保太子肯定不知道有此类策谋。假如让杨素、许敬宗、李林甫一类人逢迎陛下改立的意旨,他们现在已经到舒王那里图谋拥立新太子的功劳去了!”德宗说:“这是朕的家事,与你有什么关系,而你为什么这样极力谏诤呢?”李泌回答说:“天子以四海为家。如今臣独力支承着宰相的重任,在四海之内,有一件事情处理失当,都是臣没有尽到责任。何况眼巴巴地看着太子遭到冤屈而不发言,臣的罪过就太大了!”德宗说:“朕为你推迟到明天考虑此事。”李泌抽出朝笏,向德宗叩头,还哭泣着说:“这样做,臣知道陛下父慈子孝一如既往了!然而,陛下回宫后,应当自己审慎地考虑,别把这一意图透露给周围的人。如果透露出去,那些人都想为舒王建树功勋,太子便危险了!”德宗说:“朕完全明白你的意思。”李泌回家后,对子弟说:“臣本来并不愿意享受富贵,但是命运与心愿背道而驰,现在连累你们了。”太子派人向李泌致谢说:“如果事情肯定不可挽回,我打算事先吞服毒药,你看怎么样呢?”李泌说:“肯定不必为此挂虑。希望太子奉行孝敬之道。如果我不在了,那倒是不知道事情会是什么样子了。”隔了一天,德宗单独传召李泌来延英殿议事。德宗泪水纵横地哭着,抚摩着李泌脊背说:“若不是你极力进言,如今朕后悔也来不及,一切都象你说的那样,太子仁厚孝敬,确实没有二心。从现在起,军务、国政以及朕的家事,朕都与你商量。”李泌跪拜道贺,趁机说:“陛下神圣英明,明察太子无罪,臣报效国家就到此为止了。前天,我心跳加快,魂不守舍,不能再办理政务。希望准许臣退职。”德宗说:“朕父子依仗着你的帮助才得以保全,朕正要把子孙后代嘱托给你,使你世世代代得享富贵,以报答你的恩德,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了呢!”甲午(十四日),德宗颁诏说李万不晓得回避同宗,应该受杖刑而死。李升等人及公主的五个儿子,一概流放到岭南或边远的州去。

戊申(二十八日),吐蕃率领羌族、浑族的人马侵犯陇州,营地连绵几十里地,京城震惊恐惧。九月,丁卯(十七日),朝延派遣神策军将领石季章戍守武功,派遣决胜军使唐良臣戍守里城。丁已(七日),吐蕃大规模地掳掠汧阳、吴山、华亭,杀戮年老体弱的人,有的砍断手臂,有的挖去眼睛,然后将他们抛弃。吐蕃军将成年壮丁一万多人全部驱赶到安化峡的西面,把他们分别归属于羌族和浑族,还告诉他们说:“准许你们向着东方哭泣,告别故乡!”大家放声哭号,从山崖跳下深谷而死亡和受伤的有一千多人。没过多久,吐蕃众军再次前来,包围陇州,陇州刺史韩清沔与神策副将苏太平在夜间派出兵马击退他们。

德宗对李泌说:“每年各道进贡的物品共计值钱五十万缗,今年只得到三十万缗。谈论此事,朕本来也知道有失体统,但是宫中的费用实在不够。”李泌说:“古时候,天子不私自谋求钱财,如今请让臣每年供给宫中钱一百万缗,希望陛下不要接受各道进贡的物品,并停止颁旨向各地索取财货。如果一定需要什么东西,请陛下下达敕令,将所需物品折合成税钱,防止奸邪的吏人借机搜刮钱财。”德宗听从这一建议。

