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中世纪，人们想到的第一个形容词就是“黑暗”。幽深的古堡、盲信的民众、森严的社会等级，就连表现中世纪的影视剧和游戏作品中，主色调也是以黑灰为主。总之，这段漫长的千年时光，夹杂在古典时代和之后的文艺复兴时期，的确不怎么受人待见。

今天本篇文章，不是来打破大家的刻板印象，而是来进一步加深大家的刻板印象的。本期主角是中世纪的国王，我们来看看当时国王是怎样“忽悠”民众治病，以及他们治病能力如何消失，顺便再比较一下英国和法国这两个彼此视为宿敌的国家，哪个国王的“忽悠”能力更胜一筹。

1、善于“治病”的国王们

中世纪有种奇怪的疾病，当时人称呼这种病为“瘰疬病”，此病很是神奇，发病的部位大多在脖颈附近，如果得不到及时治疗，就会化脓，而且连带着面部也容易受感染。虽然瘰疬病算不上什么致命疾病，但是总是反反复复，非常折磨人。

所幸有一种方法，可以很大缓解或者治愈这种病，答案就是国王的触摸，而且最好是法国国王的触摸。

法国路易九世（（1214—1270年）触摸病人

国王的触摸仪式可不是任意时间、任意人员都能参与进去的。

首先，国王只在一年中主要宗教节日才进行仪式，比如圣烛节、复活节等等。其次，想要接近国王，得要先经过御医的检查，直到医生确认一个人真的是瘰疬病患者，才能放他进去。

等你费尽心力参与进去、接受国王触摸之后，病情有所好转，或者奇迹发生，你的病痊愈了，还得给当地教堂写一个证明，证明自己是经国王触摸而痊愈，这样一来就双赢了：你的身体恢复了健康；国王的声誉更上一层楼。

甚至国王触摸功效还有进阶版，在英国，有一位妇女接受了国王触摸，身体不仅痊愈，而且之前的不孕不育也治好了，当年就为丈夫生了一个儿子。

当时民众非常相信“国王触摸”效力，每逢国王出巡，只要有病人得知消息，就会涌向国王，祈求国王触摸；国王被处死之后，比如英国国王查理一世，他的遗物，包括带血的衣服都是民众争抢的目标；甚至本来应该坚持理性的医生们，他们也把国王触摸当作一个不算坏的治疗手段。

这一切可以被称作“集体幻想”的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2、“国王治病”能力的起源

这一切历史现象的背后，自有一定的社会和文化背景。

第一个是古代社会对国王超能力的信仰。

这种信仰从原始社会就开始了。人类学家弗雷泽在考察太平洋诸岛时，说：“在太平洋诸岛和其他地方，一些王室人员被认为生活在一种充满灵性之电的环境中，这种灵性之电可以摧毁贸然闯入其魔力圈的所有人；但令人欣慰的是，它也具有一种能力：以其简单的触摸可以使人重新恢复健康。”

类似观念在古代日耳曼社群也存在。比如塔西佗有记载：日耳曼人的国王……“只能从某些家族中推选，国王被认为是神或者半神。”

还有罗马帝国中，也有罗马皇帝治愈病人的记载。在罗马帝国的宗教中，罗马皇帝的地位是很神圣的，不近死后可以成神，而且还有治病能力，像苇斯巴芗就曾为人治过病，五贤帝之一的哈德良也曾让一位盲人妇女恢复光明。

时间到了中世纪，我们不能判断中世纪民众对神圣王权有多强大的信仰，但是相信国王有超能力是真的。

第二，涂油礼赋予国王以神圣性。

《圣经》记载，古代东方世界的君主想要体现神圣性，就得有意义非常明确的仪式来表现。比如登基的时候，国王要在身体的某些部位施以涂油，而国王所用之油已经被祈福。

尤其时间到了公元8世纪，矮子丕平决定把前朝君主的后代送进修道院，自己要登基为王，就得找一种特殊仪式来给自己装点门楣，此时涂油礼就进入了丕平的视野当中。因此他就成了从教士手中接受涂油礼的第一任法兰克国王。

丕平的儿子查理曼，进一步把涂油礼和加冕礼结合起来，从此，加冕礼和涂油礼就有点不可分割了。

之后的西欧君主们，就名正言顺地戴上了“神圣王权”的帽子，一直到19世纪国王触摸仪式消失。

3、神圣的国王们为什么会治病？

这一问题的答案得要从个别君主身上寻找。

首先来看“国王触摸能治病“这种观念在法国的缘起，根据法国著名历史学家布洛赫的考证，法国国王才是“国王触摸治病”的最早行动者。

最早实施国王触摸仪式的是卡佩王朝的虔诚者于贝尔，之所以由他来开创先例，原因跟当时的时代背景分不开关系。当时有人这样评价卡佩家族，“他们只是临时执政的国王。”因此卡佩家族迫切需要确立自己家族统治的合法性，一定要用“什么东西来光耀门楣”，既然之前的加洛林王朝可以诉诸涂油礼，那么卡佩家族也可以照葫芦画瓢。

虔诚者于贝尔，即于贝尔二世（972-1031）

翻开史料看看，之前有国王触摸治病的记载。刚刚好，那就大肆宣扬吧，于是，虔诚者于贝尔开始了国王触摸治病的先例，而且他以及手下们还竭尽全力吸引患者前往于贝尔那里就医，如果病人痊愈就大肆宣扬。于贝尔的后代们基于类似的因素，继续为人“治病。”后来慢慢聚焦到特定的疾病，也就是我们上文中说的“瘰疬病”身上。