回纥合骨咄禄可汗屡次谋求通好,而且请求通婚,德宗没有应允。适逢边疆的将领报告缺少马匹,朝廷拨不出马匹来供给他们,李泌便对德宗说:“陛下果真能够采用臣的策略,几年以后,马匹的价格便只是现在的十分之一了!”德宗说:“这是怎么回事呢?”李泌回答说:“希望陛下能够用极为公正的态度对待此事,委屈自己,顺从别人,为国家的重大谋略着想,臣才敢说出来。”德宗说:“你怎么如此疑虑!”李泌回答说:“臣希望陛下在北面与回纥和好,在南面与云南交往,在西面与大食和天竺结交。如果能够做到这些,吐蕃便会自然困难起来,马匹也容易得到了。”德宗说:“对于云南、大食、天竺三国,就按你说的办吧,至于回纥,那是不行的!”李泌说:“臣本来就知道陛下是持此态度的,所以不敢及早说出来。为当前考虑,应当将回纥排在首位,其余三国还可以略微往后排些哩。”德宗说:“只有回纥你不要谈。”李泌说:“臣占着宰相的职位,裁定事情的可行与不可行,取决于陛下,但是哪至于不允许我讲话呢!”德宗说:“对于你所说的话,朕完全听从。至于回纥,最好等待朕的子孙去解决。在朕在位时期,那是肯定不行!”李泌说:“莫不是由于陛下在陕州受到的耻辱吧!”德宗说:“是啊。韦少华等人由于朕的原故蒙受羞辱而死,朕怎么会忘记那些事情!那时适值国家多难,没有余暇来报复他们,至于通好,那是断然不行的。你不用再说了!”李泌说:“残害韦少华的是牟羽可汗。陛下即位后,他发兵前来侵犯,还没有走出国境,现在的合骨咄禄可汗便将他杀了。这样说来,现在的可汗对陛下是有功劳的,应当受到封拜赏赐,又哪里有什么怨恨呢!此后,张光晟杀了突董等九百多人,合骨咄禄还是不敢诛杀朝廷的使者,这样说来,合骨咄禄当然是没有罪过的了。”德宗说:“你认为与回纥和好是对的,那朕当然是不对的了?”李泌回答说:“臣是为国家讲这番话的。倘若臣去迎合陛下,以求容身,让臣怎么到天上去见肃宗和代宗呢!”德宗说:“让朕慢慢想一想吧。”自此以后,李泌大约奏对十五次以上,没有一次不谈论有关回纥的事情,但德宗始终不肯答应下来。李泌说:“既然陛下不肯答应与回纥和好,希望准许臣退职。”德宗说:“不是朕不接受规劝,只是朕想与你比较其中道理罢了,你怎么至于马上就要离开朕呢!”李泌回答说:“陛下允许车门讲清道理,这当然是国家的福气啊。”德宗说:“朕并不顾惜委屈自己去与回纥和好,但朕不能够辜负韦少华这些人。”李泌回答说:“在臣看来,是韦少华这些人辜负陛下,而不是陛下辜负他们啊。”德宗说:“为什么这样说呢?”李泌回答说:“过去,回纥叶护领兵帮助朝廷讨伐安庆绪时,肃宗仅仅让臣在元帅府设宴慰劳他们,先帝并不曾接见他们。就是叶护坚持邀请臣到他的营垒去,肃宗仍然不肯答应。及至大批的军队将要出发时,先帝才与他们见面。这样做的原因在于,回纥是戎狄,豺狼成性,他们发兵进入中原腹地,我们不能不特别小心防备他们。陛下在陕州时,还很年轻,韦少华这些人不能周密计虑,引着万乘之主的长子径直前往回纥营垒,而且事先没有与回纥议定相见的礼仪,致使他们得以肆意凶暴,这难道不是韦少华这些人辜负陛下吗?就是他们死了,也是不能够偿清罪责的。而且,香积寺获胜时,叶护准备领兵开进长安,先帝亲自在他马前施礼来制止他,于是叶护便不敢开进长安城。当时,看到这一情景的有十万多人,他们都叹息着说:‘广平王真是华夏与蛮夷的共主啊!’这样说来,先帝对人屈尊时较少,而向人伸展抱负时却较多。叶护便是牟羽的叔父。牟羽身为可汗,率领着全国兵马奔赴中原的祸难,所以他的心志与气度是傲慢自负的,是敢于向陛下要求礼遇的,而陛下天赋的资质是神明威武的,并没有被他所屈服。在那个时刻,臣不敢说别的,若是牟羽可汗将陛下留在营中,欢饮十天酒,天下百姓难道能不感到痛心吗?然而,陛下如天的威严所到之处,连豺狼也驯顺起来,可汗的母亲向陛下双手献上貂皮衣服,喝退周围的人,并亲自送陛下乘马而归。陛下以香积寺的事情来看,说成委屈陛下是对的呢,还是说成没有委屈陛下是对的呢?这是陛下向牟羽屈服了呢,还是牟羽向陛下屈服了呢?”德宗对李晟和马燧说:“故人最好别再见面。朕素来怨恨回纥,现在听李泌说香积寺的事情,朕觉着自己少理,你们二人有什么看法?”二人回答说:“果真象李泌讲的那样,回纥似乎可以宽恕。”德宗说:“你们二人也不赞成朕的做法,朕应当怎么去做呢?”李泌说:“臣认为没有足够的理由去怨恨回纥,近年以来的宰相才是应当怨恨的。如今回纥可汗诛杀牟羽,而回纥人又立下两次收复京城的功勋,有什么罪过呢!而吐蕃庆幸我国发生灾祸,攻陷河陇地区几千里地,还领兵进入京城,致使先帝流亡陕州,这才是一定要报的仇怨,何况当时的赞普尚且在位呢!宰相不向陛下将这件事情分辨明白,就准备与吐蕃和好,以便进攻回纥,这才是应当怨恨的啊。”德宗说:“朕与回纥结下的怨仇为时已久,他们又听说吐蕃在会盟时作乱,现在前往与他们通和,不是要再次拒绝我们,惹来夷狄之人的耻笑吗!”李泌回答说:“不是这样。往日臣在彭原时,现在的可汗当时担任胡禄都督,他与现在的国相白婆帝一起跟随叶护前来,臣接待他们,颇为亲善优厚,所以,他们听说臣出任宰相,便向我们请求和好,怎么会再次拒绝我们呢!现在请让臣写一封书信与他们约定,让可汗称臣,做陛下的儿子,每次前来的使者,随员不能超过二百人,互市的马匹不能超过一千匹,不允许携带汉人以及胡族商人到塞外去。如果回纥能够遵守五条约定,那么,陛下就一定要答应与他们和好。这样,陛下的声威可以延展到北部荒远的地方,从侧面震慑吐蕃,这也足以使陛下平素的志向为之一快。”德宗说:“自从至德年间以来,我们与回纥两国结成兄弟关系,现在一下子打算让他们做臣属,他们怎么肯和好呢?”李泌回答说:“他们想与大唐和好已经有很长时间了。他们的可汗、国相素来相信我的话,如果一封信还不能把事情处理妥善的话,只需要再发一封书信就可以了。”德宗听从李泌的建议。

不久,回纥可汗派遣使者上表自称儿臣,凡是李泌与他们约定的五件事情,全部听从命令。德宗非常高兴,他对李泌说:“怎么回纥这样畏惧并折服于你呢!”李泌回答说:“这是陛下的声威与福气所致,臣有什么力量!”德宗说:“回纥已经通和,又应当怎样招抚云南、大食和天竺呢?”李泌回答说:“与回纥和好了,吐蕃便已经不敢轻易侵犯边界了。接下来招抚云南,就是砍断吐蕃右边的臂膀。自汉朝以来,云南都是中国的臣属。杨国忠没缘由地搅扰他们,使他们背叛朝廷,臣服于吐蕃。他们被吐蕃的繁重赋役搅犹得困苦不堪,没有一天不想再做唐朝的臣属啊。大食在西域各国中最为强盛,由葱岭起,直抵西海边,地域几占天下的一半。大食与天竺都仰慕中国,而又世代与吐蕃结下怨仇,所以我知道他们是可以招抚的。”癸亥(十三日),德宗打发回纥使者合阙将军回国,答应将咸安公主嫁给可汗,还以绢五万匹偿还他们的马价。

吐蕃侵犯华亭以及连云堡,将两处都攻陷。甲戌(二十四日),吐蕃人驱赶着华亭、连云堡二城的几千百姓和数以万计的邠州、泾州人和牲畜离去,将人和牲畜安置在弹筝峡的后面。泾州倚靠连云堡作为前哨,连云堡失陷后,西城大门难以开放,城门外都成吐蕃的地盘,打柴的道路都被切断。每当收获时,必须布置军队来保卫庄稼,人们经常不能按时收获,仅得到无籽粒的禾穗罢了。自此以后,泾州常常因缺少粮食而困苦不堪。