无独有偶，英国国王在几十年后也开始宣称自己能治病，第一位这样宣称的是亨利一世，他身上有一半法国血统，而且从一开始，他宣称自己能治愈的疾病，恰巧是法国同行们宣称擅长治疗的疾病。你说巧不巧？

不过，亨利一世是不可能承认的，他把自己能治病的根源归功于早已去世的、无比虔诚的国王——忏悔者爱德华身上。

就这样，西欧世界中，公开宣称自己能治病的国王们，最著名、势力最大的就是英法两国国王们了。

4、国王们为什么选择治疗瘰疬病？

一开始，国王触摸治病的“技术”还很不成熟，他们擅长“治愈”所有的疾病，比如瘰疬病、癫痫、狂犬病等等。但是很快人们发现，有的病怎么经过国王的多次触摸，不能痊愈呢？于是国王以及他们的智囊们选择了瘰疬病这一疾病品种。

为什么国王们会选择瘰疬病？

这跟这种疾病的特殊性有关。以前人们口中称的瘰疬病，不仅仅指的是结核性腺炎一种形式，而是一类症状的总称。比如当时的腱鞘囊肿就归于瘰疬病，这种疾病症状很容易转化成另一种形式，因此在当时人看来，这个人在国王的祝福之下，病情好了，其实这个病有可能属于良性，或者症状改变等等。

这种病很容易给人造成一种是国王触摸才治愈的错觉。种种机缘巧合至下，人们对国王创造奇迹的信仰就会得到巩固。

5、法国和英国，哪个国家的国王更擅长治疗瘰疬病？

如果硬要比较的话，我想绝大多数人会投法国国王一票。

首先，国王治病仪式最初是由法国国王创立的，正如前面所说，卡佩家族为了增强自己的合法性，散播了国王触摸能治病的观念，后面的英国国王只是模仿者。

其次，前去法国国王那里看病的人，种类更加多样。根据目前遗存的文献记载，前往法国宫廷参加触摸仪式的，除了法国人外，还有一定数量的意大利人、西班牙人等等，尤其是西班牙人。

16世纪，西班牙和法国的关系算不上友好，但这并不能阻止西班牙的贵族和平民前往法国那里寻求法国国王治病。这也从侧面说明法国国王治病能力的声名远播国外。

相反。在《国王神迹》这本书中，比较少看到外国人前去英国国王那里治病。当然，英国国王接待外国病人较少的原因，可能是交通不变，毕竟英国跟欧陆隔着一个英吉利海峡。

第三，英国国王给病人的赏金比法国国王多。有人会问：这能代表什么呢？这代表英国国王为了招揽更多病人，会主动提供一份富有诱惑力的礼物，比如一个金币，相当于一个向当时著名医生问诊的费用，而法国国王会给那些远道而来的病人给钱，费用却是两先令，只有两枚小小的银币。

那么，我们可以总结一下：在当时人心中，可能法国国王的触摸以及治病能力，要更大一些，至少在欧洲大陆是如此。

6、国王神迹为何消失？

在《国王神迹》这本书中，历史学家布洛赫认为有两个因素。

直接原因和宗教改革有关。这里以英国为例，来看看宗教改革对“国王神迹”的影响。

英国历史上著名女王伊丽莎白一世去世后，由于她没有后代，就由当时的苏格兰国王——詹姆士一世来充当英格兰国王，这位国王成长于加尔文教环境下，他不愿意实施国王触摸，因为作为一个新教徒，他认为“国王奇迹是习惯和信仰体系的一种成分，是外于原始基督教真理的东西，从而将它作为偶像崇拜时代亵渎神明而拒斥之。”

当时罗马教廷派往英国的间谍还记录了刚登基的詹姆士一世举行第一次触摸仪式的情景。国王扭扭捏捏，感觉有点尴尬，认为自己在举行一种迷信仪式，但是又不愿意随意打破传统，就把仪式解释为一种祈祷，为医治患者而祈祷，甚至要求所有在场的人都加入进来一同祈祷。

虽说后来的国王，像查理二世、詹姆士二世也举行触摸仪式，但是与之前相比，国王触摸仪式无疑衰弱了，到18世纪，安妮女王进行最后一次国王触摸仪式后，英国再也没有举行过类似的仪式。

第二是启蒙运动的影响。

法国情况与英国不一样，法国王权相较于英国更加强大，国王也乐于利用民众对国王神迹的信任来施展王权的影响。

但是毕竟时代不一样了，18世纪是启蒙运动风起云涌的世纪，这个时代的法国精英主张用理性之光驱散愚昧，像国王神迹这种接近巫术的东西自然越早消失越好，加上当时法国王室已经沦为笑柄，更给启蒙运动支持者添加了攻击的理由。

有传说，说路易十四的情人就是得瘰疬病死去的，这话实在有点损，因为国王与他情人隔三差五地进行触摸。伏尔泰甚至公开嘲笑波旁王朝的治病能力。

法国大革命爆发没几年，波旁王朝末代国王路易十六被送上断头台，他死后没有享受和100多年前英国同行查理一世同等待遇，至少查理一世死后，他的遗物，比如沾了血的衣物会被当做可以治病的物品，法国人不认为路易十六的遗物可以治疗瘰疬病。

1825年，复辟的法国国王查理十世还想试图重振国王触摸仪式，但是以失败告终，他的行为遭到全国的耻笑，此后，国王触摸仪式随着查理十世沦为笑柄彻底消失了，欧洲再也没有国王触摸瘰疬病的记录。

参考资料

[法]马克·布洛赫.国王神迹：[M]. 商务印书馆, 2021.