冬季十月,甲申(初四),吐蕃侵犯丰义城,前锋来到大回原,宁节度使韩游瑰击退他们。乙酉(初五),吐蕃又去侵犯长武城,并修筑原州的故城,以屯驻兵马。

邪恶的僧人李软奴自称:“我本是皇族,现在五岳四渎的神灵命令我作天子。”他结交殿前射生将韩钦绪等人图谋发起变乱。丙戌(初六),他的同伙告发他,德宗命令逮捕他,送交内侍省追究其事。李晟听到这个消息后,骤然仆倒在地上说:“我的家族要覆灭了!”李泌询问其中的原故,李晟说:“我新近才遭受诽谤。在朝廷内外,我家族的人有一千多,倘若有一个人是他的同党,连你也不能挽救我。”于是,李泌秘密上奏说:“大案一旦发生,牵连的人一定很多,外边人们的情绪震恐不安,请将此案由内侍省交付御史台审讯。”德宗同意。韩钦绪是韩游瑰儿子,他逃亡到邠州,正值韩游瑰出兵屯驻长武城,留后给他上了枷锁,送往京城,壬辰(十二日),韩廷将李软奴等八人腰斩,北军将士犯罪至死的有八百多人。然而,朝廷中的臣僚没有受到牵连。韩游瑰留下军队,自己前往朝廷谢罪,德宗派遣使者制止他,对他的任用一如既往。韩游瑰又将韩钦绪的两个儿子带上枷锁押送到朝廷来,德宗也宽宥他们。

吐蕃苦于天气严寒,不曾前来侵犯,然而官军的粮食运输也难以接济。十一月,德宗颁诏,命令浑瑊回河中,李元谅回华州,刘昌分出部分人马回汴州,其余防御吐蕃的兵马撤退到凤翔、京兆各县驻扎,以便就地取得粮食供给。

十二月,韩游瑰入京朝见。自从兴元年间以来,这一年的年景最丰熟,米一斗值一百五十钱。粟一半值八十钱,德宗颁诏命令在丰收的地区由官府和籴。庚辰(初一),德宗在新店打猎,来到农民赵光奇的家中。德宗问:“老百姓高兴吗?”赵光奇回答说:“不高兴。”德宗说:“今年庄稼颇获丰收,为什么不高兴?”赵光奇回答说:“诏令没有信用。以前说是两税以外全没有其他徭役,现在不属于两税的搜刮大约比两税还多。以后又说是和籴,但实际是强行夺取粮食,还不曾见过一个钱。开始时说官府买进的谷子和麦子只须在道旁交纳,现在却让送往京西行营,动不动就是几百里地,车坏马死,人破产,难以支撑下去。百姓这般忧愁困苦,有什么可高兴的!每次颁发诏书都说优待并体恤百姓,只是一纸空文而已!恐怕圣明的主上深居在九重皇宫里面,对这些是全然不曾知晓的吧!”德宗命令免除他家的赋税和徭役。

臣司马光曰:唐德宗真是太难以醒悟了!自古以来,人们所担忧的,是君主的恩泽壅塞着,不能传达到下面去,小民的情绪郁结着,不能通报到上边来。所以,君主在上面忧心怜恤,但百姓并不归向;百姓在下面忧愁怨苦,但君主并不晓得,终于导致百姓流离反叛,国家倾危败亡,大约道理就在于此。幸亏德宗因打猎得以来到百姓家中,正赶上赵光奇敢进直言,又了解民间的疾苦,这真是千载难逢的际遇啊。唐德宗本来应当查处有关部门搁置诏书,残酷地侵害百姓,横暴地增加赋税,盗窃和隐没公家资财的情况,以及自己周围那些天天称道民间丰熟喜乐的阿谀奉承之徒,将他们诛而杀之;然后洗除杂念,改变计虑,刷新朝政,摒弃浮华的装饰,废除空洞的具文,谨饬号令,勉励诚信,审察真伪,辨别忠奸,哀怜困穷,昭雪冤屈,天下太平的业绩便可以实现了。然而,唐德宗丢开这些不肯去做,却去免除赵光奇一家的赋役。然而,四海广大,百姓众多,又怎能人人都亲自向天子讲明情况,户户都得以免除徭役与赋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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